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颖慧微微颔首:“我都曾领了皓白去杀他报仇,自是早已做好了见他死去的准备。只不过,这次的事情蹊跷,究竟是谁对他下的手还需查明。对方的目的一定是针对善清宫。”
他说得从容淡然,紫曈却可敏锐地从中觉察出落寞。即便从前已没了父子之情,但得知亲生父亲是在已然彻底悔过、有心补救的时候被人谋害而死,他又如何可以淡定处之?那个杀父仇人,他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没走几步,紫曈便见到一具绿衣尸体倒在一旁,尸体双眼翻白,口鼻之外淌着一大滩鲜血。紫曈脚步就是一滞。面前的庭院中横七竖八地倒着许多身穿绿衣的尸体,鲜血淋淋漓漓洒的到处都是,有的尸体还断了手足或是头颅,场面极其惨烈。
紫曈曾为无数人治疗过外伤,本不是个怕见血的人,但面前的场面却无法令她视若无睹。这些人,可都是因为她而被杀,而刚刚亲手制造了这惨烈场面的人,是那个为她深爱的人。
紫曈不自禁地手足震颤,面无血色。
“把眼睛闭上吧,我带你出去。”陆颖慧向她伸出手来。
紫曈缓缓摇头:“这些人都是因为我死的,他是为了我杀这些人,我若还连看都不敢去看,还有何资格追随他呢?”
陆颖慧静静点了点头。两人就这样一步步走出,一路看到各种死状的尸首,男女老幼都有,有个年纪仅在十二三岁的少年被抛在屋檐上,鲜血好似暴雨之水,顺着房檐如注淌下。
紫曈初时看得心惊胆战,后来则越来越觉得胸腹中烦恶气闷,几欲呕吐。她与秦皓白是经历了不少苦难,这些人都曾帮助万山岳对折磨他们尽过一份力,可是,如此沉重的杀戮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正义之举。
紫曈越走越是迷茫,心底不住暗问:我们这是在做什么?这么做真是对的么?报复泄愤,以恶抗恶貌似也有几分占理,可是……真的需要杀这么多的人么?
终于走到了那座最宽敞的第二进院子,朱芮晨正站在院子出口这里等着他们。上次见时这座院子里还站了二百余名豪杰,现下却空空荡荡。一身墨色的秦皓白孤零零地站在院子最中间,手里提着万山岳的一支银钩,跟前躺着两具尸首,左边一具是万山岳,右边一具已被拦腰斩成两截,正是姜梓。
紫曈朝秦皓白一步步走过去,动作机械,脚步僵硬。那个为她深爱的人转过脸来看向她,脸颊边还挂着些许血迹,他唇边挑着一丝冷笑,黑亮的眼眸中满是快意,那是手刃仇人之后的快意,是肆意泄愤之后的快意,却也是恶魔一般、透着森森邪气的扭曲快意。
没错,他是在享受这种杀戮,这绝不仅限于复仇泄愤,他的情绪之中,显然有着单纯对杀戮的享受。
紫曈在这一刻深深震惊,自己钟情于他这些日子,眼里时时都只看见了他的好处,竟全然忽略了他的这个个性。当初他杀光汇贤居的弟子们只是为了自卫么?杀尽陆齐声的弟子们只是出于相救陆颖慧的焦急么?以他的本事,明明无需要人性命也可达到目的,他又为什么那么轻易地对人下了杀手?
紫曈再不情愿,也不得不直面一个事实——他的的确确如陆颖慧所言,有着漠视人命的一面。甚至更可怕的——他骨子里便有着对杀戮快感的追求。
自己一直将他视作仙人,却忘记了,仙人与恶魔,似乎只有一线之隔……
朱芮晨见到紫曈煞白的脸色,以及走上前去的机械脚步,便猜知了她的心中所想,不免为她隐忧:这丫头是至此才看清了一个完完整整的小白,她会因此想不通,因此犹疑么?
紫曈走到秦皓白跟前,忽听脚边传来一声呻吟,低头一看,那姜梓的上半截身体居然还未死,翻着眼睛瞪视着她,正挣扎着手臂向她缓缓爬过来,断折的腰腹间正有血粼粼的肚肠流淌而出。
紫曈看着他满脸血污、怪眼圆翻的样子,直吓得浑身发抖,连退步逃开都忘了。
秦皓白用手指轻挑着银钩,朝她递上来:“要不要亲自动手?”
紫曈慌忙摇头,眼看着姜梓的手就要扯到她的裙摆,她吓得几欲昏厥,却一步也挪不开。
秦皓白银钩一挥,斩断了姜梓伸向她的那只手。姜梓闷哼一声,俯卧在地不再动弹,而那只手却似尚有生命,竟还是缓缓收拢,揪住了紫曈的裙裾,情景骇人之极。
秦皓白脚尖一挑,将那只断臂远远地踢了开去。紫曈再也忍耐不住,转过身去剧烈地呕吐起来,直把黄疸水都吐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