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588年,建康城。
“爹爹,我不去,我不去。”一个年约十岁的紫衣女孩哭倒在一个中年男子的怀里,“我不想离开您的身边,求求您,不要赶我走。”
中年男子神情悲痛,右手抚着女孩的头,“丽晴,都是爹爹的错,爹爹保不住你,是爹爹对不起你,是爹爹对不起你。”
“爹爹——”张丽华猛地从梦中惊醒,惊犹未定。
张丽华虽刚从梦中惊醒,但却无损她的美貌,只见她脸若朝霞,肤如白雪,目似秋水,眉比远山,顾盼之间光彩夺目,发长七尺,黑亮如漆,光可鉴人。
愣了半晌后,才举起手来拭去额前的汗,转过头刚想唤宫女却发现枕边放着一封信,信封表面有一个字。这个字和奇怪,左边是北字的一半,右边则是木,像休不是休,像壮也不是壮。
张丽华拿出信件细细地阅读了一遍后,便下了榻,毫不犹豫地把信放在烛火里烧成灰烬。
随后,她望向窗外,“你恨我吗?你是恨我的,对吧?要不然,为何连我一面也不来见?四年了,足足四年了,你怎么忍心?”
窗外,只见花影斑斑,朦胧的月牙儿在云端时隐时现。虽朦胧,却也映照在了花丛间的一个黑衣人身上。
当他看到张丽华把信烧烬后,便一跃而起,登上屋檐,顺檐而走,瞬间离去。
良久,张丽华才深深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是时候了吗?爹爹终于还是等不及了。”
“可是,爹爹,你可知道,人非草木,女儿在这宫里的十五年中,有许多重要的人,那些岂是女儿说弃便弃的。对她们下手,对女儿而言,又是何其残忍?何其残忍?”
“皇后……婤儿……对不起……”张丽华掩面而泣,今晚,就让她的泪流尽,因为明日起,她将不再是她,而是一个魔鬼,一个置人于死地的魔鬼。
陈国皇宫位于建康城中心,皇宫有东、南、西、北四门,分别通向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大街。
皇宫是建康城中最威武壮观的建筑,只见一座座庄严的殿宇相依而列,高低错落,鳞次栉比。金黄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显得格外辉煌,远远望去,引人膜拜。
侑德宫——皇后之寝宫,此宫坐落在树丛中,亭台楼阁,森严壁垒,青砖铺路,花石为阶,白玉雕栏。那飞檐上的两只凤,金鳞金甲,活灵活现,似欲腾空飞去。
宫内,皇后沈婺华坐在榻上,高挽的望仙髻上插着彩凤呈祥镶金玉步摇,右边插着一支碧玉簪,左边是两朵金色嵌绿宝石牡丹,身披五色彩绣襦裙,彩锦上绣着翔凤展翅,如此高贵的装扮愈发突显出她的美丽。
她的前面是一盘棋局,黑多白少,黑棋已经形成一个合拢围攻之势,而白棋正节节败退,有即将覆灭之危。
和她对弈的是一名身着碧绿色纱裙的女子,十四岁的她有着和皇后相似的模样,身材纤细,肌骨莹润,袅娜纤巧,有如出水芙蓉,分外动人,只见她双眉紧蹙,朱唇微翘,分外不服气的样子,右手的芊芊细指正执着一枚白子,欲下,却不敢轻易落子。因为无论落在哪里位置,都是前有伏击,后有追兵。
倒是沈婺华隐隐一笑,端起茶水,轻轻抿了一口,及其耐心地等着她,等着她的白子落入她早已设下的陷阱。
“婤儿,不必着急,考虑清楚再落子,母后有的是时间等。”
既然无论下哪里都是输的,那还不如耍赖的好,于是,“母后——”陈婤娇娇地喊了一句,丢下白子,踱到沈婺华身边坐下,一把抱住她,“您这种做法不太好哦。”
“呵呵,是吗?母后有什么做错了吗?”
