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六月,虽是卯时,但刚上升的朝阳已经酷热之极。没有一丝风,烈日将清凉的绿色晒得垂头丧气的。
一早,穿着蓝色仆人衣裳的小摩就呆呆地站在屋子中间,全身僵直着。这是他第一次穿那么整齐、干净的衣服,虽然是仆人的衣裳,但对于小摩来说却是无比昂贵,生怕把衣服弄皱了。于是,他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只能呆呆地站着,这一站便是好些时候。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内,“表姐,陪我去嘛!我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陪我去嘛!”
“不行,爹爹说过,不允许我再陪你出去玩,太危险了。”
小摩打开门探出头去,却见两名女孩正在花园里一前一后追逐着。
前面的女孩约莫十岁,她不断地迈着碎步奔跑着,想是被后面的女孩追得过急,让她不断地喘气,香汗淋漓。只见她左手执书,右手执着的汗巾则不断抹着额上的汗,头不时地回头望着后头追着她的人的距离,嘴上还不忘劝说着,“婤儿,你还是死心吧!若是姑母发现,断不会饶了你。”
那女孩正是皇后的侄女、沈遵礼的女儿、陈婤的表姐沈如眉。
“我不管,我就是要去。”陈婤嘟起嘴,停下了紧追的脚步,直跺着脚,“连你都不陪我玩,欺负我,呜——”话未说完,陈婤停下脚步,掩面而泣。
前面的女孩叹了口气,也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婤儿,不是我不陪你,而是我答应过爹爹不陪你去做危险的事情,除了这件事情,你要表姐做什么都可以。”
看准机会,陈婤一个跳步上去抱住沈如眉,“我就是要出去,我就是要出去,陪我出去啦,大不了我们不做危险的事情。”
“不行。”沈如眉坚决地推开陈婤,“除非征得爹爹的同意,否则免谈。”
身处深宫的陈婤对民间抱着无比的好奇心,总喜欢到街上去逛逛,而且每次总找点新鲜的事情去尝试。最严重的是上一次,她们二人居然假扮成小男孩偷偷溜进了女肆,差点被老板娘抓了去。自上次被发现后,沈如眉的父亲严命,禁止沈如眉再陪陈婤出去玩。
“被舅舅知道了,那还瞒得了母后吗?他们一定不会答应的。”陈婤轻蹙眉头,垂头丧气地坐在旁边的石凳上。
“那就别去了,不如你和我到书房看点书吧。”
“不要,我不要黄金屋,不要颜如玉,看书来做什么?”陈婤一听到书这个字就头痛,在宫里一天到晚对着它们,眼睛都长茧了。
“那我先回去了,待会儿爹爹还要考我呢!”沈如眉拉起裙摆,撇下陈婤,急急离去了。
“没义气的家伙,就想摆脱我。”陈婤嘟起嘴,捡起地上几个石头丢到水池里泄气,“哼,不理我,不理我。”
水池泛起粼粼碧波,让陈婤的倒影也跟着摇晃起来。
忽然,陈婤的旁边出现了一个男孩。
陈婤抬起头,“是你啊。”
小摩无声地点点头。
“昨晚睡得好吗?”
小摩还是无声地点点头,他藏在身后的双手紧握着拳头,他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对了。”陈婤灵机一动,双手击掌,小摩不正是陪她上街的最好人选吗?
“跟我来。”陈婤拉着小摩的手,顺着花园的小径,绕到偏门,趁着下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启开小门,溜了出去。
小摩愣愣地跟在陈婤后头,任由她牵着。他的双眼直盯着两人合握的手,脸庞微微泛红,手心不禁慢慢地溢出汗来。
街道上挤满了人,陈婤和小摩就在人群中不停地穿梭,殊不知这一对拥有姣好容貌的男女却早已引得了过往行人的注目。特别是陈婤那一身一看就知道非富则贵的华服更加引起了某些人的特别关注。
当陈婤带着小摩在街上溜达的时候,却未发现身后多了一条尾巴。
“咦——小摩,你看,那里围了好多人,一定有好事情。我们快点。”陈婤拉紧小摩的手往人群里面钻。
费了好大的劲,陈婤和小摩才找了个空隙钻了进去。
原来是杂耍表演。只见行人把表演场地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成了一个圈,围得水泄不通,宽敞的场地上扯着的大旗迎风飘舞,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天下杂耍”。锣鼓喧天,时不时地发出喝彩声。
