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死期了。御花园选秀之吟诗作对,苍天啊,活不成了。冰蝶闭着眼睛,想到明天自己惨死的样子就觉得生无可恋。索性赖在床上也不起来了。反正横竖都是一个死,不如明天装死不去好了。
“呀谁打我!”
冰蝶忽然被袭来的不明物体重重砸了一下,瞬间从床上跳了起来。刚要发作,却定睛看了看袭击她的凶器。出于好奇,她打开瞧了一眼。除了一些金银细软让冰蝶瞬间消气了之外,便是一张夜曦皇宫的地图,上面用红墨标记着一条线路。冰蝶琢磨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便将地图反过来。
这不看倒好,一看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出宫的路线,绝对不会被人发现。以你的资质选秀,必然会露馅的。走为上。”
落款,白烨。
白烨,你不帮我就算了!还给我送来这么些东西,这是对我人格的侮辱!
冰蝶愤怒地把地图撕碎,把他送来的那些给她作盘缠用的金银珠宝往地上一摔,气冲冲地杀向裕华地宫。白烨,士可杀,不可辱!
“你怎么又来了?改日我真得把石狮阵给换了,让你没法子再进来。”白烨见了她,刚喝的一口龙井春茶全给喷了出来,“洛姑娘该不是连逃出宫都要人来帮你吧?”
冰蝶把那一袋子金银细软丢回他手里:“现在我不是叫花子,我不需要你这样践踏尊严的施舍。”
白烨打量了她一眼,有些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你倒是说说看,我哪里践踏你的尊严了?选秀之难,难于上青天。本就是百花齐放争奇斗艳之事,你太格格不入,会暴露身份的。我这可是好心救你,你若不领情,那……”
“谁说我就一定选不上!”冰蝶气呼呼地打断他,“我就不信,没有你和碧姝,我就不能在皇宫待下去。”
有志气。
白烨露出饶有兴味的笑容。既然人家姑娘这样执着,那再阻拦倒是他的不是了。
“既是如此,那你随我来。”白烨站起身,领着冰蝶穿过蜿蜒曲折的地宫甬道,一面道:“这里的藏书不亚于御书房,你既没有胆量再去挑衅龙颜,那你便到这里苦读吧。”言毕,他端着玩味的笑容望向一时不知所措的冰蝶。
冰蝶看不清他面具后的表情,却只觉得那双眼睛在地宫烛焰下如黑曜石般耀眼,不似他平日里那样的冰冷。她又仔细打量了少顷地宫中的藏经阁。鳞次栉比,浩瀚无边,穹顶上浮雕着图腾,四壁火炬吐露着刺眼的光芒,映亮了案几上摆放的张着血盆大口的青铜狮子。
真的,要在这个地方……看书吗?
不行,不能让白烨给小看了。冰蝶收起凌乱的思绪,二话不说抽出一本便伏案苦读起来。白烨看着她认真的模样,轻轻叹息着笑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
真是很奇怪,昨天被那个女人搅得一团乱的心情,在看到这个叫洛冰蝶的女孩后,竟好了起来。
日薄西山,夜曦入夜。
白烨心想着那丫头已经刻苦了一整天,也不知用膳了没有,便打算去瞧瞧。结果刚打开门,就闻到满室的酒香。他定睛一看,珍藏多年的桃花酿已经打翻,琼浆玉液淌了满地,裹挟着桃花馥郁香甜的酒香氤氲浮动。面带桃红的冰蝶半倚在案边,发髻已散了半边,青丝绕指,有几缕被桃花酿打湿,如含羞草垂在她异样潮红的颊边。她手中还握着酒盏,摇摇晃晃地往嘴边送。见他来了,她目光涣散迷离,扯起一个醉意朦胧的笑,试图站起来迎接他,但是被桃花酿酥软了骨头的她又堪堪倒了下去。
该死,这个顽劣的女孩子竟生了这样一副媚骨。
白烨被她的媚态吓得一个激灵,缓过神来后才大步流星踏进去,揪起烂醉的冰蝶吼道:“我让你在这里看书,你倒好,口口声声喊着要当皇妃,结果在这里不务正业,还毁了我珍藏多年的桃花酿。”
