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说话一边为朱芮晨揭起因血液凝结而粘在伤口上的最后一层绷带,一时心不在焉用力过猛,竟将绷带直接扯了下来。那草草愈合的伤口登时被撕裂,鲜血又涌了出来。
陆颖慧一慌,赶忙用拿来的干净绷带先为他按住伤口,再向朱芮晨看去,却见他神采淡漠,不见一点痛苦之感,似乎这只淌血的手臂根本不是生在他身上。
陆颖慧忧虑道:“大哥……”
朱芮晨呆呆道:“我定是当时刺的还不够深,头脑没能恢复得足够清醒,不然的话,我一定可以反应的过来去阻止小白。眼下这些事,就都不会有了。”
陆颖慧继续为他换药裹伤,说道:“大哥,我知道你在懊悔。若是换了我身在当场,眼睁睁地看着事情发生无力阻止,我也一样会懊悔。可这事毕竟不是你的责任。你这些天来都未睡过,如今还要为皓白疗伤,总这样下去会撑不住的。”
“我刚刚就好好地睡了一觉,还做了一个美梦。”朱芮晨出神地想着方才那个梦境,想着自己挺身挡到郁兴来背后的情景,欣然笑道:“我梦见,我扑上前去,为郁兴来挡了小白那一剑。”
陆颖慧正为他包好伤口,拿了剪刀去剪断绷带,一听这话手便一抖,剪刀掉落于地。他抬头看向朱芮晨道:“你怎能这样想?这事又不是你的责任,如果死的是你,他们两个一样不会好过。”
朱芮晨道:“没错,如果那样,他们两个一样不会好过。小白杀了我,一样会痛苦难当,一样会想要自尽谢罪。曈儿也一样会极度伤心,但她还是会阻拦住小白自尽。他们或许也会经历一阵如眼下这样的痛苦。不过……那样的痛苦,还是有望随着时日逐渐淡去。等上一年,两年,或是更多年,他们总会想开。到时他们一样可以成亲,一样可以相守到老。”
他仰头望天,顿了顿又道:“他们两个,只要还有望相守,就会互相扶持,两人都有活下去的动力,再大的苦难也可以撑得过去。可郁兴来的死,在他们中间划了一条银河,彻底拆散了他们,这才让他们到了濒临死境的地步,铸成了今日这个绝决无望的局面。这事发生之时,我距他们只有一步之遥,我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曾有机会阻止这事的人。可惜……”
陆颖慧劝道:“大哥,你总是我们当中最懂道理的一个。你早就对我们说过,出了事要去想怎样解决,不能只去懊悔,一味去琢磨若能重来一次该怎么办,那都是懦夫所为。怎地如今你自己反倒这样想不开了?”
朱芮晨默然一阵,缓缓点头道:“不错,我若一味这样犯傻犯呆,谁又来替我主事呢?嗔毒,梵音教……”
陆颖慧悲愤切齿道:“这次的事,自然又是雨纷扬动得手脚。早知如此,当日他孤身一人来到善清宫时,真该直接将他杀了了事!”
朱芮晨看了看他:“你倒无需这么急着下结论。一则,当时咱们对他手下布局毫不了解,真杀了他一个,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都未可知;再则,依我看来,这次的事倒不像是他的手笔。”
陆颖慧问:“为何不像?他一直以善清宫为敌,又有足够的理由看不得皓白与紫曈成亲,若说是他,不是最有可能?”
朱芮晨眼神茫然,缓缓摇头:“我一时还分析不出,或许是因为他一直以来的行事风格都与我近似,我以己度人,觉得如果换我是他,就不会做出这件事来。他是不会情愿看到小白与曈儿成亲,但这次的变故对他所追求的大业并没什么助力,所以……”
他尝试着如平素一般调动脑筋,却感到脑中一片浑浊,继而便是头痛欲裂,再也想不想去。
陆颖慧道:“大哥,去休息吧。眼下这局势,可是容不得你病倒的。事情已经成了这样,也无需急于那一时半会想个明白。”
朱芮晨点点头,起身离去。
走出跨院,朱芮晨来到后院的主院之中,正昏昏沉沉地想要转弯走去自己住处,察觉到有个人正走进院门,来到附近,他便暂且停步,回身看去,见那人正是傅雪薇。
傅雪薇停在距他两三步之外,默默望着他。朱芮晨全身凝定,也默默回望着她。
两人就这样在冬日的空阔庭院中相对静立了好一会儿。
傅雪薇将目光转到他的左臂上,轻启朱唇,缓缓说道:“你的伤好些了么?”
朱芮晨点点头:“练武场那天的事,是我不好,我不是有意说那些话……”
傅雪薇轻轻摇头:“我知道,不必说了。”
两人又恢复到静立相望的状态。
傅雪薇直望着他,又开口道:“才这几日过去,你竟瘦了这么多。”
朱芮晨望着这个爱了自己多年的人,见到她目中那份真挚的怜爱痛惜,陡然间觉得自己像个受了好大委屈的孩子,在这一刻终于见到亲人,满腹酸楚立时决堤倾泻。他一步冲上前,紧紧抱住了傅雪薇,痛哭起来,终于也将胸中悲情化作泪水宣泄了出来。
傅雪薇怔了片刻,也抬起手臂,抱住了他。
朱夫人与詹二娘正一步跨入后院院门,见此情景微微一呆,继而一齐转身静静走出。
沿着石阶走下来一段,两人又一齐往院门望去。
詹二娘道:“大公子其实对傅姑娘还是有些情意的。”
朱夫人更加了解自己这儿子,长长叹息了一声:“他是在这样时候,急需找个人来稍加依赖。吴宫主不在以后,芮晨就被推了上来。善清宫里年少的不及他成熟老练,年老的不及他头脑敏捷,大事小情都要他来拿主意。少主需要他来规劝约束,应对外敌需要他来出谋划策。眼下又出了这么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