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陶家后园,花树下一个锦衣华服的小公子正翘着脚卧在竹榻上,手上还拿着一本他自己描好的五藏六腑图集看得津津有味。
这时,有位身段阿娜的姑娘手挽一个篮子进了园门,小公子忙将那图集藏进背后,坐直了身子喊道:
“沅姊。”
进来的姑娘姓陶名沅沅,正是陶老爷的侄女,而坐在榻上的那个小公子自然是陶家的宝贝少爷陶仁彦。
陶沅沅将篮子放在一旁的石桌上,捧出盅热腾腾的参汤,柔声道:
“仁彦,花阴底下寒凉,喝完这盅汤还是随阿姊进房里吧。”
陶仁彦乖巧地点头,捧过那盅汤一口一口慢慢喝着。这时,园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又进来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姑娘,这个姑娘手拿着个马鞭,劈哩叭啦甩在一棵花树上,粉白的花瓣便簌簌落了下来。
陶仁彦头也不抬,继续喝汤,陶沅沅不由喊道:
“青青。”
陶青青冷笑一声,拿鞭子指着陶仁彦道:
“你这么个没良心的东西,谁是你亲姊谁是外人,竟分不清么?一口一个沅姊叫得倒亲热,见着我倒像没看见似的。”
原来这陶青青正是陶家的大小姐,陶家老爷膝下统共就这么一子一女,却不料两个都生得刁钻,平时更是势同水火,反倒是陶沅沅这个侄女品性温柔,从中调和,只是陶沅沅此举反更让陶青青恼怒。
陶仁彦终于抬起了头,盘腿坐好,开口道:
“青青,你怎么总是这么不懂事呢,你让死去的娘泉下有知,怎么能放心呢?”
陶青青虚长陶仁彦五岁,可陶仁彦却一向认为这个亲姊太过任性娇纵,是以语重心长,颇有长辈教训小辈的架势。
陶青青听了这话,更是着恼,揶揄道:
“仁弟,你这般懂事,又是怎么招惹上武林中臭名昭著的黑衣楼的?害得阿爹赔了上万两银子不说,还在洛阳城同业间丢尽了脸面。”
陶仁彦一听见黑衣楼三字,立时眼中放光,得意道:
“青青,你就不懂了,这是我与黑衣楼楼主的命中注定的缘份。”
“呸,还缘份,人家黑衣楼楼主马上就要成亲了。”
“哦?那不是还没成亲么?而且她费尽心思约见我,显然也是对我有些意思,你说是不是,沅姊?”
陶沅沅但笑不语,陶青青嗤笑道:
“你这么肯定黑衣楼楼主竟会看上你这么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这倒真是不容易。”
陶仁彦眯起眼,摇头道:
“我与这黑衣楼楼主阿宝姑娘是注定要在一起的,你不懂得此中的玄机,是青青你太浅薄,我不怪你。”
陶青青冷笑一声,反问道:
“何以见得?”
陶仁彦蹦下软榻,踱步道:
“第一,她够狠够毒还够美,我陶仁彦的媳妇,除了她之外不会有别人。”
陶沅沅看他这副正经模样,不由得扑哧一笑,也好奇道:
“第二呢?”
陶仁彦目光炯炯有神,嘴角微翘,道:
“第二,她主持黑衣楼在暗,我将来继承陶家在明,两家联姻,必能更上一层楼,且我担心她早晚会不容于官府,到时由我们陶家出面,必能解救她于水火。”
陶仁彦仿佛十分沉醉于这英雄救美的戏码,哪怕这个英雄比那美人小上六岁有余。
陶青青看着自家这个弟弟像看着个疯子般,不由讥讽道:
“人家武功绝世,为何要嫁给你这么个弱不禁风的小子,难不成她闯荡江湖还要背着你不成?”
“此言差矣!”陶仁彦笑嘻嘻道:
“据我所知,她择夫婿只重人品不重武功,这一点从最近颇得她宠爱的萧莲生便可窥知,而且正因为她武功绝世,我没有武功,自然就不会妨碍她闯荡江湖。到时,我俩一起骑着快马喝着烈酒,惩奸扬善岂不快哉!”
陶青青嘁一声,扭头便走了。
陶仁彦却以为自己筹划得仔细,连陶青青这么个爱找茬的人都难以挑出毛病来。
陶沅沅却不能纵容他,柔声提醒道:
“既然你知道元宝姑娘身边有这么个萧家公子,君子不夺人所爱,仁彦你要如何让元宝姑娘钟情于你?”
