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蝶几乎是被摔在了焚香坞冰冷的青石地面上,忍不住疼痛的她惨叫了一声,立刻被押她过来的太监狠狠踹了一脚:“死叫花子!”
同被押来的明秋璇倒是淡定许多,摔疼了也一声不吭,兀自拍打着华袖上沾染的灰尘。
冰蝶一阵愤慨,这宫中这样欺凌人,跟那些她曾经遇到过的母夜叉有什么两样?这哪里把人当做人来看待?
不过很快,就有人来向她证明了,焚香坞的人,从来都不被当做人。
“哟,瞧这娇媚的样子,不知道能在焚香坞活上几天呢?”未见其人,先闻了这一声尖酸刻薄的讽刺。冰蝶和明秋璇都抬起头,看向来人。
“以后,叫我赵嬷嬷。焚香坞可不比后宫,你们在这里只需要做一件事,那便是——”说着,赵嬷嬷眯着眼睛弯下腰,阴狠地打量着面前这两个面若桃花的姑娘,“言听计从。不然,死在了这焚香坞,可没人为你们收尸。”
冰蝶正在气头上,非常想张开嘴破口大骂。但是明秋璇不愠不恼,落落大方地回道:“是,赵嬷嬷。”
赵嬷嬷满意地看着明秋璇,一面斜睨了一眼冰蝶:“这几日焚香坞的婢女们也累着了,来了你们二位新人,这几日堆积的脏衣物便交给你们了,明日卯时之前务必完成。否则……”赵嬷嬷扯了扯嘴角,扬长而去。
冰蝶和明秋璇自前往浣衣坊,但是,甫一推开门,冰蝶就想找些火药把这里炸了。这堆积的脏衣物,冰蝶本以为也就几桶,谁知道,计量单位是山!那就是峰峦连绵不尽、座座高耸入云端啊!冰蝶有些崩溃地跌坐在地,明秋璇却依旧波澜不惊,自顾自地打了水开始捣衣。一缕柔软的鬓发滑至她颊畔,更显妩媚温柔、气质如兰。回想起她吟诗作对时的那番从容不迫、优雅淡然,冰蝶愈发想不通了。太后怎么会迁怒于明秋璇呢?
想着,冰蝶还是开口:“今日,谢谢你为我求情。不过连累你了,真是不好意思。我想太后也就是一时糊涂,过几****应该……”
“我不是在帮你。”明秋璇却似乎懒得听她言语,冷冷打断。一对纤纤玉手仍捣寒衣,可怜了细皮嫩肉。
冰蝶张着嘴,要说的话没说完,便被她这一句冷冷的回应给噎住。愣了半晌,冰蝶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那你为什么给我求情啊?”
明秋璇这才稍停下了浣衣,用那对清冷孤高的眸子瞥了一眼冰蝶:“我是在帮我自己。”
冰蝶又愣住了。听着明秋璇一下下捣衣的声音,冰蝶心中郁结。这个冰美人到底搞啥啊?想了半天,冰蝶才似乎终于恍然大悟:“你是想借求情表现自己多么心怀天下、博爱苍生,多么善良仁慈、富有爱心?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明秋璇这下倒有点生气了。怪不得是个替嫁的叫花,说话这样不假思虑,恐怕选上了皇妃也会祸从口出,引火焚身罢?明秋璇蹙眉,不屑地道:“或者说,我是在帮我爹……”说着说着,她灵动的双眸忽然黯淡了下来,“可我真是天真,太后怎么可能放过我父亲呢……”
冰蝶这下更懵了。明秋璇的父亲不是当朝堂堂礼部尚书明忠翰吗?
明秋璇继续说道:“爹虽然对朝廷有功,但是自从新皇登基便不断上书自请还乡。皇上不准,爹便日日不再过问朝政。太后娘娘知道这些事,便是断然不会放过爹爹的。我本想着,成为皇妃,诞下皇嗣,太后还能顾着爹爹的颜面。现在看来……是我太天真了。”
冰蝶歪着脑袋。新皇,寒辰烨。那个气势如烈火、霸道却又令人无法抗拒的皇帝么?明秋璇的父亲为何这样做?是因为不服这个新皇么?可是据说寒辰烨本就是太子,太子登基继位,有什么不对吗?难道说,寒辰烨等不及当皇帝,把先皇给搞死了?
冰蝶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一个哆嗦……不能再猜下去了,她的想象怕是能写成一本小说。她继续眼巴巴地望着明秋璇,脸上写着五个大字:我要听故事。
明秋璇却闭口不再言语。
听不到故事只好乖乖洗衣服的冰蝶只觉得越来越崩溃。这天寒地冻的,手已经僵硬毫无知觉。可是那一座座山,并不见少。她似乎终于有些懂了赵嬷嬷一开始说的话。不知道自己这身子,能在焚香坞活上几天呢?想来,焚香坞这样的地方,该逼死过多少她这样的花季少女。难怪叫焚香,香消玉殒,焚毁成烬。然后,新来的补上死去的,做着永远不可能做完的活……
这是愚公移山呐!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冰蝶哭丧着脸,看着渐渐由红变紫,现在已经发黑的手。这还不如当个叫花呢!她本以为来了皇宫,不指望荣华富贵,多少能有个床睡,有口饭吃。事实证明,苍天啊!
“才不到一天,就受不了了?”
