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曈一边下楼一边愤愤念叨:“亏我方才还在心里将他看做了好人,看来他即便不是采花淫贼,也是个本性轻浮的浪荡公子。早知现在又要被他这样调笑,方才就不该放开他,还应在他身上多插几根金针才对!”
此刻日近午时,紫曈下了楼来,点了一些饭食吃着。心里暗暗将上午的事情梳理了一遍,又想起了朱芮晨打断朱菁晨时那神情,这人心里显然是有着巨大的隐痛。依着胡昌兴等人的评价看来,这位朱大公子可不是个浮滑浪子,而是个本性可靠的人,可靠程度仅次于宫主吴千钧,他又有着“夷吾公子”的绰号,“夷吾”是管仲别称,这绰号自是在说他智慧过人了,这样一个机智又可靠的人,只因为情所困,叛离了善清宫,甚至毁去了刺青,连亲弟弟都不愿相见,还做了被通缉的采花大盗,去做专门勾引人家姑娘爱上他又将其抛弃的荒唐勾当,他所受的情伤,该有多重?
紫曈想着想着,就再没了对朱芮晨的厌恨,反而同情之心油然而生。再联系轻功“晴风飘”,联系朱菁晨所谓的“离家两年”,紫曈恍然大悟,明白了朱芮晨情伤的原因——他是爱上了一个绝不该爱的女子!
吃罢饭后,紫曈又要了一些饭菜,用托盘盛了,端上了楼来,另外又跟伙计要了门锁钥匙,轻轻开门进屋,却见床上已经没了朱芮晨的踪影。紫曈一愣,看看刚才自己爬过的窗户:难道他已经溜走?这下自己岂不是真的有负菁晨所托?
当下放下托盘想要回身去看看外面,正见朱芮晨又笑吟吟地出现在她身后,正悄无声息地关上门。
紫曈又吓了一跳,嗔道:“你总是这样神鬼无踪,究竟是因为自负轻功卓绝,还是做惯了亏心事总要偷偷摸摸?”
朱芮晨道:“我小寐片刻,觉得肚腹空空,正想下去觅些吃的,竟见到你好心为我送上楼来了,真是好生感激。不过我知道你一定想得不够周到,所以我特意去补了一样好东西。”说着朝她晃了晃手中的一个酒壶,坐到桌边,拿过一只茶杯来斟了酒,开始吃喝。
紫曈到距他较远的凳子上坐了,也不说话。
朱芮晨抬眼看她:“你方才那样愤然离去,如今又对我这样礼遇,究竟是何缘故?”
紫曈淡漠道:“这缘故自然是有的,只是不大方便说。倒不是我不好说,怕是你不想听。”
朱芮晨大咧咧道:“姑娘家有什么话不好说?难道……你竟倾心于我?实不相瞒,这世上倾心于我的姑娘实在太多,你若是动了这个心思,便要与她们争抢,可是有许多苦头要吃的。所以我劝你想要看上我,还是慎重的好。”
紫曈听他如此口不择言,不免愤然,沉下脸道:“你再这样言语无礼,就别怪我揭你的疮疤。”
朱芮晨满不在乎道:“笑话,我有什么疮疤会怕你揭?”
紫曈本不想提起那事引他心痛,但见了他这副欠揍的贱样又实难忍耐,便道:“你当我不知道你是为了谁才叛离善清宫么?从前我虽然没听说过‘晴风飘’,却曾听过善清宫里谁的轻功最好,那便是吴夫人李花凝。”
果然,朱芮晨听见“李花凝”三个字后,神情间的所有轻浮戏谑全都散去无踪,浮滑无形的浪荡公子一瞬间就变成了情伤寥落的专情之人。
两年前,正是李花凝与吴千钧成亲的年份。联系到轻功,紫曈自然也就猜到了。善清宫主部人众因着那个特殊渊源,一向忠心耿耿,多年来从没有人叛离。朱芮晨显然不是会为武力威慑的贪生怕死之辈,他会毁去刺青,誓死再不回善清宫,只会是因为情所伤。而他如今这放荡形骸、烂醉花间的做派,也是缘此而起。
紫曈还不知道,“晴风飘”这项轻功,善清宫中许多人都曾修习,当年练成的仅有朱芮晨一个,而那位李大小姐的晴风飘,也是他所传授。那确实是一段令他不堪回首的过往。
朱芮晨捏了酒杯,涩然一笑,摇摇头道:“世人向来只知善清宫宫主夫妇那对神仙眷侣,却无人知晓这其中还有过我一个朱芮晨。如今竟连你这样的小丫头都猜知了我的心事,好,好得很。”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又轻咳了几声。
紫曈见状,又颇感于心不忍,拿了酒壶为他添了些酒:“都是你逼我说的。你对我无礼,我揭你的隐痛,我们两不相欠,你也别怪我。”
朱芮晨却又很快恢复了笑容,斜睨了她道:“你倒是个机灵丫头。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明明对我抵触的很,为何一猜透我这心思,就再不厌憎我,反而对我同情起来了?”
“我心好,谁都像你一样?”紫曈有些不解他想说什么。
朱芮晨眸光晶亮地看着她,将一双凤眼眯得更加狭长,缓缓道:“你心好是真的,可这不是主因。你那么容易对我心声同情,是因为你自己……与我同病相怜。”
紫曈猛然感到血液从自己脸上褪去,只余下满脸冰凉。真是这样的么?自己如此容易体恤到他心中的苦楚,如此看不下去他的悲怆,其实都是因为自己与他一样,是为情所伤,为情所困的人?
朱芮晨悠哉地晃着手中筷子:“其实,早在被你洒药制住的时候,我便看出你是个有心上人的。寻常女子对采花淫贼虽然畏惧,却不及有心上人的姑娘更多一分节烈之气。女子一心想着为所爱之人守节,才会比常人更多几分烈性。”
紫曈撇了小嘴冷笑,满是鄙夷:“你既然不是真正的采花大盗,不会真对姑娘们强人所难,难道也见过了不少节烈之气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