陶仁彦胸有成竹,轻笑道:
“一个快死的人,我陶仁彦并未放在眼里,等他死了,我再给元宝下聘不迟。”
次日,陶家老爷带着陶仁彦坐上马车出门了。而陶沅沅担心陶仁彦,也悄悄地跟在后头,最后躲在了悦来客栈对门的首饰店里。
陶家的马车早停在了悦来客栈门口,陶沅沅见里头迟迟没有动静,也不看首饰了,只一动不动站在街上等陶仁彦出门来。
此时日已过午,客栈门口除了那些陆续前来投宿的武林人士,并无其他人。陶沅沅等得昏昏欲睡,也只能用帕子拭了拭额上的薄汗。
又说这悦来客栈梅字雅间,陶老爷等了半晌仍没见人来,颇有些烦燥,反倒是陶仁彦表情轻松,替元宝说好话道:
“姑娘家打扮起来,总是特别慢,爹,您先喝茶。”
陶老爷看了自家宝贝儿子一眼,只能摇摇头,这么个古怪的儿子,若不是前世作孽,怎么会偏偏落在他头上呢?但说来也奇,自陶仁彦出生,陶家的生意便愈做愈大,直到如今已是如日中天。
但陶老爷还是忍不住劝诫道:
“仁彦,你切不可再让府中的护卫去残杀武林人士,如果你要剖尸,为父大可买通官府,将那些牢里死罪的犯人尸首弄出来,供你平日所需。”
陶仁彦慢条斯理喝着茶水,眨着大眼睛纯真道:
“爹,那些武林人士都该死,我只是替天行道而已。”
陶老爷又何尝不知自己的儿子颇有侠义心肠,杀的都是沽名钓誉枉称大侠的鼠辈,只是这正义之事,还轮不到他这么个孩童来做。
陶老爷不由得叹声气,反问道:
“仁彦,那爹问你,你杀的人当中可有出身黑衣楼的?”
“这倒没有,黑衣楼的杀手都是被人收买,我要杀也杀买主,更何况黑衣楼以后会和我们陶家联姻,我怎么忍心下手。”
陶仁彦振振有词,陶老爷胸口不由闷了起来。
终于,雅间房门被推了开来,可惜进来的并不是个姑娘,却是个脸色苍白的公子。
这公子才进门,陶仁彦便失望了,道:
“元宝呢?”
那公子微微一笑,与陶老爷喊了一声道:
“师兄。”
陶仁彦才刚奔出了雅字间,就被门外一个俊俏的丫环拦住了。
那丫环打量了粉雕玉琢的陶仁彦一眼,笑道:
“这可真算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
陶仁彦倒没着恼,只是极恭敬打探道:
“这位姐姐生得美,敢问可是在黑衣楼楼主身边伺候?”
那位丫环一笑,道: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是的话,传个口信给楼主,就说我十分仰慕她,想见她一面,如果不是的话,那还烦请这位姐姐让开。”
陶仁彦说这话时冷了眉眼,还颇有些威严,丫环姐姐不高兴了,快手往陶仁彦脑袋上敲了个爆栗,道:
“你跟着我去见她,不过一会见着我家小姐可不能说这话,不然保不齐她把你折磨得生不如死。”
“为什么?”陶仁彦不相信,捂着头却仍不忘跟上了丫环姐姐的步子,丫环笑道:
“反正要是她不喜欢的人,好似都没有好下场,既然你喜欢她,你总知道苗疆凤良公子是怎么个死法罢?”
陶仁彦不屑道:
“笨死的。”
丫环姐姐一笑,反问道:
“那你这般聪明,可猜出我是谁?”
陶仁彦停步打量了这位姐姐一眼,道:
“锦瑟姑娘需打理万花楼生意,不在洛阳城中,那姐姐自然是海棠姑娘了。”
海棠微微一笑,道:
“算你有些见识,只是聪明的人仿佛死得更快些,你小小年纪,以后还有许多好时光,切莫想不开呀。”
海棠对这陶仁彦有些好感,这才多加规劝,可海棠不知如此反激起了陶小公子的好胜之心。
终于,陶仁彦被引到了天字一号房,海棠将他推进门中,便退下了。陶仁彦一进房内,只见里头素净整洁,当中一个极美丽脸上却又带点憨的姑娘与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正坐着喝茶,陶仁彦进来时,这两人皆放下茶杯,望了过来,陶仁彦定定看着那位姑娘,低声道:
“你可是黑衣楼楼主元宝?”