他们刚刚站定的时候,正好第二轮表演开始。
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赤膊上场,转转手腕,冲着围观的人拱手做了个手势,道,“今日‘天下杂耍’开始第二轮表演,这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多谢多谢。”这一个开场白让围观众人纷纷喊着好好好。
男人再次拱手转了一圈拜了拜,跑到中间躺在长凳上。另外有两人极费力气地抬了块大方石板,稳稳当当地放在了男人的胸膛上。只见他大吸一口气,屏住呼吸。
这一动作让不断喝彩的众人静了下来,屏息凝神地等待着大锤子落下来。
一时间,四周鸦雀无声。
大锤子被高高举起,在空中凝停了一瞬,接着便带着凌厉的风重重地落在了石板上。随着一声沉重的响声,石块顷刻碎成几块,还有些小石子掉落下来,散落在地上。
躺在长凳上的人过了一会儿站起来,身上是石块一一甩开,只见他左右转了转,活动了一下筋骨,表示自己没有损伤,然后再双手拱起向众人拜了拜,顿时喝彩声更大了。
接下来的表演还有耍猴的、咽喉顶枪的、甩鞭的……一个个表演看得小摩目瞪口呆的,这是他第一次看杂耍。以前的自己虽然常在集市里晃荡,但对于杂耍,他只能在外围听,根本无缘一观。今天看来真是神乎其技,难怪每次的杂耍表演是围了一群又一圈的人。
而对于陈婤,其实类似的杂耍在皇宫并不少见,甚至被选入宫中的杂耍的同类表演比起“天下杂耍”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在陈婤的眼里,却总觉得宫外的杂耍才是最好看的。
最后是飞刀表演,天下杂耍的压轴戏。
一个年约十五六岁、面容姣好、一脸英气的女子上场来,她身穿着湖青色衣衫,脚踏红色长靴,束着红色腰带的腰部左右各插着四把明晃晃的飞刀。只见她微微一笑,拱手一摆,道,“各位大伯大叔大哥大姐,小女子在此有礼了。”悦耳清脆的声音引来了一阵阵的喝彩声。
待声音停歇,她继续说,“小女子学艺不精,若表演得好,望各位给个喝彩声,若表演得不好,还望多多包涵。”
又是一阵喝彩声。
“好。”此时的陈婤也拍着手附和着,“小摩,你说,是不是很精彩啊?你看啊,你看啊。”
小摩转过头看她红扑扑的双颊,脸色微微泛红,不自在地点了点头,“嗯。”
言罢,女子果断地转过身来。而此时,场上已经准备好,一名男子站在一个门板前,双手双脚绑着、被固定在一个木板上,而这个残旧的木板已经坑坑洼洼的破了好多洞,显然是每次表演所留下的痕迹。
女子稍稍后退几步,在离目标物约十丈远后停下,双手垂下,稍稍离开身体几寸准备着。
女子深吸一口气,左右手同时快速地动了起来,只是那么一瞬,飞刀甩出,咚咚两声,两把飞刀稳稳地落在男子的左右耳旁,落下位置仅离耳际一寸。
众人看了倒吸一口冷气,但还未来得及喝彩时,女子向后一转,背对男子,同时,两把飞刀亦已甩出,又是咚咚两声,落在了男子的腰际。
好快,好准!
“好,好。”
“太厉害了!”
……
众人不由自主地喝彩起来。
女子点了点头,朝众人微微一笑。
喝彩声还为止,女子便抽出了一条红色绸布,把眼睛蒙了起来,而第三个人则把一个苹果放在了目标物的头顶。
顿时,围观的众人纷纷议论起来。
“蒙眼射飞刀?”
“这小姑娘可以吗?”
“哇,太恐怖了,幸好被射的人不是我。”
“不会吧。”
……
能把飞刀迅速甩去准确的位置已经很困难了,而如今要蒙着眼睛,看不到目标物在哪里,要不伤害人而把飞刀落入准确位置,特别是头顶那个小小的苹果,更是难上加难。
当女子准备好以后,举起右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顿时,四周分外宁静,静得连一根针掉下来的声音也可以听得见。众人屏声息气,唯恐自己的气息扰乱了场上的表演。
女子双手各执一把飞刀垂于身侧,待呼吸平稳后,双手甩出飞刀,只闻咚咚两声,飞刀准确无误地落在目标人物的脖子两侧。
众人见后,纷纷愣了一愣,好险啊,两把飞刀离脖子的距离只有两寸,还未来得及喝彩,女子插在腰侧的最后两把飞刀再次飞出,这一次落下的位置是头顶上的苹果,两把飞刀齐齐地插在了苹果上面,而目标人物毫无损伤。
只是那么一瞬,众人觉得那两把飞刀正正落在自己的头顶,但很快,掌声和喝彩声再次响起。
“好。”
“好。”
……
喝彩声此起彼伏,一浪接一浪。
女子还是微微笑了笑,解下绸布,拿起盘子沿场边走了一圈,众人纷纷把银子打赏给她。
