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皓白走了,紫曈的状态反而向正常迈进了一步。她可以正常讲话,也愿意出屋走动,还细细询问了父亲郁兴来后事的事宜,为自己换上了一身重孝,并且备好了东西,准备去为父亲上坟。
两天之后,就到了郁兴来去世的三七祭日。头七与二七祭日都因紫曈病体沉重而错过,朱夫人这次还有意在三七这日帮紫曈办个简单的祭奠仪式,却被紫曈婉拒了。众人皆知她无心张扬其事,绝没心思去办什么正式祭奠,也就不多说什么。
秦皓白这一走,大家更是对紫曈的状况诚惶诚恐,总担忧她哪天撑不住了,又出了什么事。甚至有人担忧她这样不露声色,是打定了主意趁人不备静静地去寻短见。所以朱夫人与詹二娘这两日便轮流紧跟着她,夜间也轮班陪伴,不敢离开寸步。
而紫曈却一切表现正常,也显然觉得她们这份惶恐忧虑有些多余可笑,于是在三七这一日去上坟,她就点明请陆颖慧相陪,让那两位热心婶婶去歇歇。
埋葬郁兴来的墓地位于善清峰西麓,距离善清宫有数里路途。冬日的墓地自是凄凉萧索,山坳中的荒野之间堆着一座孤坟,无论那墓碑上写着什么字,都难以让人将它与从前那个活着的人在心中建起联系。活着的那个人就那么凭空消失了,下葬、立碑、祭奠这些事无论于死人而言,还是于活人而言,其实都是极其空泛无意义的事。紫曈在当初于吉祥镇外祭奠赵锦絮的时候便想明白了这一点。
现在的她穿着一身雪白孝服,头上戴了白花,跪在墓碑前静静地烧着纸,一个字也不说,更是一滴眼泪也不落。陆颖慧站在一旁望着她,也不言不动。过不多时,紫曈终于烧完了带来的纸钱,跪坐在那里望着飘飞的纸灰发呆。
陆颖慧终于开口道:“你连皓白去了哪里,去做什么,都不想问么?”
紫曈确实于秦皓白走后没有为他的事做过一点询问,就像是毫不关心。这时听陆颖慧问起,她平淡说道:“他既然说了会好好活着,那么去了哪里,去做什么,都没关系。”
陆颖慧上前几步,在她身旁跪坐下来:“紫曈,哭出来吧。你怕什么?谁都知道,你没了父亲,也没了丈夫,如今皓白也离你而去,你的遭遇简直凄惨至极,为什么还要这样强忍着?为什么不好好哭上一场?”
紫曈依旧神情淡漠,摇摇头:“我不能哭。颖慧哥哥你也是知道的,我的眼睛哭多了就会失明。如今……小白已经不要我了,如果我再失明了,成了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盲女,岂不是这辈子都没希望嫁出去了?”说着还笑了笑,她竟不是在发泄凄哀,而是在说笑话。
陆颖慧心头一阵酸痛,这种痛自然是出于对她的怜惜体恤,这些天来他时常这样放任自己替他们心痛,似是觉得将自己折磨得痛一点,就能替他们分担一点心痛一样。
紫曈看看他:“你竟一点也没有笑,看来是我讲的这个笑话太不好笑了。其实,我是还想再看到小白,只要我的眼睛还好好的,说不定以后就还有机会看见他,不是么?”
她说着就向远方望去,似在憧憬着重遇秦皓白的情景,过了一会儿又失神道:“颖慧哥哥你说,我若是失明了,小白他会不会就不忍心再走,就会留下来陪我了?”
她果然还是不舍,无论表面上再怎样平静,她果然如陆颖慧猜想的一样,根本不会因为怨恨而情愿与秦皓白分离,还是在为这事伤心欲绝。
陆颖慧只觉得心酸难抑,险些落下泪来,连忙强自忍住,转开头道:“你既然还是这么不舍他走,那天为什么一句挽留的话都不说?你才是最有希望留住他的人。”
紫曈一愣,如梦方醒地苦笑了一声:“我又在犯傻了,竟会想要用失明去留住他。放他走了才是对他好。他杀了我爹爹,在别人看来,是我最悲哀痛苦,其实我知道,他心里可比我痛的多了。当初他刺了我那一剑,就在心里拴上了好大一个结,任我再怎样劝他都难解得开。如今又出了这样一件事,他更是自责悔恨的无以复加。我都曾经怀疑过,或许那时我没有去阻止他自尽,放他解脱,反而对他更好。我救活了他,还强求他为了我好好活着,焉知不是在强迫他受苦呢?可是……我又实在忍不住想救他,实在不忍心看他死。这又能怎么办?”
陆颖慧痴痴地听着,这时说道:“你总是那么替他着想。原来是这样,现在是这样,将来也还会是这样。”
紫曈道:“还好这事发生的时候,我们还没成亲。”
陆颖慧一怔:“你说什么?”
“小白走的那天不是说了么?如果我真的成了他的人,他就绝不会弃我而去。”
陆颖慧不解道:“那你说什么‘还好’?如果你们已经做了夫妻,他不会离去,难道不是更好?”
紫曈摇头道:“那样的话,他会出于责任,留下来守着我,可是他这辈子都会被悔恨自责折磨,简直永无出头之日。我放他走了,他即便忘不了我,至少看不到我,就可以偶尔忘了这些伤心事。所以说,让他走才是对他好。”
陆颖慧静默了好一阵子,忽然冷笑了一声道:“他在你心里简直就是个菩萨,不但值得你为他而死,还值得你甘愿承受各种苦难去为他活着。”顿了顿又转而痴然道:“可他对你还不也是一样的?世上出了你们这样一对痴男怨女,竟还没能做成夫妻,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凉风习习,将墓碑前的最后一点纸灰也席卷而去。
紫曈忽道:“颖慧哥哥,是我对不住你。”
陆颖慧又是一怔:“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