“也不是做错啦,只是婤儿觉得,您是当朝国母,母仪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您说一句话,哪有人敢忤逆您?但……为何在此局都不晓得让一让婤儿?您要知道,即便您赢了,您也是胜之不武。如果传了出去,天下人还不都得笑您,以权压人,以大欺小了嘛?”
沈婺华轻轻摇头,笑了笑,“那既然如此,你觉得该如何呢?”
“婤儿觉得母后你得让着婤儿,这样才能显示出我陈国皇后的大度和宽容。”
“那好,母后就让你一子。”说着,沈婺华从棋盘中取去一子。
陈婤看了片刻,觉得不满意,干脆自己动起手来取黑子,“这样不够,还得让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三下五除二,陈婤已经从棋盘上取去了五、六个黑子,白子的局面立即豁然开朗,陈婤满意的笑着,“母后,您觉得如何?”
“你这孩子,不好好地学,就知道投机取巧,该打。”沈婺华举起右手食指宠爱地点了点她的额头。
陈婤不依地扯着沈婺华的衣袖,“母后,婤儿一介女流,何须学习高深的棋艺?只需要懂得其中的道理便可。不是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吗?婤儿这不是向圣人学习嘛!”
“贫嘴。”沈婺华假意生气地狠狠瞪了她一眼。
陈婤假装没有看到,摆了摆小脑袋,端起茶来喝。
看着陈婤惹人怜爱的模样,沈婺华轻轻叹了口气,拉过陈婤的手,道,“一转眼,本宫的婤儿都长大了,到了嫁娶的时候了。”
陈婤羞涩地低下头,移步坐在沈婺华的膝旁,“母后,婤儿不嫁,婤儿要一辈子陪着母后。”
“傻孩子,说什么傻话呢?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过几天,母后就和你父皇说说,让他给你物色个文武双全的驸马,听说今年的文、武状元皆被一人所摘,是个才貌双全的男子。”
“母后,婤儿不要嫁,婤儿要留在您身边,一辈子爱您,敬您,孝顺您。”
“傻孩子,你以为母后真的舍得让你离开吗?”沈婺华抚着陈婤耳际发丝,满脸宠爱,“母后之所以急着为你定下亲,那是因为近日会有隋国使者来访,他们会请求两国联姻……”
“你也知道,适合婚嫁的女子只有你和你的两个姐姐,广德公主和临成公主。母后有私心,不忍让你远嫁,想让你留在京城,让母后想你的时候可以见一见。”
“母后……”
“若是远嫁他国,咱母女俩恐怕再也没有见面的日子了。”
“母后……婤儿不想嫁,更加不要说远嫁他国了,婤儿要留在母后身边。”陈婤趴在沈婺华的膝上,泪水自眼角滑落。
“婤儿,母后又何尝舍得呢?所以母后才想尽全力保护你。”美其名曰,远嫁,其实只不过是名质子而已,政治权利下的牺牲品。
此时,一名小太监进来跪下通报,“启禀娘娘,刘总管求见。”
“宣。”
见有外人来,陈婤立即抹去眼泪,站起身,坐回原位,摆出公主的威严。
一名年过五旬、身材肥胖的老太监手持拂尘,带着一群小太监跪下参拜,“老奴刘富全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参见公主殿下。”
“起来吧。”
“谢皇后娘娘。”刘富全站起,直起了身子。
看着刘富全身后的那群小太监,陈婤顿感疑惑,问道,“刘富全,你为何带这些人到母后的寝宫里来?”
“启禀娘娘、公主殿下,皇上接到密报,说娘娘的寝宫里出现了诅咒皇上的物品,老奴奉了皇上的口谕,来搜查娘娘的寝宫。”
“你说什么?”陈婤猛地站起,脸色一变,手肘不小心碰到了茶杯,茶杯跌落在地,“哐”的一声,茶杯应声破裂,茶水洒了一地。
沈婺华垂下眼帘,没有说话,娇美的面容一脸平静,未见一丝涟漪。倒是她的心里暗暗叹了一句,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不知这次又会惹出什么是非。退一步,海阔天空,但本宫一退再退,一退再退,为何诸多的退让还退不出海阔天空?