经过陈婤身边时,陈婤也学着众人的样子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粉红色的钱袋,拿出几锭银子要给她,但想了片刻,便笑了笑,把银子塞进钱袋里,豪不吝啬把慢慢的一袋银子放在了盘子上面。
女子见状,不禁愣了一愣,区区一个小孩,出手那么阔绰。
“谢谢这位小姐。”
陈婤摆摆手,“呵呵,不谢不谢,你真厉害,是你应得的。”
“哪里哪里。”女子再次道谢后离了去。
殊不知,这个举动却被后面的一双贼溜溜的眼睛看得一清二楚,阴险的笑意隐含在那狡黠的眼睛里。
当众人散去,陈婤便拉着小摩踏上归途。本来她还打算再逛逛的,但是由于钱已经用完,而时辰也不早了,要想不让他人发现自己从沈府偷跑出来玩,就得早早回去。
眼看转过一条街就要到达沈府时,一个瘦小的黑衣男人从拐角里跳出来挡在了他们的前面,右脸颊上有一条明显的刀疤痕,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不时地在他手上抛着,留下一道道明晃晃的光。
小摩见状,心喊不好,立即踏前一步挡在陈婤身前,把她藏在身后。
陈婤反倒惊奇地探出头来,笑嘻嘻地说,“喂,你是强盗吗?你在打劫吗?这就是打劫啊,接下来会怎么样啊?你为何说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呢?”心思单纯的陈婤并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只会为遇到一件从未遇到过的事情而不断拍手叫好。
刀疤脸一脸阴狠,右脸上的刀疤此刻看来分外狰狞,“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我们走。”小摩拉起她转身从来路跑去。但奈何两人还小,步子不大,片刻便让瘦子追上了。
“不准碰她。”小摩把陈婤藏在身后,他要保护她,他一定要保护她。
也许他的力量小,也许他根本保护不了她,但他还是要尽全力,哪怕是付出自己的生命。因为他容不得任何人伤害她。
看着瘦子的眼神,陈婤不由得害怕起来。
“滚开。”瘦子一把推开小摩,右手伸向陈婤。
“小摩——”陈婤想拉住小摩,但衣领却被刀疤脸一把扯住,整个人被提了起来带着走。
“啊——不要——”恐惧顿时袭上心头,无助的她只能用双手拼命地拍打刀疤脸,双脚而已不断地踢着他。她用尽一切力量反抗,只希望可以脱离他的魔掌。
“啊——坏女人。”陈婤踢中了他的右膝盖,刀疤脸甩开陈婤,一脸痛苦地捂住膝盖。
脱离了魔掌的陈婤立即向小摩跑去,刀疤脸见了,顾不得疼痛,朝陈婤追来
“小摩,救我,救我……”陈婤哭喊着。
这一声声的求救声让小摩心痛不已,他整个身子猛地朝刀疤脸撞去,然后拉了陈婤就跑,“快跑。”
受到重撞的刀疤脸一头磕在了墙上,他伸手一抹,额上全是血,“混蛋。”
刀疤脸气极了,挣扎起来追了上去,手上的匕首狠狠地刺向了小摩,匕首正中小摩的右肩,匕首拔出,顿时鲜血直流。小摩捂住肩膀,踉踉跄跄地跌倒在地。
“小摩,你怎么了?你没事吧?”陈婤不知所措,焦急得地哭了起来 “呜——怎么办?你流了好多血啊——”
小摩要紧牙根抬起头来,发现刀疤脸正一步步逼近陈婤。于是他奋力站起,用尽力气扑向瘦子,口里还不忘喊着,“快叫人来帮忙。”
陈婤没有反应过来,依旧愣在那里。
“滚开。”刀疤脸一拳把小摩打开,继续朝陈婤走来,恶魔般的手再次伸向陈婤。
小摩扑上前抱住刀疤脸的脚,不让他再踏前一步,无论瘦子如何对他拳打脚踢,小摩硬是不放,气得他握匕首的手再次高高地挥起——“你找死。”
“你快回去找人——”这是小摩用尽最后的力气喊出来的话。
这时陈婤反应过来,她再也顾不上害怕,只是奋力跑起来,一边跑一边呼叫,“来人啊——救命啊——来人啊——”
等陈婤找到沈府家丁来的时候,小摩已经倒在血泊之中。只见他苍白的脸毫无血色,唯有些血迹玷污了他的面容,而右肩的那个伤口和后背的三个伤口血流如注。
看情形也能够了解到,刀疤脸急欲去追陈婤,结果被小摩死死抱住不放,因为他唯恐一放手,刀疤脸就会抓到陈婤。
为了挣脱小摩的掌控,刀疤脸只能不断地用匕首刺他,直到他体力不支晕倒,刀疤脸才得以挣脱。
挣脱以后正想给小摩致命的一击之时,却听到来人的脚步声,刀疤脸只能猖狂而逃。正是这样才保下了小摩的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