被他这一吼震住,冰蝶似乎清醒了些,瑟缩着答道:“我看书口渴了,又找不到地宫里哪儿有水,出去找你你又不在,我就发现了这坛桃花什么……便打开喝了两口,觉得还挺好喝的,就……”
“放肆!”白烨想到他那珍藏已久的桃花酿就来气,他还一口都没喝上啊!“朽木不可雕也。”
冰蝶抬眼看着他,琥珀色的双瞳泛起波光盈盈,蝶翼般的睫羽被泪水打湿。白烨有些崩溃了。真不明白上天怎么就给了这个姑娘一副天资绝色的皮囊,眼前这醉态妩媚、楚楚可怜的女孩子,让他是想生气也无气可生。
真是个闹腾的孩子……
冰蝶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一步一踉跄地走向他:“又对我生气,我到底要怎样你才会满意!”不是没见过醉酒失态的女子,只是白烨多半将这种混着酒气的埋怨当做疯癫,一笑而过。可是,她的语气里似乎真的藏了道不尽的难过。
冰蝶犹自顾自地踉跄着,猝然上前不轻不重地推了白烨一下:“为什么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宫看书?你走了也不说一声?我以为你要把我永远锁在地下不要我了……”冰蝶蓄了满眼眶的泪珠,终于断了线,滴滴坠落,在她如桃花般绯红的面容上,划下道道珠光。
白烨有些愣睖睁,却乖乖一动不动地任她推搡打闹。
“就只有一天的时间,读你那些破书还有什么用?我只希望你不要走,可是你也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白烨,我讨厌你!”冰蝶越哭越大声,粉拳在他身上砸了不下百次。白烨皱着眉握住她的手腕,她仍挣扎哭闹了片刻,终于抵挡不住醉意,昏昏沉沉跌入梦境。白烨却凝望着她桃花一样的醉颜,眉头拧成了一块。
她到底,在难过些什么?
是说一天的时间抱佛脚也没用,所以索性破罐子破摔了?竟然因为选不上皇妃难过成这个样子,她该是有多在意选秀的结果?
白烨蹙眉,瞬间对怀中沉沉睡去的女子生出一份厌倦。
不过与那些争名逐利的秀女或是嫔妃一般货色罢了,他竟与她纠缠了这么久。
白烨有些厌恶地放开冰蝶,任由她重重摔在地上。
这个女人,怕是要饭太多年,见了皇宫的荣华富贵舍不得走,才这样在意的吧。
都是些俗物罢了。
白烨负手离开。曾经沧海难为水,他曾经深爱过的那个女子,他曾以为是天下独一无二的,是在这红尘俗世唯一不计较名利不眼红地位的女子,清清白白,坦坦荡荡。他也曾幻想过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是她亲手终结了他所有梦想。
自那之后,再没有一个人,像彼时的她,无欲无求,无拘无束。
白烨对自己嗤之以鼻,怎么就对这么一个顽劣的小叫花产生了似是故人的错觉呢?
宿醉醒来的冰蝶揉着还不大清醒的脑袋,从冰凉的地面爬了起来。她有些恍惚地走出藏经阁,正撞上在用早膳的白烨。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绞着手指:“白大侠,昨天晚上我好像……”
“我今早才回来的,你昨夜怎么了?读书可有些收获?”白烨冷冷打断,戴着面具的脸抬也不抬。
冰蝶张了张嘴。那她模糊记忆中那些醉酒苦恼的片段,都是幻觉了吧?倒也好,省得被他窥破心思。她那样难过失控,不过是因为,选秀一事她自知命悬一线,在她感觉死期将至的关头,却遍寻不见他,仿佛失去了最后一线希望。
既然都是错觉,那就谁都不要再深究了吧。
冰蝶瑟瑟地道了句谢,艰难地挪开步子准备离开。此去可能就是永别了,死在选秀场上,总比暴尸街头强。
看着她背影的沧桑沉重和视死如归,白烨忽然又有些哭笑不得:“怎么,害怕了?”
