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来的总归要来的。冰蝶绝望地看着洗不完的衣服和已经破晓的青空,眼前只浮现两个字:完蛋。不知道没完成任务会有什么惩罚啊,这焚香坞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啊……冰蝶有些心慌,可是越想越生气。这么多脏衣服,根本是不可能在一天之内洗完的啊。
卯时已至,冰蝶的双手在刺骨的冷水中已经失去知觉,却听得赵嬷嬷那尖利的嗓音:“哟,二位还真是大小姐啊,都这么久了,才洗了这么点?”
冰蝶一听怒火中烧,你行你上啊!
赵嬷嬷挑起眉毛,伸出已经起褶子的干枯手指一一抚摸冰蝶和明秋璇的脸庞:“啧啧,真是细皮嫩肉,怕是从来没吃过苦的千金小姐。才这么点活儿,都做不完,那你们在焚香坞还有何用?”
冰蝶听着觉得这话意思好像有点不对,果然下一句就让她差点吓晕了过去。
“来人,打!打到愿意认认真真干活儿为止!”
立刻有人来架起她和明秋璇。冰蝶不停地扑腾反抗,但还是被重重地压在了宫中用刑专用的小板凳上。神啊,快来救救我吧!冰蝶满心怨念,不停地试图挣脱。明秋璇倒是安安静静,也不反抗,任凭处置。
赵嬷嬷甩了个眼神,大板就狠狠落了下来。
“啊——”冰蝶立刻发出了一声震破天机的惨叫。这还有没有人性!懂不懂怜香惜玉啊!
明秋璇虽感吃痛,却只蹙起了柳叶弯眉,一声不吭。冰蝶有些想不通了,虽说明秋璇是相当有气质不错,但这个时候优雅如兰还顶个什么用啊!大板一下接一下落下来,每一下都仿佛在抽走她最后的精力。
赵嬷嬷似乎也没有喊停的意思,边上的明秋璇已经痛得小脸惨白冷汗直冒,可是愣是不喊出来。一群什么人!冰蝶实在是忍不了了,拼了命地蹬腿试图供给身后打她的那位小哥。手虽然被束缚了,腿脚还是灵活的,居然似乎一下就命中了“要害”。冰蝶只听得身后的小哥一声嚎叫,她立刻从小板凳上蹦了起来。
自己腿脚功夫还真是不错啊,被命中要害的小哥正捂着受伤处满脸吃了翔的表情。嘿嘿,对不住啦。冰蝶不再多管,撒腿就跑。
焚香坞,这个地方,不可久留。
冰蝶前脚刚迈开,便听见身后赵嬷嬷丧心病狂的怒吼。形势不好,得快溜。说时迟,那时快,冰蝶以生死时速跨出焚香坞的一瞬间,便立刻被赵嬷嬷喊来的救兵层层包围。
不成功,便成仁。自己都已经出脚攻击了那位小哥,再被抓住估计就不只是打板子这么简单了。冰蝶二话不说,抱住一棵大树就开始往上窜。当叫花十六年,逃跑的各项技能还是学会了不少的。
冰蝶坐在树上,看着树下气得面红耳赤的赵嬷嬷和一群六神无主的救兵,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大快人心!大快人心!
赵嬷嬷气得大吼:“都不许走,这个死丫头一下来就把她往死里打!洛冰蝶,老身就不信你一辈子不下来了!”
冰蝶听了一阵哆嗦,又往更高处爬去。
赵嬷嬷怒不可遏,也顾不上女性该有的仪态,抬起脚对着大树就是一阵乱踹。树上的冰蝶立刻吓得抱紧了树枝。
不能掉下去啊!
赵嬷嬷看她似乎有些紧张,猝然冷笑起来,更加用力地踹着树干:“你们一个个愣着作什么?把这个贱婢给震下来!”
