入夜之后的县城街道四处清净,陆颖慧驾车穿行而过,轻车熟路地来到县城北部的一座民宅。紫曈跟着他下车进院,一大股桂花的香气扑面而来,霎时填满胸臆。
这是座平常的南方小院,天井院落只有小小的一方,还被一大株桂树占去了大半,几分逼仄,几分清幽。时值初秋,正是金桂盛开的时节。紫曈抬头,见墨蓝色的夜空里衬着满树金丝小花,落英拂面,沁心畅然。
却在一瞥眼间,见到旁边的墙根下栓了一匹白马,幽黑的眼睛看看她,似是对她有些欢迎之意。她曾坐在这马背上,由那人牵着走了一整日。紫曈不觉撇嘴:可惜了这好好的桂花,竟生在了嗜杀魔头的家里。
陆颖慧进去正屋,点起了烛灯。紫曈步入,面前是一间正房带两间侧室的结构,屋中摆设表面上看古朴温厚,可比那农舍讲究了太多。
“这里是在下一位朋友父亲的家宅。请姑娘暂且在此栖身,还请一切随意,不必客气。”陆颖慧道。
紫曈信步走在屋中,探手抚了抚一张八仙桌:“这看似简朴的民宅之中,居然摆的是黄梨木的器物,看来公子这位朋友来头不小。”
她尚自记得,郁兴来前两年因名声鹊起而家资骤涨,有意更换玉柳苑中的摆设,还曾因黄梨木昂贵而忍痛舍弃,选择了稍稍便宜的花梨木,只购进了少数几样黄梨木物品摆在正厅。眼前这座民居满屋摆的都是黄梨木器物,实显非同一般。
“那位朋友的父亲确是个讲究之人。”陆公子仍旧温和笑着,“今日天色已晚,姑娘及早休息吧,在下这便告辞了。”
“原来公子是觉得天色已晚,今日还不宜引荐我与那位朋友认识。”紫曈再没了与他绕弯子的耐心,语气明显激愤起来,“公子这是想多留给我一晚清静?可你晚间并不留下来看着我,那位友人也不来亲自看着我,难道不怕这一晚之间有何变故,被我逃走了么?”
陆颖慧登时愕然:“姑娘……你何出此言?”
紫曈肃然逼视:“陆公子,事情已到了眼下这地步,何必要去多等这一晚?不如你我就此将话说开了吧。‘班输公子’既然已将我带来了‘庆卿公子’跟前,来了他家里,还一定要坚持将这出戏多演上一晚么?”
陆颖慧满面惊愕,定定地望了她好一会儿,才道:“郁姑娘,我……向你隐瞒,并非出于恶意。”
紫曈想及自己对他的那些善意的揣度,更觉心酸失望:“我也曾猜想你并非恶意。可如今你还是将我带到了这里,难道你想说,你带我来此,不是为了将我交给他?不是因为他要你带我来?”
陆颖慧手足无措道:“郁姑娘,既然你已知晓了我的身份,我再不向你隐瞒。我带你来此,确实存了引你来见皓白的心思。不过……”
紫曈又冷笑了一声,打断他道:“‘皓白’,果然公子与他交情匪浅,居然连称呼都是如此亲密。”忽然又想起一事,恍然点头,“我倒险些忘了,他曾经说过,跑去玉柳苑揭破我替爹爹行医的秘密,好让我对他感恩戴德,这个计策是他一位兄弟为他出的主意,想必公子你就是这位足智多谋的兄弟了?”
“我哪里有那样的本事?姑娘你可是高看我了。”陆公子无奈苦笑,急急理了下思路,“我听皓白说,姑娘你当日是情愿跟随他去为吴宫主诊病的。因此以为,姑娘对他并没太大的抵触,当日不愿回去与他会和,或许只是有着少许误会。哪想到,你竟会如此不情愿来见他。莫非……惹得你如此动怒的,都是我当初的隐瞒么?”
见他一副无辜模样,紫曈更是气愤:“你都觉得我不该去抵触他,是不是以为我没有见到他杀人?”
陆颖慧终于摸到了一点头脑:“原来姑娘是因为见到了他杀人,才不愿再来见他。皓白的性子确实偏于冷酷,又因为武功奇高,才养成了以武力解决事端的习惯。不过姑娘若明白了内情,便会了解,他其实并非滥杀无辜之辈,他对人下杀手,一定有他的理由。”
紫曈仰天打了个哈哈:“没错,他有他的理由,别人没有听他的话,没有办好他交代的事宜,也就成了他杀人的理由。那么我若是……若是没能治好吴宫主的毒伤,甚至一不小心令吴宫主伤情反复更重,他也一定……有理由来杀我了。”心里蓦地一痛,“陆公子,你一直在我面前做出一副大好人的姿态,却不知将来若是见到他要来杀我,你这大好人又当如何处置呢?”
陆颖慧睁大双目,讶然道:“姑娘怎会如此猜度?他手上是有过不少人命,但为他所杀的人也都算不得好人。他又怎可能……怎可能会因为你治疗不慎便来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