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件事之前,紫曈曾向宁老太打听过陆颖慧的身份,宁老太只说:“他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啊,只不过头几年与他父亲闹翻了,这才离了家。说起来,这孩子也是命苦……”然后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这是他的家事,我不便说的,姑娘若想知道,以后去问他自己吧。”
紫曈颇为泄气:您老知道不便说,何必开这个头吊人胃口啊?那么温和性子的人还会和自家父亲“闹翻”,也不知又是怎么个隐情。
直到两天之前,陆公子是个什么身份,这问题终于揭晓。当时她正出去散步一圈回来,身旁有两个八九岁的男孩拿着碎砖块,一边在一面泥墙上写着字,一边拌嘴,争论着一个“输”字该怎么写,还拦下紫曈这个“神医姐姐”来请她主持公道。
紫曈为他们在泥墙上写下了“输”字,见到写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班”字,正不明其意,继而就见到,一个孩子在后面写下了“公子”两个字,还教训另一个孩子道:“你连陆公子的绰号都要写错,被他知道了一定会大大的生气。”
紫曈脸色骤然一变,面前泥墙上从右至左,赫然写的是“班输公子”四个大字。
“这是……陆公子的绰号?”紫曈的声音都开始打颤。
她清楚地记得,大约两年前,在玉柳苑后山的竹屋内,她曾皱起眉头问:“这三人的绰号怎会如此怪异难懂?”
当时的赵锦絮笑答:“你从前也读了一些文史书籍的,竟不记得这些词语出处了么?‘夷吾公子’朱芮晨的‘夷吾’两字,是名相管仲的别称,指的一定是这位朱公子智谋过人,堪比管仲;‘庆卿公子’秦皓白的‘庆卿’两字说的是名剑客荆轲,别人送他这个绰号,正如后来称他为‘善清剑仙’一样,是赞他剑术超群;而‘班输公子’陆颖慧的‘班输’两字是名匠鲁班的别称,大概是说这位陆公子是个巧匠。这‘善清三公子’各有所长,算得上三位奇人呢。”
“善清三公子”是当时流传一时的说法,说的是善清宫中崭露头角的三个年轻人,之后这三人中只有秦皓白因武艺超群而名声大噪,另外那两人的名气都不甚响亮,尤其以“班输公子”最是默默无闻。
另:传说秦少侠对从前那绰号甚为不满,因为荆轲以刺秦出名,而他自己姓秦。若被他知道是谁最初想了这个绰号给他,那人估计又没命在了。
紫曈总算明白,她为什么会觉得陆颖慧这名字耳熟……
此时此刻,面对离开了半月之久才回转的陆颖慧,紫曈心中可谓百味杂陈。救了她的这位好人公子尽然向她隐瞒了身份。最初得知这事,她也曾苦恼愤怒,她那么信任他,感激他,还将这信任感激毫不遮掩地说给他听。这份天真幼稚说不定只会被他与秦皓白当做笑料谈资。自己就像个傻丫头,被人卖了还在殷勤下贱地帮人数钱,暗恨自己经历了对郁兴来、雨纷扬、秦皓白的三次巨大失望过后,竟然还会如此轻信于人。
可是转念想起陆颖慧对她的真诚关照,想起他放心地将她留在这里,并没禁锢她的自由,又不禁迷惑——这人怎么看,也不像个坏人啊。他既不是个坏人,又为什么要对她隐瞒?
此刻望着回转的陆颖慧,紫曈殷殷期盼着他能主动开口向自己坦白,不要等着她去揭发。
陆颖慧眉宇间多了几分沧桑,道:“在下途中遇到一些变故,多耽搁了几天,累姑娘久等了。”说完看了看周围,“想不到十几日过去,这里竟成了医馆。”
紫曈为乡民行医看病这几日,这座小院除了搭起桌椅之外,周围还堆满了就医者送来的各样瓜果食物。这些人家境都不宽裕,没什么银钱,也就只好送些这类物品以表谢意。
紫曈一笑道:“我为大伙儿诊病,不过是对众乡亲的款待聊以回报罢了。”
陆颖慧脸上的笑意却暗了下来:“可是姑娘你竟忘了,你现下本该隐藏行迹的么?”
他的语气中透出了烦躁与责备,紫曈听得一呆。未等她说话,陆颖慧又道:“我带你来这里暂住的用意,本就是避开风声。这里距离福远镇不过百里路程,焉知哪天你的行迹便会传到了令尊的耳朵里,到时他找上门来,该如何是好?这里的村民可没人练过武艺,又怎能敌得过他?”
紫曈怔了怔道:“这事竟会传得那么远么?”
陆颖慧皱了眉,语气愈发不善:“今日我回来的路上都听见有人议论,说这里出了一位神医姑娘,替人看病还不收诊费,人们都说来日也要来登门见识。姑娘觉得这样下去,这事还能瞒得住外人几天?”
紫曈被他这一数落责备,顿感歉疚,惶然道:“是我太过自以为是,竟未想那么多。”
陆颖慧平淡道:“这些天来,玉柳苑的事外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如此下去,怕是随时会有武林中人闯上门来。姑娘不如即刻收拾东西,这就随我离开吧。”
紫曈吃了一惊:“公子是说,这就让我随你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