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只剩下“万事达”一个人在这节车厢里听讲了。长老凝视着他,用言语开导他,告诉他说,史密斯遇害两年之后,他的继承人、受感召的先知小布里格姆离开了诺沃拉贝尔城,来到盐湖边上安顿下来,并在这块神奇的土地上,在这片富饶的沃土上,在穿越犹他州前往加利福尼亚州的移民必经之路上,多亏了摩门教的多妻制道德准则,大大地发展壮大起来。
“这就是,”威廉·希契补充说道,“这就是为什么国会要嫉妒我们!为什么合众国的士兵要践踏犹他州的土地!为什么他们不顾正义,要把我们的领袖先知小布里格姆投进监狱!我们会向武力屈服吗?绝不!我们被赶出佛蒙特,被赶出伊利诺伊,被赶出俄亥俄,被赶出密苏里,被赶出犹他,可我们还将会寻找到某个独立的地方支起我们的帐篷……您,我忠实的兄弟,”长老怒目圆睁地盯着他唯一的听众又说,“您将在我们的旗帜下支起您的帐篷吗?”
“不!”“万事达”勇敢地回答完后也跑掉了,把神秘的长老一个人留在这节空荡荡的车厢里。
在举行讲座的这段时间里,火车在飞速行驶着,中午12点30分左右,已经抵达大盐湖的西北端了。这里,视野开阔,可以一览这个内陆湖——也被称作死海——的全貌,有一条美洲的约旦河流入其中。这是一个美丽的湖泊,周围是一些奇形怪状的美丽岩石,岩礁底部阔大,上面覆盖着一层雪白的海盐。从前,平静如镜的湖水辽阔无边,但是,随着岁月的流逝,沿岸陆地逐渐伸展,使得湖面日见缩小,而湖水却越来越深。
盐湖长约70英里,宽35英里,海拔3800英尺。它与又名阿斯伐尔梯特的死海大不相同,死海低于海平面1200英尺。盐湖的水含盐度很高,固体盐质占湖水总重量的1/4。所以,鱼是无法在其中生活的。随着约旦河、韦伯河以及其他河流流进盐湖的鱼类,很快便会死去。但是,如果说盐湖湖水的密度大到人沉不下去,那也是以讹传讹。
盐湖四周,田野都是精耕细作的,因为摩门教徒们很擅长地里的活儿。要是6个月之后来这儿的话,看到的将是:牛羊成群的牧场和牲畜栏、麦田、玉米地、高粱地、绿油油的草地,到处是野蔷薇树篱、一丛丛的金合欢树和大戟树。但是,眼下,大地隐没在一层薄薄的白雪下,宛如撒了薄薄的一层白粉。
午后2点,旅客们在奥格登站下了车。火车要到6点才开。因此,福格先生、爱乌达夫人及其两个同伴有时间顺着从奥格登车站分岔的一条小支线前往圣城。参观一下这个完全美国化的城市两小时就够了。该城同美国的所有城市如出一辙,宛如一个大棋盘,街道笔直修长,用维克多·雨果的话来说,都是“忧郁悲凉的直角”。这座圣城的创建者摆脱不掉盎格鲁—撒克逊人喜欢对称的特点。在这个奇特的国度,文化方面显然大为逊色,一切都是“方方正正的”,无论是城市、房屋还是其他杂七杂八的事,都是如此。
3点钟,福格先生一行四人来到城里,在大街上漫步。该城建在约旦河河岸和地势起伏的瓦萨契山峦之间。他们几乎没有见到什么教堂,不过,先知祠、法院和兵工厂还算是挺大的建筑物。再就是一些带有封闭游廊和回廊的青砖瓦房,房前屋后、屋左屋右带有花园,园中长有金合欢树、棕榈树和角豆树。城市周围围着一道1852年用黏土和石块建起的城墙。城市的那条主要街道上,设有市场,还有几家挂着旗帜的旅馆,其中有著名的盐湖旅馆。
福格先生一行发现城中人并不多,街上几乎没有什么人。不过,当他们穿过好几个栅栏围起来的街区之后,来到摩门教堂所在地区时,发现不少的人,其中妇女挺多,这清楚地说明了摩门教徒家庭一夫多妻的组合特点。但也别因此就以为,所有的摩门教徒都有几个妻子,在这一点上还是自由的。不过,有必要指出,犹他州的女公民特别愿意嫁人,因为,根据当地教规,摩门教神明绝不赐福给独身女子。这些可怜的女人好像生活并不富裕,也不幸福。其中有几个想必是有钱人家的女人,穿着腰部敞开的黑丝绸紧身上衣,头戴极其朴素的风帽或头巾。其他的妇女全都是印第安人的装束。
作为誓做独身小伙子的“万事达”,看见这些摩门教信女竟然好几个人去伺候一个男人,不免有点儿惊骇之感。按他的道理,他觉得做丈夫的特别可怜。他觉得,一个男人要领着这么多妻子艰难度日,将来还得领着她们成群结队地走进摩门教的天堂,跟她们永远地生活在天堂里,与光荣的史密斯在一起,因为史密斯是这个极乐世界的荣耀。“万事达”可没有这个志向,他觉得——也许他弄错了——大盐湖城的女公民们向他投来的目光有点儿令他不安。
很幸运,他在这座圣城停留的时间并不长。4点差几分时,他们一行回到了火车站,坐到了车厢里自己的座位上了。
汽笛响了。但是,当火车头的车轮在铁轨上滑动,正待加速时,突然听见有人在喊:
“停一下!停一下!”