冰蝶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白烨,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白烨面具后的脸有些忍俊不禁:“说来听听。“
“如果我能活过这次选秀,你能不能收我为徒?”似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才终于喊出这一句话。冰蝶埋着头,不安地拧着衣袖,等了半晌没回音只得慌忙补充道:“我只是想来学习诗词曲赋,还有女红,还有什么琴棋书画,就是那些寻常女子都会的……我害怕日后选妃还会用上。我也不是刻意要这么没文化的,我自幼流落街头,自然是粗鄙了些。但是还请白大侠不要嫌弃我啊,我会做一个乖徒弟的……”
冰蝶的声音一寸寸弱了下去。她埋着头不时偷偷抬眼试探他的回应,这让白烨有些许怀疑自己是不是又看错了人。这样性情天真的女孩子,当真与那些世俗女子是一流的么?
看她憋红了脸,他忍不住停杯投箸:“罢了,我便应了你。只是……”他顿住,眯起眼睛审视这个看似纯良无害的女孩,“当皇妃,对你真的就那么重要么?”
得到了应允,冰蝶像是被喂了糖,娇俏容颜上绽开的笑容在这裕华地宫恍若晨曦:“真的很重要。师父,谢谢你!”
看着她兴奋而认真地神情,白烨默默嗟叹欷歔。
白烨的承诺像是给冰蝶打了鸡血,让她突然有了迷之自信。不就是个吟诗作对吗?船到桥头自然直,为了当上白烨的徒弟,她跟这些文绉绉的富家小姐拼了。
冰蝶正斗志昂扬、撸起袖管准备大干一场时,却在踏进房间的一刹被吓得魂都快没了。她慌慌忙忙下跪:“参见公孙嬷嬷。”
公孙锦此刻正捧着一方丝绢,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哟,洛小主回来了。这选秀前夕彻夜不归,传出去恐怕对洛小主不好吧?”
冰蝶语塞,偷偷扫了一眼站在公孙锦旁边的碧姝。碧姝脸上挂着冰冷却得意的神色,让冰蝶心虚得涔涔冒冷汗。难不成,碧姝已经把她替嫁入宫的事情给告发了?
“不说话?”公孙锦洪亮的声音仿佛巨山,压迫得冰蝶喘不过气来。
“我……”
公孙锦见她迟疑,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意,低首抚弄着丝帕:“罢了,此事你好自为之,我也不追究了。倒是你这丫鬟,真真是心灵手巧。我也是发现你彻夜未归来盘问她时,才发现你的丫鬟,居然绣出了这样巧夺天工的绣品来。洛小主,和你那日呈上来的作品可有的一拼,你说是不是?”说着,公孙锦提着那块丝帕,缓缓走到冰蝶跟前。冰蝶颤颤抬头,却在看见丝绢的一瞬如触电般收回目光连连磕头。
那上面绣的,与她那日浑水摸鱼交上去的,一模一样。
想来,公孙锦已然知悉了她托碧姝帮忙完成女工侥幸通关,那恐怕也堪破了她的身份。冰蝶只感觉脊背一片发麻。
不能死啊!她还要拜白烨为师呢!
“磕头做什么?洛小主快快请起。洛小主哪里犯了什么错,这样给老身磕头,老身承受不起啊。”公孙锦扶起冰蝶,将她眸中的惊慌失措一一记在心底,却不再深究刺绣一事,“酉时便要选秀了,洛小主一夜未归,还是快些做好准备吧。”说罢,公孙锦婀娜着身子离开了。
冰蝶有些懵。以公孙锦的老练,不可能还没看出她的身份。为什么,这么轻易放过了她?想着,冰蝶将目光投向了碧姝。
碧姝一愣,仓促收起目光中的阴狠,低眉道:“奴婢这就为小主梳妆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