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人等都各自散去。陆颖慧呆呆地矗立良久,蓦地回头一看,空荡荡的大厅中除他之外,便只剩下朱芮晨,正站在几步之外望着他。
陆颖慧道:“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朱芮晨木然道:“我在等着看你哭鼻子。”
陆颖慧对他这句笑话无动于衷,茫然望向周围:“难道……如今全天下只剩下我一个人,还在坚持认定他们不该如此分离的么?”他的声音在四壁激起一点点回音,传回耳中,震荡着自己的心神。
朱芮晨喟然一叹:“我们谁不知道,他们两人是经历了那么多磨难才终于聚在这里的?谁不知道依着他们之间的深情,无论遇到何事都不该分开?谁又忍心看着他们这样离散收场?颖慧,我来告诉你,你方才对他们说的话,都是我们这些人的心里话。在场这些人都如你一般,急切盼着小白不要走,盼着他可以摒弃一切顾虑,再来守着曈儿……”
陆颖慧语气激愤地打断他:“那你们为什么都不开口?为什么还要那样默许他离开?尤其是你,你为什么一个字都不来说?”
朱芮晨苦涩摇头:“因为我们再怎样焦急,再怎样不甘心,却都已经明白,眼前这事没法挽回!”
陆颖慧颓然无力地冷笑了一声:“你是想说,如今只剩下我一个傻子,还在抱着这份希望对么?”
朱芮晨黯然不语,过来握住他的手臂,拉了他走出门去。
外面的庭院空无一人,凉风卷着枯叶与灰尘,掠过青砖地面。朱芮晨与陆颖慧缓步走进这座庭院。在这里,曾有四个少年一起追逐嬉闹,度过了多年无忧无虑的日子。
他们中年纪稍长的三个人,后来被人称为“善清三公子”。如今其中的一个刚刚离此而去,尚不知何时才能回转。余下的两个并肩站在庭院正中,静默良久。
朱芮晨道:“我不阻拦小白,也认定他没希望回心转意,是因为我知道如果我是他,也只会这样。”
陆颖慧冷淡道:“如果我是他,我就不会。”
朱芮晨看看他,苦笑道:“原来颖慧妹妹才是我们当中,最洒脱的那一个。”
陆颖慧道:“我不过是最简单的一个。谁对我好,我便回报谁,谁对我不好,我便躲开谁。我爱了谁,便去全心全意对谁好,谁伤害了于我重要的人,我便要谁付出代价。”
朱芮晨由衷感叹:“不错,你倒是对自己极明白的。”他身为最富智慧的大哥,对自己这三个兄弟的性子也最了解通透,知道这几句话确实是陆颖慧的切实写照。
当初因为陆齐声处理家事失误而导致陆颖慧相继失去了兄长与母亲,他便“躲开”了这个父亲,离了家来投奔秦皓白。得知是陆齐声谋害了秦霜月与白雯天之后,他情愿亲自带秦皓白去登门复仇,不惜将亲生父亲交给他来手刃。
陆颖慧确实是个简单的人,心里有着一套远远超越世俗伦常的简单道理。所以在他看来,秦皓白与紫曈间的障碍就算不得什么。杀父之仇又怎样?秦皓白并非有意,紫曈也无怨恨,那又何必在乎?
“可惜小白不像你……”朱芮晨说得隐含痛心,“他从小没有父亲,又为母亲所冷落,还在少年时经历过那样的剧变,以至于直到成年,也未形成一个正常完整的性情。他缺什么,想要什么,怕失去什么,需要提防什么,他自己都一无所知,稀里糊涂。所以才会有从前那样矛盾的作风,冲动起来不管不顾,等发觉惹出了乱子,又后悔得想要以死谢罪。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怂孩子。我本以为有了曈儿这个救星,小白终于可以成熟起来,可以明白道理了,谁知道……”
陆颖慧接上他的话:“谁知道最终让他彻底成熟起来的,竟是这样一件事。这个顿悟的代价,竟是如此之大。”
两人又相对沉默了一会儿。朱芮晨道:“颖慧,小白本就是那样惯于为自己揽责的人,他做了曈儿的杀父仇人,这道坎他今生今世都迈不过的,你不必再执着下去了。”
陆颖慧冷峻地摇摇头:“我不信,只要紫曈不去恨他,他们之间就没什么跨不过的障碍,没什么迈不过的坎。”
朱芮晨望了他一会儿,知道他经历了方才那样的激动反应,一时不可能听得进自己的劝告,便想转过话题,稍稍让他放松一下,“你方才说,谁伤害了于你重要的人,你便要谁付出代价。这样看来,你一定是不甘心放过雪薇的。你是不是还想着日后若再遇见她,也要向她报复?”
陆颖慧静默片刻道:“大哥,当时若没有皓白开口,你也不会忍心下手惩治她对么?”
“我当然会。”朱芮晨语气放轻松了少许,朝一旁踱了两步,“世上有些人心软,也有些人心硬。你就是心软的人,我就是心硬的人。无论我怎样亏欠她,她毕竟害了小白与曈儿,我当然也想让她付出代价。”
陆颖慧道:“我怎会是心软的人?我还不是一样不愿放过她?”
朱芮晨苦笑了一下:“你糊涂了么?怎能这样类比?你该想的是,如果这事你处在我的立场上,你会如何抉择。如果是一个爱着你的女子,伤害了小白与曈儿,你是不是真会忍心下手惩治她?我可不觉得你会。”
陆颖慧一呆,继而脸色变得极其阴郁焦虑。爱着他,又可能会伤害那两个人的女子,不是正有一个么?
朱芮晨立时察觉到不对,蹙眉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陆颖慧定了定神:“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