行驶的火车是不能随便停的。这么叫喊的先生显然是个误了车的摩门教徒,他跑得气喘吁吁的。他还算是走运,车站既无门也没有栅栏。于是,他冲上铁道,跳到最后一节车厢的踏板上,跌坐在车厢的一张长椅上,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万事达”很激动地看过了这番冲跳翻腾表演,走上前去看看这个误车的人。当他得知这个犹他州的公民是因为家庭矛盾而逃跑时,对此人便非常地关心起来。
当这个摩门教徒缓过劲儿来的时候,“万事达”便彬彬有礼地大着胆子问他,他一个人有几房老婆。看他刚才那种惊慌逃跑的架势,“万事达”估摸着他至少有二十来个老婆。
“一个,先生!”摩门教徒双臂高高举起来说,“就一个,这就够我受的了!”
第二十八章 没人愿意听“万事达”讲的一番道理
火车驶离大盐湖和奥格登站,向北行驶了一小时,自离开旧金山以来,已经跑了900英里,现在到了韦伯河。从这儿起,它将向东驶去,穿越瓦萨契起伏山峦。美国的工程师们就是在这些山峦和洛矶山脉之间的这片地区遇上了严重的困难。因此,在这一路段,合众国政府的工程补助金增加到一英里4.8万美元,而在平原地区只有1.6万美元。但是,正如我们已经说过的,工程师们并没有硬是穿山凿洞,而是巧妙地利用地形,避开困难,把铁路铺向平川。在整个这段路上,只开凿了一条长1.4万英尺的隧道。
至此,这段路在盐湖地区达到了它的最高标高点。从这儿开始,铁路形成一个很长的弯道,往下伸至比特尔河谷,然后再上行到与大西洋和太平洋等距离的大陆中心分界线。在这片山区,江河为数不少。火车必须从莫迪河、勒格林河以及其他河流上架设的铁路桥通过。随着列车逐渐驶近终点,“万事达”心里就越发地焦急。而菲克斯则恨不得已经走出了这片艰难的地区。他担心延误,害怕出岔,比菲利亚·福格本人还要急着赶紧踏上英国本土!
晚上10点钟,火车到了布里吉尔堡,几乎刚一停就又开走了。前行20英里,便进入怀俄明州——原达科他州——地界,沿着整个比特尔河谷行进。科罗拉多的水力发电系统是依靠这条河的部分河水建设的。
第二天,12月7日,在格林河车站停车15分钟。头天夜里下了挺大的雪,但因为是雨夹雪,所以已化了一半,不影响列车运行。然而,这种坏天气不禁使“万事达”感到焦虑,因为车轮沾上积雪,肯定会影响行驶速度。
“真弄不懂,”他在纳闷儿,“我的主人怎么偏偏要在冬天旅行!怎么就不能等到春暖花开,那岂不更有把握吗?”
不过,此时此刻,正直的小伙子只是担心天气状况和气温的下降。而爱乌达夫人则在担惊受怕,却是在为另一件事情。
原来是有几个旅客走下火车,在格林河车站站台上散步,等着开车。而年轻女子透过车窗认出了其中有斯坦普·W.普罗克特,就是在旧金山群众大会上对菲利亚·福格极其野蛮的那个美国人。爱乌达夫人不愿被他看见,便把身子往后靠,离开车窗。
这一意外情况令年轻女子深感不安。她对菲利亚·福格已十分依恋。菲利亚·福格尽管冷静淡漠,但对她的关怀体贴却与日俱增,她想必并不清楚她的救命恩人在她心中激起的这种感情有多深,而她认为这种感情只不过是一种感激之情,但她并不知道,这其中具有比感激更深的东西。因此,当她认出了福格先生迟早要找他算账的那个野蛮家伙时,她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很显然,普罗克特上校上这趟车纯属偶然,但反正他是在这趟车上了,所以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不让菲利亚·福格发现他的对手。
当火车又开动之后,爱乌达夫人趁福格先生打盹之机,把这一新情况告诉了菲克斯和“万事达”。
“那个普罗克特也在这趟车上!”菲克斯嚷叫道,“喏,夫人,您就放心好了,他在跟先生……福格先生找麻烦之前,我会找他算账的!我觉得,在这件事上,是我受到了最大的侮辱!”
