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时分,雨纷扬才回到芙蓉别院。他没有回房间休息,而是独自去到东暖阁,踩着织锦地毯在屋中缓步盘桓,回想着那一晚或欢乐、或刺心的经历。
雕花木门上的血迹已被擦去,边边角角寻不到一点残留,却仍清晰留在雨纷扬心头,怵目惊心。那个姑娘从没对他做过什么错事,他却前前后后为她带来过那么多的苦难,他怎还能忍心再去做半点伤害她的事?
应该说,赔上自己的一切去补偿她,才是理所应当。依着自己对她的亏欠,还她多少都不为过。
雨纷扬背靠着那扇木门坐在地毯上,就这样熬过了无眠一夜。
直至次日清晨,傅雪薇才听到公子回转的消息,急急过来找他。雨纷扬刚在自己房中洗漱更衣完毕,面色憔悴,目中带着血丝,处处透着颓然。
傅雪薇进门便道:“纷扬,我须得告诉你,芮晨已经到了瞿阳……”
“我已经知道了。”雨纷扬饮了一口茶,将昨天的事大体讲给了她听。
傅雪薇本就凝涩的神色更添愁容:“那……该如何是好?紫曈她会是怎么打算的?不如你先去找她,与她说个清楚。”
雨纷扬似没听见般,轻描淡写地放下茶杯,一点不见忧虑。倒像是已有了周全打算。
门外传来轻响,念玥走进,递上一张字条:“公子,这是主上新发来的飞鸽传书。”
雨纷扬接过来,见字条上仅有四字:“好自为之。”他忍不住露出嘲讽的冷笑:“他这是唯恐我会临阵倒戈么?”
念玥微低了头,淡漠道:“公子见谅,属下奉命随时向王爷如实汇报公子近况,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雨纷扬指上一捻,便将那字条碾成碎末如雪花般飘落,“你放心,也让他放心,我既然从前没令他失望过,将来也不会。”
傅雪薇听得满心不安,临当这样的关口,这个来自定王的告诫自会又为他增添一份压力,他该如何处置这个乱局?
双成走了进来,施礼报道:“公子,郁姑娘来了,正在东暖阁候着。”
雨纷扬与傅雪薇都是一愣,傅雪薇尤其吃惊,惶然去看雨纷扬的脸色。紫曈曾经那么抵触这座庄院,如今却主动上门,还刻意去了东暖阁等他,这会是什么用意?
雨纷扬却很快平静下来,从一旁取过一张信笺交给念玥:“你马上将这命令通传下去,一刻也不要耽搁。告诉贺远志他们,不必问缘由,即刻施行。”
念玥展开一看,登时脸色大变,不可置信道:“公子你……你竟然……”
“你只管通传就是,我自有主张。”雨纷扬打起了精神,目中又露出逼人的锋芒,“我又没有被罢免权力,你该不会这就想抗命吧?”
念玥只好恭敬道:“属下这便去通传,但愿……公子确实心有主张,不要让王爷失望。”
待念玥出了门,雨纷扬又向双成道:“你去传令庄院上下人等,我不在时,一切听凭傅姑娘吩咐,不必管念玥是何说法。”
双成答应了退出。
傅雪薇听得不解:“你要去哪里?”
雨纷扬淡然理了理衣襟袖口:“我还能去哪里?自是去东暖阁见她了。”
傅雪薇心头一沉,去见紫曈为何还要说他“不在时”?不祥预感瞬间笼罩,见雨纷扬步出房门,傅雪薇急忙追出门口道:“纷扬,你也知道,这次不同于上次。紫曈知道了你的过往,咱们都拿不准她是何打算。说不定……”
雨纷扬回过头来,脸上却是轻松笑意:“说不定会来对我下手?你说对了,而我去见她,也正是心存好奇,想要见识一下她的手段。我这人最是喜欢与人过招,你不知道么?”
傅雪薇急道:“你就不怕又与她落得两败俱伤么?”
“两败俱伤?”雨纷扬脚下不停,心下回味着当日雪地之中,自己以为紫曈已死时的肝肠寸断,说得失神,“哪里还会有什么两败俱伤?我注定已没了与她以死相拼的本事,一旦反目成仇,注定输的是我。”
傅雪薇更是心慌意乱,硬扯住他的衣袖道:“你难道是……打定主意以死赔罪?纷扬,与她好好说总会有通融的余地,她会理解你,一切都还可以挽回,你可不能那么傻!”
“没错,我怎可能那么傻呢?”雨纷扬含笑拉开她的手握了一下,“放心,我确实自有主张。别忘了,我才是幕后主使,永远都是掌控全局的那个。”
傅雪薇呆呆地停下脚步,望着他一步步朝前院走去,心下惶乱不堪。面前这情景满满都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况味,他真的有了主张?为何看起来那么像是去慷慨赴死?那个令念玥震惊的命令又是什么?
雨纷扬自也已经想到,紫曈今日确实来者不善。她不愿随朱芮晨他们走,又刻意将十二时辰多说一倍,拖延出一整天的时间,说不定就是打的自己来与他了断一切这主意。
雨纷扬着实好奇,那个弱不禁风又双目失明的小神医究竟会有什么高明的本事,激将法她用过了,毒针也被他知道了,她还会使出什么足以对付他的高招?
无论怎样,这都是一场他注定失败的对战,结果不是被紫曈击败,就是主动缴械投降,既然没有悬念,也就再没半点忐忑的必要。
雨纷扬步上东暖阁门前台阶,探手挑开门帘的一刻,心间是前所未有的一片空明坦荡。
令他意外地,进门之后,竟见到暖阁中所有的蜡烛都被点燃。这屋中放置着大小好几种烛台,共有二十余支蜡烛,晚间同时点起,可将室内照的亮如白昼,而现在是晴朗早晨,室内室外都很亮堂,点燃蜡烛就是多此一举,更不必说,燃起它们的,还是紫曈这个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