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在黑漆漆的院子里,陆颖慧缓了缓心神,琢磨了一下措辞,才回身道:“姑娘你有知恩图报之心,是你的善意。不过也恕我直言,这处世之道确实是你极缺乏的经验。将来切不可如此轻易便去对人厚意相待。”
一个姑娘家这么轻易就想以身相许还了得?陆颖慧真有些替她忧心。
紫曈奇道:“救命之恩难道不是最大的恩德,不值得全力回报么?”
陆颖慧苦笑道:“姑娘只需记住,若真有人救你一次,便存了让你以身相许之心,那么这人一定品行不端,绝不值得你真去以身相许了。施恩而不图回报,本是江湖中人人都该恪守的侠义之道,哪需要你如此耿耿于怀?”
紫曈睁着一双澄亮剔透的眼睛静静望了他片刻,忽地笑了出来。
陆颖慧又是脸色泛红:“姑娘笑什么?莫非是我说错了?”
紫曈含笑摇头:“公子说得都是对得不能再对的好道理。我笑的是,庆幸自己竟遇见了公子这般施恩不图报的好人。公子你有所不知,我近几日多历变故,遇见的坏事可大大多过了好事,实有些不敢相信,我竟也会否极泰来,会遇见公子这样的好人,遇见为你所救这样的好事。”
猛地想起:另有一个人,挖了个坑给她跳,还要以她的恩人自居,果然一副大恶人本色。紫曈又暗暗不忿,鄙视了那个“大恶人”一番。
面对她这质朴信任,陆颖慧隐然心虚,强作镇定道:“郁姑娘你且放心在此安顿下来,不必想得太多。将来说不定有朝一日,你会见到坏事变为好事,坏人其实也是好人,发现……这世道与你想得不尽相同。”又向她浅浅施了一礼,“早些休息吧,在下告辞。”出门而去。
紫曈琢磨着他最后这番话,茫然不解:什么坏事好事,坏人好人?
夏日的清凉夜风吹来,携来一些乡间特有气息,有谷物与青草的幽香,也有湿润泥土的涩味,一切都那么简单质朴,真切踏实,令人顿觉恬适安宁。紫曈理了理被风吹起的长发,又想道:不管怎样,现在是遇见了一个好人,也遇见了一件好事,不如就像他所说,先不去多想,只安心享用好了。
那两位老人家都为操之过急而自省,还互相埋怨了一番,再没去向紫曈提起“亲事”。
紫曈自郁兴来寿宴那日之后,先是与秦皓白斗了两日,之后住到客栈又遇到被劫事件,一直未得安宁,这一次总算安安稳稳地过了一夜,只觉得像是许久都未睡过这样好的一觉。
次日醒的极早,天色还只是微微亮起,周围万籁俱静。
怀揣着对周遭一切的好奇,紫曈再也睡不着,起床简单梳洗,走出房门。那老夫妇的房间尚无动静,她便轻手轻脚地走出,离开茅舍,信步去到外面闲逛。
迎面嗅到清新凉爽的空气,胸怀为之一畅。村舍间偶尔传来几声鸡啼,隐隐听得草虫鸣叫,更显得寂静恬然。乡村田野笼在晨雾之中,另有一番超脱美丽。
紫曈恍惚觉得,若能在这里一直住下去,直至终老,或许也算不错。昨日遇见的陆公子也正如眼前这清晨的村庄,平和恬静。她竟还一时以为要对他以身相许,此时想起,自己也觉得荒诞好笑。她暗暗盘算:这样不行,以后该当好好留意别人的言行,快点让自己脱离一个怪人的模样,再不去说怪话做怪事才好。赵妈妈讲过那么多的江湖故事,自己好好理一理头绪,想想人家如何为人处事,也就不会总去犯错闹笑话了。自己既然被人赞为聪明,难道还连这点事都做不成么?以后若是再见了秦皓白,也省的总被他撇嘴讥笑……
胡思乱想之间,一不留神就又想到了他头上。想起他那眼含讥诮斜瞥过来的欠揍模样,紫曈就是满心愤愤,真坏了这欣赏田园美景的好心情。转念醒悟:应该是不会再见他的了,又想他作甚?
心里继而有些莫名失落。紫曈努力将与他相关的念头全都抛诸脑后。
信步穿过村舍间的小径,渐渐走到了村子后方。前面呈现出一片池塘,塘边生着一排柳树,绿茵茵的枝条垂向水面,将池水映得如碧如玉。绿柳树荫下坐着一个人,从那淡蓝背影看去,便可认出是陆颖慧。想不到在这农户都尚未起来的拂晓,陆公子竟也起来了。
他坐在水边草坡上,似在摆弄着手里的什么物件。紫曈心下好奇,一步步走了过去,渐渐看清,陆颖慧正手持一柄小刀,雕刻着一截乌木。
听见脚步声,陆颖慧回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