元宝点点头,只见陶仁彦故作矜持道:
“不知楼主有何赐教?”
“我听说你十分敬仰我?”
“那你可会吸血?”
元宝沉思了半晌,朝陶仁彦招手道:
“你要不要过来试试?”
陶仁彦看着元宝认真的样子,不知怎么就紧张了,只见陶仁彦脚步沉重,慢慢向元宝走去,元宝突然开口道:
“你怕了?”
陶仁彦挺直了腰,又上前了几步,元宝泯了口茶,闲闲反问道:
“你为何不愿拜崔前辈为师?”
陶仁彦看了崔命一眼,道:
“这世上,我只愿拜你为师。”
“哦?”
元宝忽然就笑了,在陶仁彦看来,仿佛万树花开,可只有在元宝身边呆久了的人才懂得,元宝只有在想到十分狡猾的主意时,才会这么邪邪一笑。
果然,元宝开口道:
“要拜我为师一点也不难,你兴许不知道,我是最爱收徒弟的,只可惜……”
“可惜什么?”陶仁彦追问,元宝淡淡道:
“可惜他们都没有活到现在。”
寻常人听见元宝这话,难免心颤,陶仁彦反而高兴了,道:
“死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怕只怕活得无趣无味。”
陶仁彦说这话的时候十分真挚,元宝忽然怅惘了,一模一样的话,莲儿也曾说起过,可是在元宝看来,死毕竟不是什么值得庆贺的事情,死只代表了永久的失去,还有无穷无尽的伤心。
元宝觉得喘不过气了,便起身推开了窗户,背对着陶仁彦道:
“如此说来,我便给你一个机会,”
元宝居高临下,悦来客栈门口街市往来的人流尽收眼底,此时,元宝正看见一个黑衣女子骑着一匹雪白的骏马,疾驰而来。
元宝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女子,头也不回对陶仁彦道:
“只要你能在崔命前辈手下活过一年,我就收你为徒。”
元宝此计,虽婉转些,但总算是达成了承诺,至于崔命要如何调、教陶仁彦,那自然是由崔命作主。
“一年会不会太久?”
“若觉得一年久了,你便回去罢。”
陶仁彦连忙改口道:
“不久不久,只是我爹离不开我……”
“那让崔前辈去你家住上一年也是一样的,”元宝不假思索安排着,崔前辈连忙笑道:
“在陶家有吃有喝,甚好甚好。”
“既然都说定了,陶仁彦你就先和你爹回去罢。”
说着未等陶仁彦离开,元宝忽然就从那窗户飞身一跃,往街市跳了下去。
陶仁彦惊呼一声,要上前拽人,不料救人不成,自己反栽了出去。幸亏崔命眼疾手快,拽住了陶仁彦的手腕,后劲一提,将陶仁彦救了回来。
而陶仁彦眼睁睁看着元宝安然飘落着地,这才放了心,接着陶仁彦风一般就窜出房门,下了楼梯,奔到了悦来客栈门口。
只见门口一群人围成半圈,当中元宝正勒住一匹受惊的白马,那马上坐的正是陶仁彦的亲姊姊陶青青,而马蹄边还有一个弯腰伏身的姑娘,这姑娘怀里正护着一个稚童。
那姑娘一抬头,正是一直在门口等候陶仁彦的陶沅沅。
陶仁彦一看这架势,便知他亲姊又闯祸了。
更可恨的是,陶青青不知悔改,挥着鞭子就要朝元宝脸上打去。
原来,这陶青青素来见不得生得比她美的姑娘,而元宝从天而降,拦下她的烈马,那一等一英姿,陶青青不由得自惭形秽,继而恼羞成怒,就要拿这元宝的脸撒气。
怪只怪陶青青横行惯了,洛阳城中碍于她爹的面子,无人敢与她计较,以至于如此骄纵。
而元宝双手正使了全力挽住缰绳,那马受惊本不是一时半会便能制住,根本无法还手。而陶青青这么一鞭子下去,元宝的脸上,想必势要留下一道热辣辣的疤痕。
众人看这架势,皆是替元宝捏了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