救兵恍然大悟,也跟着来踹树干。冰蝶这下慌了,整棵树都在摇晃,她这样不知还能撑上多久。她冒着冷汗,死死抱紧了怀中的树枝。
大概所有不希望发生的事情都会发生。冰蝶正担心着,突然听到一阵清脆的“咔擦”声。冰蝶惊恐地回望,自己抱着的树枝已经开始断裂了。在树干剧烈的摇晃下,裂缝越来越大。“咔擦”一声——
阎王爷,好酒好菜招待我吧。
冰蝶闭上眼睛,在脑海中迅速告别了这一生所经历的喜怒哀乐。还有,她至今不愿再回忆起的,白烨。
咦?好像没有落在地上,也没有落在刀上。脊背上,传来的,是带着些许灼烫的温暖。耳边的风变得舒缓,一丝丝滑过她的面颊,刹那间温柔了时光。
这个熟悉而安心的味道,除了白烨,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你终究还是来救我了。
你终究,还是看到了我这副落魄不堪的样子。
冰蝶闭着眼睛,心中不知是悲酸还是欣喜。
“朕的皇宫里,竟还有一个如此晦暗肮脏的地方!焚香坞,便是这般凌辱人的么?”
一声怒喝,吓得冰蝶睁开了眼睛。朕?这个自带妖魅气息的声音,不是白烨的。
“没死啊?”见她睁开了眼,寒辰烨低眸调侃了一声。
四目相对,冰蝶恨不能分分钟把自己戳瞎。为什么是皇帝啊?刚才那种熟悉的安心感让她断定是白烨,为什么此刻却是寒辰烨抱着她?他黑曜石般的双瞳中是她所不敢直视的天子之威。
明明一个是冰,一个是火。冰蝶觉得自己认错人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吓傻了。
寒辰烨却不再看她。赵嬷嬷等人见到皇帝早已吓得跪了一地,哆哆嗦嗦地求饶。寒辰烨微蹙剑眉,薄唇轻抿。冰蝶看得一时失神。棱角分明,无关挑不出一丝缺憾,天下怎么会有长得这么好看的人……
“皇上……”好一声柔若无骨、轻如春风的呼唤,将一个女子内心的渴望含蓄委婉却又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冰蝶循声望去,是明秋璇。被打得气若游丝的她此刻扶着墙,步步踉跄地走来。惨白的面容上,眉目依旧精致如画。本就极有气质的女子,此刻的伤势又为她添了几分轻风扶细柳的柔美。剪水双瞳望向寒辰烨,说不尽的委屈,漾在盈盈目光中。
冰蝶看到寒辰烨的双眸明显亮了一下。
“果真是焚香坞,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这夜曦皇宫,岂容你们如此放肆!”
赵嬷嬷吓得连连磕头求饶。寒辰烨却也不搭理她,放下冰蝶,走上前搀扶住摇摇欲坠的明秋璇,剑眉紧锁,眸中的温柔与关切一览无遗。“记住,这里是朕的皇宫。除了朕,没有人能随意掌控生死。”
“是!是!”赵嬷嬷认错态度倒是相当好,头都快磕肿了。冰蝶拍手称快,可是转眼看到紧紧依偎的寒辰烨和明秋璇,忽然有些不开心。
她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明明和她没什么干系的两个人,可是为什么看着他们卿卿我我就不舒服呢?冰蝶拼命甩甩头,一刹那的错觉罢了。
“念在初犯,朕这次不罚你。但若让朕再发现了这等事,定不会留你性命。”
赵嬷嬷千恩万谢着磕头。
冰蝶却想骂人了。初犯?寒辰烨你脑子白长的?她这种鬼煞像是初犯?
寒辰烨却仿佛没看见冰蝶满脸震惊和郁闷的神情,搂着明秋璇道:“焚香坞这个姑娘,朕看着甚是喜欢。即日起,封为昭仪。”眸中,是如烈火般的宠溺。
明秋璇似乎有些讶异,睁大了双瞳。看见两个小小的自己倒映在他盛满温柔的眸中,她才终于反应过来:“谢皇上恩典!”
赵嬷嬷也是一下愣住了。要死,这下可是得罪了皇妃娘娘,这以后保不准会被整死啊!她连忙哭丧着脸连连喊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寒辰烨似乎甚是满意,转身便欲离开。见明秋璇伤势仍重,索性横抱起她,极尽宠溺,羡煞旁人。冰蝶看着他抱着明秋璇一步步离开,突然跳了起来:“为什么不救我啊!为什么要把我丢在这个地方?”
