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雪薇有些疑惑,也有些警惕,她近来虽行为疯狂,却还未丧失全部理智,知道自己身为善清宫一员,有些事是绝不能透露给外人的。不过既然这人只是猜,并未说要她回答什么,想来没什么可担忧。
想不到对方问出的第一个问题,就令她大为意外:“善清宫有一条宫规,不许部众信手杀伤人命,对吧?”
傅雪薇愕然地点了点头。善清宫已渐成第一大帮派,宫规为人所知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人竟知道她的底细,而且竟会拿宫规来做第一个问题来问她。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臂,衣袖好好地掩着,并未将手臂上的水字刺青暴露在外。这些年来她极少与善清宫外的人接触,在主部人众当中也十分低调,照理说,外人极少会留意到她才对。
雨纷扬说得轻松自如:“连被人传为冷酷嗜杀的秦少主也是每次出手,必定师出有名,你杀伤这么多名女子,若是被善清宫的元老们知道了,想必处罚不轻吧?”
傅雪薇忍不住强横道:“你是想用这事来要挟我?我既然这么做了,就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才不会怕被人知道!”
雨纷扬一笑:“我何须要挟你?你杀的那些人与我非亲非故,我难道还需替她们复仇不成?我不过是觉得,你满腔愤恨,却用这样的办法来发泄报复,实在不得章法,不说亲者痛,仇者快,也至少是损人不利己的愚蠢之举。”
傅雪薇的冷汗无声无息地淌了下来,不是因为他说的话,而是因为她越来越感觉到,面前这人什么都知道,她的身份,她与朱芮晨的纠葛,她去杀那些女子的动机,甚至是她的心理,这些连善清宫的亲人们都不晓得的隐情,他却都洞察得一清二楚。
她越来越想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是从哪里知道这些事的,却没有机会发问,因为雨纷扬说出的有关她的事,没有一分一毫的差错。
雨纷扬目光平淡地望着她,语调舒缓了一些:“你难道从没想过,你杀了那些女子,除了她们的家人之外,还有谁会伤心难过?你为这杀戮之举担当这么大的风险,又换的来什么?”
这话正戳心窝,将傅雪薇经过这一夜风波所余下的脆弱心智一举击溃。傅雪薇哭了出来,“我何尝不知道这是毫无裨益的愚蠢之举?何尝不知道这么做什么都换不来?我杀了那么多接近过他的女子,他却根本不知道,也根本想不起我,可我有什么办法?我就是痛恨他身边每一个女子!恨不得每个得过他笑脸相迎的女人都杀个干净!”
经历了勋昌城外破庙中的那一夜,她却被心上人抛诸脑后想不起来,傅雪薇早已快被深重的怨气压得几近崩溃。一年多以来这重压心头的心里话从未向人吐露,想不到今日倒说给了一个陌生人听。话说出口来,傅雪薇便觉得心头一阵畅快,倒比手刃夏小姐时还舒坦不少。
这头一次的交谈,占了绝对上风的雨纷扬并没穷追猛打,没再多说什么,就让她自行留在这里养伤,出门离去。
傅雪薇没有被限制自由,这所宅子里的丫鬟为她送来衣物和饮食,对她恭敬客气,只是一问三不知,只告诉她公子交待了,她想走随时可以离开,倘若留下,他隔几日还会来看她。
傅雪薇没有走,她还想再见这个人,还想再和他说话,除了好奇之外,似乎还因着一份莫名的依赖。
那人确实与朱芮晨有着相似,朱芮晨也喜欢猜她的心思,也总是洞察一切,这种被人看穿的感觉在别人是心惊胆战,在她,却是难得的温故缅怀。
她寻不到机会与朱芮晨当面交谈,每次都是又听说了采花大盗的新案子她才追踪而至,只赶得及杀人,却堵不到他。所以能寻到一个与他稍有相似的活人来说说话,是很令傅雪薇留恋的事。
过了几天,雨纷扬果然又来看她。这一次傅雪薇的态度连她自己都觉得意外,猜疑与提防都烟消云散,她竟像接待好友一般对他微笑道谢,与他亲切交谈。而雨纷扬也没显露丝毫意外,似乎经过了上一次击溃了她的心理防线,他早料到今天她会是这样的态度。
傅雪薇也有点感觉到了,自己的一切反应都在他的拿捏之中,这人不但对她过去的事了如指掌,而且对她将来的反应也推算得出。这一点,她心里的那个人也有本事做到,只是他不会来做,因为他根本不愿理她。
雨纷扬虽然掌控全局,这次却没有再故弄玄虚下去,而是向她交了个底,告诉了她一个世上仅有极少几人知道的秘密——他的真正身份。
傅雪薇十分讶异,原来她总觉得他不是个外人,是有原因的,因为他的确不是外人。
傅雪薇并不是个没有心机的笨女人,但她的一步步心思,确实全都没有超出雨纷扬的掌握。雨纷扬将自己那个天下没有几人知晓、也绝不能轻易泄露出去的秘密在第二次会面时就告知了她,就是因为,他料定这个险绝对冒得物有所值。
不再将他视作外人的傅雪薇听他讲述了前因后果之后,对他更是理解和信任,主动对他提出:“你的武功与少主尚有差距,主要差在没有习练‘天人合一’上。我将这套内功的口诀告诉你,以你的天资,定能迅速练成。”
她后来在善清宫跨院中对胡昌兴说的是“我从未将上善录泄露给外人”,而非“我从未将上善录泄露给雨纷扬”,其实就是钻了雨公子不是外人的这个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