“再说,”“万事达”也说,“我会收拾他的,管他什么上校不上校的。”
“菲克斯先生,”爱乌达夫人说,“福格先生是不会让任何人替他出气的。他说过了,他要回美国来找这个侮辱他的人论理的。要是他发现普罗克特上校,我们就无法阻止他俩交手了,那后果就不堪设想。因此,必须让他见不到普罗克特上校。”
“您说得对,夫人,”菲克斯回答说,“他俩一碰上,可能全砸锅了。不管福格先生胜了还是败了,反正时间就会给耽误了,而且……”
“而且,”“万事达”接口道,“这将有利于改良俱乐部的那帮先生们。再过4天我们就到纽约了!喏,要是在这4天当中,我的主人不离开他的那节车厢的话,我们就能指望那个该杀的浑蛋美国佬碰不上福格先生!而我们完全有办法阻止他……”
谈话到此中断了,因为福格先生已经醒了,在透过沾上雪花的车窗观望原野。但过了一会儿,“万事达”不让他主人和爱乌达夫人听见,悄悄地对警探说道:
“您真的要替他出气?”
“我将竭尽全力把他活着带回欧洲去!”菲克斯简单地回答说,语气中透出一股不屈不挠的意志。
“万事达”不觉脊背上一阵透凉,但他对主人的信赖并没减弱。
现在,有什么办法把福格先生拖在这间车厢里,免得他和上校照面呢?这可能并不困难,因为福格先生生性不好动,也不爱凑热闹。反正警探认为办法已经有了,因为一会儿过后,他便对菲利亚·福格说:
“先生,咱们就这样坐在火车上,时间过得真是又慢又长。”
“的确,”绅士回答说,“不过,时间还是在过去。”
“在船上的时候,”警探又说,“您习惯打‘惠斯特’,对吧?”“是的,”菲利亚·福格回答道,“可是这儿就困难了。既没牌也没搭档。”
“噢!牌嘛,我们在车上会买到的。美国的火车上什么都卖。至于搭档嘛,要是夫人……”
“当然,先生,”年轻女子急忙回答,“我会玩‘惠斯特’。我在英国学校中学过这门课的。”
“我,”菲克斯又说,“我倒是有点儿野心想提高一下牌技。这么说,咱们三人,再空缺一边……”
“悉听尊便,先生。”菲利亚·福格回答说,他非常高兴又能玩他所偏爱的“惠斯特”了——即便是在火车上。
“万事达”被派去找乘务员。他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拿着两副牌、一些筹码和一张铺着台布的小桌子。他们开始玩牌了。爱乌达夫人打得挺不错的,甚至还得到严肃的菲利亚·福格的几句夸奖。至于警探,简直就是一流的好手,足以与绅士对阵。
“现在,”“万事达”心想,“我们算是把他拖住了。他不会出车厢了!”
上午11点,火车抵达两大洋间等距离分界线,也就是布里吉尔关,海拔7524英尺,是火车穿越洛矶山脉这个路段上最高点之一。再行驶约摸200英里之后,火车才能最终抵达一直延伸至大西洋的那大片平原。在这片平原上修筑铁路是相当方便的。
在大西洋盆地的坡地上,已经流淌着一些河流,都是北普拉特河的分支小河。整个北方和东方的地平线都被洛矶山脉北部群山形成的半圆形的巨大屏障遮挡着。群山中的最高峰是拉拉米峰。在这片半圆形的群山和铁路线之间,是一片河流纵横其间的大平原。铁路右边,是群山的头几道山坡。群山余脉往南延伸到密苏里河的重要支流之一阿肯色河的源头。
12点30分,旅客们隐约看见俯瞰着这片地区的哈勒克堡一闪而过。再有几个小时,火车就将穿越完洛矶山脉了。大家因此可以指望火车穿进这个艰难地区不会再有什么意外情况了。雪已经停了,天气干冷,一些大的飞禽被火车头吓得往远方飞逃,平原上未见一只熊或狼什么的。这儿只是一片漫无边际的光秃秃的旷野。
就在自己的车厢里吃了一顿挺舒服的午餐之后,福格先生及其同伴们刚刚接下去玩他们那打不完的“惠斯特”,突然,一阵尖厉的哨声传来。火车停住了。
“万事达”把头探出窗外,没看出是什么原因使火车停了下来。前后并无车站。
爱乌达夫人和菲克斯倒是稍感不安,生怕福格先生想下车去看看。但是,绅士只是对自己的仆人说了句:
“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万事达”跳下车去。有四十来个旅客已经先下来了,其中就有斯坦普·W.普罗克特上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