寒辰烨闻言驻足,回首看着她,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朕看你没什么伤,性子也活泼得很,想来在这焚香坞过得应该算是开心。”言罢,他再也不回头地离去。
冰蝶却气得捡起一根树枝就扔了过去。开心个鬼啊!
看着此刻苦大仇深的赵嬷嬷,冰蝶崩溃地跌坐在地。
庆幸的是,赵嬷嬷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日日担心被皇帝发现虐待婢女,也不再刻意为难冰蝶了。冰蝶也就乖乖洗衣服打扫卫生,做着该做的事情。日子似乎也渐渐平静下来。
这一天,焚香坞的活少,冰蝶早早闲了下来。她便偷偷爬上屋顶,一屁股坐在琉璃瓦上,撑着腮看着夕阳西下。
曾经她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世态炎凉,她沿街乞讨朝不保夕,便学会了偷窃。包子铺的老板娘被她气得几度拿着锅铲追杀她。她性子顽劣惯了,被打骂惯了。可是,临危受命,替嫁入宫时,她还是幻想过美好的。
皇宫,或许能给她一个抬起头来的机会。再也不用日日夜夜担心温饱,再也不用从早到晚忍受唾骂。可是似乎还是天真了呢……身份被揭穿,她也算是把脸面丢尽了。在这焚香坞也险些丧命,大难不死,也只落得个这样清苦乏味的生活。
“我可是有梦想的人啊,怎么能这样消磨她我对人生的热情呢……”冰蝶苦闷地撅起了嘴。
“哦?你倒说说你有什么梦想?”冰冷的声音恍若来自雪山,可是却像火山喷发点燃了冰蝶。冰蝶错愕地回头,看到他的那一刻,眼泪再怎么也憋不住了。所有思念,所有不堪,所有受的委屈忍的怒气,都在这一刻彻底决堤。白烨,你这个混蛋!
看她哭得梨花带雨,白烨面具后的剑眉微蹙。但他却依旧沉默着,看着冰蝶哭得渐渐没了力气,他才蹲下,认真地打量起这个女孩子。
冰蝶抬起蓄满泪珠的红肿双眼,看着面前这个从不展露真面貌,却一直给她温暖、给她庇护的人。这才是真真切切的白烨。她怎么就能把那个没良心的寒辰烨给错认成他呢?
她这些日子,有多么想念他。她和他的最后一面,她鼓起所有勇气,希望拜他为师。他的一个承诺,成了她所有希望和动力。可是她在选秀场上一败涂地,丢尽颜面,狼狈不堪。她想,再也不见,或许也是好的。所以也不再去裕华地宫找他。
可是当他终于出现,她却想永远赖着他,再也不分开了。如果她所有梦想只是为了好好活着不再受人欺凌,他就能给她她想要的一切。
白烨看着她眸中似有千言万语,依旧冷声问道:“你的梦想是什么?”
冰蝶终于止住了哭泣,低下头:“我不想再当叫花,我想每天有饭吃,有地方睡觉,不被打被骂……”
白烨面具后的双眉锁得更紧了,眸中依稀淌出些许疼惜。这个女孩子,果真是心性简单。是他错怪她了。她那么渴望当皇妃,只是出于这样简单的愿望。他伸出手,有些宠溺地揉了揉她的长发。
冰蝶似乎有些受宠若惊,但是旋即撅起嘴傲娇道:“我一个叫花就该来焚香坞干粗活,白大侠还是快回去吧,来这种地方作什么?”
白烨轻轻笑了一声,声音也温柔了许多:“我来收徒弟。”
冰蝶错愕地睁大了眼睛:“可是……我选秀失败了,你还愿意收我为徒弟吗……”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想起选秀那件事还是有些委屈。
白烨轻笑:“恐怕你是忘了你那日自己说的话。你说,若你能活过选秀,便拜我为师。可没说,你非得选上。如今,你还活着,却不来拜师。那只好由为师来亲自收徒了。”说着,他站起身,向她伸出手。
冰蝶由惊讶转为惊喜。此生,最快乐的时刻,恐怕就是此时了吧?她欢呼着蹦起来,晾着白烨伸出的手,二话不说扑上去就把他死死抱住。白烨挣扎了几下,然后便由她闹腾了。
白烨,你知道吗,你向我伸出的手,我赖上了,就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