冰冷却中气十足的一声质问,吓得冰蝶捣衣杵都差点扔了。抬头一看,不是母夜叉赵嬷嬷,却是公孙锦。冰蝶愣怔,她来这里作什么?看笑话的么?想到她和碧姝那个小贱人串通一气害她,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看着冰蝶从错愕惊惶到惊讶疑惑,最后愤愤咬牙的丰富表情包,公孙锦竟忍不住微微一笑。
冰蝶皱着眉头:“公孙嬷嬷,我已经成了焚香坞快要进棺材的婢女了,您可高兴了?”怒气根本克制不住,被触发了一丝丝,便引爆了整座火山,“反正现在我跟您也算是缘分已尽了,那我可就随便说话了啊。我进宫来什么时候得罪过您?为何您如此针对我?我的确是个叫花不错,可是我替嫁也是受人所托,各取所需不是么?我何至于为此而杀人?您为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污蔑我?”
看着气鼓鼓的冰蝶,公孙锦挑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污蔑你杀人的,是碧姝,可不是我。我只揭穿了你的真身,并不曾血口喷人。”
冰蝶有些错愕。公孙锦,是相信她不曾杀人的吗?憋了半天,冰蝶语气缓和了些:“那……冰蝶什么时候得罪过公孙嬷嬷吗?为什么您处处针对我?”刚一入宫就质疑她的身份,来了个下马威;后来又为难她,让她当场刺绣;选秀场上,附和碧姝揭穿她的真实身份……公孙锦大娘,您是跟我有仇吗?
公孙锦笑意更深,一只手已经轻轻抚上了冰蝶的侧脸:“我并不是针对你,我是针对那些妄图凭借侥幸、借着他人名号获得皇妃之位的人。”
冰蝶冷了脸。
公孙锦的声音却一寸寸温柔了下来:“你别忘了,我的本分便是掌管选秀。怎能容忍这样没有真才实学、借着洛家千金的名号就轻松获封的事情发生呢?如今,你的身份已大白于天下,我的本职使命便也完成了。”
合着您老的本职任务就是扳倒我。冰蝶愤愤地想着,把脸别向一边。
“但是——”公孙锦犹豫了少顷,“姑且还是唤你洛冰蝶吧。没有谁规定叫花就不能当皇妃,没有谁阻拦你从焚香坞飞往凤凰枝。我要了结那个凭借侥幸、依仗他人的假千金,但我要让这个真真切切的小叫花重生。”
笑意凝固在公孙锦的脸上,印刻成一幅不褪色的画,雕镂在冰蝶心中。
她似乎终于有些懂了,这个看似严厉冷酷的公孙嬷嬷。她也不想借着洛千金的名号招摇过市,叫花子怎么了?乞丐都当过皇帝,叫花还不能戴上凤冠了?
斗志昂扬的冰蝶撸起袖管,可是看到身后的山峦瞬间又快哭了出来。
苍天啊!
“新封了几个嫔妃?”
“回皇后娘娘的话,太后选定了二十又三人,皇上赐封了七位才人,五位昭仪……”婢女采菱答道,心想着新晋封的嫔妃妃位都不算高,应该不至于惹皇后不高兴,便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二十三个。”佟芊瑶半倚在琉璃镶金挂羽毛方榻上,闻言微微睁开漾着波光的双眸,“这偌大后宫,总算是热闹了呢……”
采菱有些心疼皇后,撇撇嘴应道:“皇后娘娘,皇上对新来的嫔妃似乎没什么兴趣,昨儿夜里都没翻她们牌子……”
佟芊瑶又阖上双目:“那又如何呢?”他依旧不愿来见我……
采菱语塞,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让皇后开心。佟芊瑶却极慢极慢地开了口:“本宫以为,这一世,都不会吃醋的……”
采菱心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心中不免偷偷咒骂了几句寒辰烨。她是一路伴着皇后佟芊瑶长大的。皇后与皇上青梅竹马,那些过去她都一一见证过。是他轻许一生,却难守诺言,不是么?
“梨嫔娘娘求见。”一个小丫鬟进来禀报,佟芊瑶微微颔首。
“妹妹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梨嫔妹妹何须多礼。”佟芊瑶慵懒起身,斜倚在朱檀案几边,“妹妹来可有何事?”
梨嫔穆巧珍落座,寡淡一笑:“新人来了不少,年纪小,性子闹腾。我嫌喧闹,来皇后娘娘这儿图个清静。”
佟芊瑶一听到新人这两个字,头又疼了起来。良久,她才揉着眉心道:“你我二人性情倒是相似,寡淡清冷。怕是皇上,也不愿看这样的女子吧。”
梨嫔轻轻抿了口茶,神色隐在茶盏后,看不分明:“瞧皇后娘娘三句不离皇上,还真是用情至深呐!妹妹和皇后娘娘性情可真真不同,娘娘是被皇上冷落了,性子才变得寡淡的;妹妹是真的不愿过问这争宠之事,故而无欲无求。”
佟芊瑶没有说话。梨嫔穆巧珍素来处处行事小心谨慎,从不越矩;恪守妇道,不争不抢。太后是极喜欢梨嫔的作风的,寒辰烨也曾亲口称赞梨嫔性子温婉娴静,淡雅不争。他政务繁忙时,几番留宿梨嫔寝宫,为的便是图一清静。长夜不眠人,挑灯夜相伴。那样宁静默然的相守,也是好的啊……只是,她连那样的陪伴,都奢望不来了……
他是那样恨她。
梨嫔似乎窥破了皇后的心思,淡淡道:“皇后娘娘与皇上青梅竹马,就这样受了冷落妹妹都是感到不甘的。现在新人又充实了后宫,怕是皇上更不会将心思花在皇后娘娘身上了。”佟芊瑶的脸色慢慢变得刷白,梨嫔继续道:“皇后娘娘,若要在这后宫守住这个地位,挽留皇上的心,娘娘也得做些什么才是。这样郁郁终日,何济于事?”
佟芊瑶微微笼眉,盯着她。
梨嫔低首浅笑:“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