“娘娘,老奴可是奉命行事,得罪了,给我搜——”最后的那几个字是刘富全对着身后的手下说的。
“是。”后面的太监恭敬地齐呼。
“你们敢?”陈婤走前一步,“你们这些狗奴才若是冒犯了母后,父皇定将你们碎尸万段。”
这句话唬住了后面正准备动手的那群太监,一个个你眼瞪我眼的不敢动。
“公主啊,要定罪,也得等老奴搜完了娘娘的寝宫之后。只要老奴完成了皇上给奴才的使命,老奴才能跟公主到皇上的面前请罪,否则老奴就犯了欺君之罪。公主,您说,是这个道理吧?”刘富全脸上赔着笑,但心底里却在寻思着:哼,让你凶,再过一会儿,你哭都来不及了。
“搜——”这个尖锐的声音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
“是。”太监们分散开,开始在整座侑德宫搜索起来。
“你们……”
陈婤正想过去阻止他们,却被沈婺华叫住,“婤儿,清者自清,不需与他们计较。”沈婺华轻轻靠着旁边的小桌子,右手端起一杯宫女刚刚重新端上来的上好的龙井细细品着,那般的大方从容并非一般女子所能比拟。
半个时辰过后,太监们一无所获,刘富全不禁有点气急败坏,他把拂尘斜插在背后,卷起袖子亲自动手。他坚定地朝凤榻走去,胡乱地翻找着已经乱成一堆的床榻。
陈婤全身发抖,恨恨地握紧双拳,双眼泛着盈盈的泪光。这些可恶的狗奴才,居然让母后承受这种莫大的欺负,待会儿非得让父皇把你们这些一个个长着狗眼的死奴才给废了。
刘富全搜索了许久也没发现什么,他的额头开始冒出汗来,怎么不见了?他明明命人放在这里的,难道弄错了?如果这次再找不到证据的话,他的小命就难保了。
幸好,他早有准备。
他的眼神有所变化,动作变得格外谨慎。他不断地瞄着四周,眼珠子转来转去,右手偷偷地伸进腰间取了样东西放在凤榻的一个缝隙里,然后假装什么也没发现的往衣柜走去,开始翻找衣柜。
一个小太监继续搜索凤榻,最后在那个缝隙里发现了一样东西,他扯了出来,高高举起,高声呼喊,“找到了。”
沈婺华握着茶的手抖了抖,有几滴水溅在了五色彩绣襦裙上,迅速渲染开来。她垂下眼帘,暗自镇定着。即使到最后一刻,她的威信也不容许任何人侵犯。
刘富全瞄了一眼上头的沈婺华,转身问道,“在哪里?”
小太监赶到刘福全身前,低头,双手捧起一张红纸,恭敬地呈给刘富全,“禀告刘总管,在这里。”
刘富全把它接了过来,审视了片刻,然后走近沈婺华,微微举高示意着,“请问娘娘,这是什么?这张红纸上为何会有皇上的八字,而且还插了好几根针,不知道是何意思?据老奴看,这应该是——符咒。”
一听符咒二字,陈婤大惊,宫里严禁鬼神符咒之举,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而这符咒又为何出现在母后的寝宫之内,里面一定大有隐情。
“让本公主看看。”
陈婤冲上前,想要抢过符咒,但却被刘福全一闪,躲了开去。
“公主,这可是很重要的证据,如果失了,老奴可是难以交差啊。”刘富全把证据交给身边的小太监,吩咐道,“赶紧给皇上送去,皇上那儿正等着回复呢!”
“是。”小太监接过,急急跑了出去。
“你……”陈婤气得直跺脚。
“娘娘,这几天若是无事,请您还是不要离开侑德宫的好,有什么要紧事只管吩咐外面的奴才们,他们会在门外随时听候差遣。”刘富全向手下打了个眼色,随即有两个太监意会地走到门外守着。他的意思是警告沈婺华,从今天开始会有人在宫外把守,“那……老奴就告退了。”
刘富全带着一帮手下趾高气扬地走了,只留下凌乱急需收拾的场面和母女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