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辰,是你吗?”明珠微语呢喃,恍然无觉。
她早已没有了泪水,这些东西在地狱的百年时间里,早就流干磨尽。
此时,干涩的眸中,血红的可怖,似毛笔蘸染朱砂,可在名字上一划毙命。
曾经的谢珵是一个好人,美艳清冷的外表下是一颗善良到死的心。
对得起生养她、宠爱她甚至于利用她、算计她的双亲,也对得起带她玩耍、为她而死、因她而荣的兄弟。
甚至于,连那位长她十岁,娶了七十二房妾侍的夫君,她都对得起,待他如父兄、敬他至高位。哪怕到死,沦落到魂魄不全境地,也在地下被他坑害受尽各种苦刑!
只是,有那么一个人,她一生愧对,甚至于死后看到的画面依旧让她痛恨、怜惜、悲戚到在受尽地狱酷刑都无法释怀,无法忘却。
他,便是兰辰,于她同岁的武王之子,用一生的血肉去浇筑她的碎梦,成全她的憧憬,并最终把她捧上高位。
她死后,被人镇压在三十万冤魂的万人坑中,更是被下符咒受尽世间恶魂怨气,永世不得超生!
是表哥兰辰,她曾经的未婚夫,在她死后,建佛塔、寺院,修水渠、桥路,超度万万恶魂往生。最后…,在地狱最深处,用他仅留的一魂,代替她受刑,送她出那……不堪回首的地狱。
“兰辰,你回来了吗?”丹凤目中腥风血雨波澜丛生。
忽然,她笑了,短促,璀璨,纯然,高洁,用尽世间一切美好和希冀,小心翼翼地移开拂在他眸子上的手。
给他自己的所有美好,报答生前三年,死后百年的善行!
烟霞余晖,燃烧着西方,她灿烂的一笑,深深地嵌入那双眸子。
汇聚星辰苍穹的高远、五湖四海的沧桑、还有普度众生的梵音的漆目,墨玉琅华,星汉灿烂。
*
犹记得,当时被母亲亲送归萧府。她躺在后面的马车上,不言不语。
不过一日,她那敬爱慈爱的母亲竟然舍得给她唯一的女儿下药,让她动弹不得。
临行前,母亲的眼中没有泪水,没有怜爱,也没有往日的宠溺。剩下的只有死寂的深沉,还有一抹隐藏在漆黑背后的神秘亮光。
那,是后来伴随她短暂一生,在无数人眼中看到的一样可怕的东西——野心!
“九儿,嫁出去的女儿终归是外姓人。更何况,父母双亲甚至于谢氏全族都维系在你一人身上,你不是一个人,而是背负了家族兴衰的命运。回去吧,母亲送你。你看,母亲最疼爱的还是你。”
她还能如何,这便是命运,尽管暂时逃脱不开。
何时归去呢?
若是表哥的死讯并未传来,是否她便不用如此痛苦。
思绪被打断,嬷嬷将她扶着下车。
她的母亲领着她,高贵雍容地对着萧府盈门的姬妾和蔼亲切:“都散去吧,你们的主母回来,以后晨定昏省不可免,礼不可废。此外,你们若是能为三郎诞下子嗣,珵儿便会替你们求得九郎点头,记上族谱。”
瞧,母亲的手段多高啊。一句话便将所有的祸事引向深深庭院,再把她抬上顶顶高的位置。
这便是她的母亲啊,连九儿都省去,唤她的名——珵。
珵,美玉也。
她是谢氏高门的贵女,如和氏璧玉,父母掌中宝。
母亲,女儿耳边还是回响着您的这句话呢。
她垂眸,高冷美艳的芙蓉面上,眉宇间都是疲惫与痛苦,唇角上挑讽笑。
可是,又有谁能懂?
不过,眼角扫过一个身影,那是?!
她急切转头,兰辰,是不是你?她从不相信他不会战死沙场!
帝星双临,他便是其一,如何能轻易死去。
然而,入目尽是空荡荡的幽巷,悠远惆怅。
“珵儿,家去吧,母亲今日就不留下陪你。不过你这孩子,身子素来不好,母亲便把廖嬷嬷给你留下。她精通药膳,又是将你自小看顾大,有她母亲也能放心。”
母亲说了什么,谢珵并不关心。左右不过一个看着她的眼线,母亲既然想接管萧府的这些肮脏事,她又有什么理由去阻止呢?
她转身进去,谢府不能回。萧府不是家,而是战场,一个至死不休的可怕地方,泯灭世间所有真情,彰显所有人性丑恶,用尽手段才能博得一息生存希望的桎梏牢笼!
只是,她又如何会料到,宠她十三年的母亲竟然会给她下无解的药蛊?
萧府门前车马离去时,有一人彳亍南行。
他,一袭血衣,满身伤痕,只露一双漆目,悲恸无泪,难言爱别离永难聚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