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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胎记

京城读书的后几年,最高学府里很不安宁。洪宪之变,府院之争,都在北大校院中引起波澜,更莫说文言白话之战,中西体用之争,均首当其冲,把个袁家坳来的袁守了看得眼花缭乱。

与此相呼应,他家里也常有事端发生,骤喜骤悲,大起大落。

先是以大喜拉开序幕。闹洪宪那年,袁夫人喜得贵子,羽房里上上下下高兴得什么似的。她已是第三次生产,大女儿已经五岁了,第二胎男孩得了“七日疯”夭折,家人白高兴七天,却难熬了七十天都不止。所喜第三个又是胯间有小“茶壶”的,且生得头大面宽,很是“有相”。一家人脸上都写满笑意。满月酒摆了三十桌,任村里人谁都可以去入席。羽房里门衰祚薄,已是好几代单丁。守了求子心切,袁大爷更是盼孙盼得发慌,自然视这个现世宝孙子为命根,侍弄得就像清明前毛竹山上的第一棵舞芽儿似的。

但偏是天不遂人,也许是太娇宠了反而害了小孩,那宝贝不到半岁便得了暑热证。医生当然是看得多了,肖王庙溪口江口奉化城里,凡是当时能求医问药之处都几乎求遍了,连远在北京的守了也不时,向人讨教,把药方寄回家来。菩萨更是没少拜,登台寺、肖全庙、后山庵的草莆垫上都留下过羽房里人的膝印。但总是没用,那孩子的病越来越重,也怪得可怕,没日没夜地干嚎,像狼嚎一般,嚎得全家人掏心挖肺地不得安宁,日夜都要让人不停地捧着蹦跶才会静一会儿,稍一停顿便又嘶厉地穷嚎。

就这么折腾了半年,这作孽的只剩下最后一口气,谁都知道就是天王爷来也救不过来了,做爷爷的哀叹着钻进灶洞,抖颤着手抹来一把锅底灰,往那奄奄一息的男孩的左额角上抹一把这意思是:你这个讨债鬼,再不要来投胎,如果再来,凭你脸上这个灰印,我认得你!

这冤孽终于死去,带着左额角上的五个黑指印,在袁夫人悲恸的哭泣声和其他人的叹息声中死去了。给守了去了电报,过后又后悔,反正死了,何必徒增他难熬。幸好守了也不曾赶回,反正不久就放年假。他反倒写信来安慰父母,说那是天意而非人为天意是羽房里会有继承者的。

小冤孽的后事处理得很是特别。那口小棺材,请管庙的堕民彭公挟在腋下,摸黑在村里村外故意转了几个圈,又到山上毛竹林里绕了一阵,才挑个角落埋下意思依然:让这孽魂迷路,认不出回家的路,无法再来投胎。

此后,袁夫人整整半年都神思恍惚,有时梦里也会惊醒,硬说那孩子当时还未断气,是爷爷抹了锅底灰才死的。她还常常幻觉中看见那孩子,额角上五道黑印。甚至于有一次竟梦见自己额头也有了那印记。这当然是做母亲的在极度悲痛下的幻觉,谁也不当一回事,随她去想去说也不失为一种解脱悲伤的办法。

幸好,终于又怀了孕,一家人髙兴得了不得,回北京的守了也隔三差五地写信来。尽管信的名义是写给父亲的,那是孝道,但也总要问到夫人的身体,那也是孝道,为了让父亲早日顺利地抱上一个健康的孙子,那更是孝道。当然说到底,写给谁的名义都一样,反正都不识字,都要请村里开小店的后生代读那是除了守了之外村里第二个识字的,还是去年才从肖王庙搬来,少不得也算是“引进”的“人才”。

终于,在守了快要毕业的那一年春天,袁夫人又临盆了。

临盆了!一家人全候在门口,袁大爷更像失了魂似的。在此之前,他已去问过卜,说是男孩,他企盼着那个时刻的到来,待到接生婆把房门拉开一条缝,慌里慌张地招袁太夫人进去时,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直听到一声响亮的婴儿的哭声,他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可是,袁太夫人从门缝里探出头来,惊慌地小心地说:是个女囡死了。

“女囡?死了?”袁大爷心里格登了两下,第一下为女囡,第二下为死了。可紧接着又第三次吃惊了,因为房里又传出婴孩的哭声。怎么回事?他问,声音很大,但谁也没回答他。他疑惑不解地听着里面一团吵闹声,仍夹杂着婴儿的哭声。门终于开了,挤出来的是原本准备来服侍料理产妇的堕民彭公的妻子彭婆,她抱着一个包袱,见了袁大爷,扑通一声跪下了。

“做啥?你这是做啥?”袁大爷问。

“这孩子······她们要闷死······我不让······”女堕民恳求着,“给我······”

“胡说!”袁大爷喝道。见后面袁太夫人和接生婆也出来,他厉声地问:

“你们干什么?女囡不是人?我要!”说过,一把夺过女堕民手里的布包。

袁太夫人也面色煞白,“不是,不是······”她语无伦次地说,颤抖着干瘪的手打开那布包,“你······你看······”

袁大爷不看犹可,一看,竟直愣愣地傻了一般:那刚刚出生的活鲜鲜的女婴,她那带胎毛的额头的左角,鲜明可怕地印着一个紫褐色的印记,清楚得似乎连五个手指印都历历可见!袁大爷双腿发软,一屋子的人一片哗然,之后又煞然无声。谁都不敢相信,但谁都不得不相信眼下的事实:五个手指印,黑里透红的五个手指印!

谁都无法解释。事过多年之后,照那黑女的弟弟,那个只相信科学的超凡的解释,是由于她母亲一年多前对那个男孩死去时那五个指却的锅底灰太伤心太悲痛,加上日夜记挂于心,引起一种心理意念,才致使后来怀胎中的孩子也产生这一胎记。但在当时,在那个古老的小山村里,人们只能认定这是那个死去的孽障的投胎报复,袁大爷当时之所以往那死男孩脸上抹锅底灰,之所以要七弯八拐地去埋葬,目的就是为了防止那孽障来投胎眼下却偏偏出现这一结果!这也难怪袁太夫人要把这女婴闷死在马桶里了。

袁大爷先是惊讶,继而恐惧,最后又变得惊人的坚强,头脑更是绝对地清醒。他先吩咐将那女婴好生照料,然后又让那个女堕民叫来她的丈夫,就是一年前的埋尸人彭公,问他当时埋葬那孽障时有没有偷懒图方便,是不是按规矩转足了十八圈。那彭公睁着惊恐的双眼,发誓说实在是七弯八曲地走了规定的圈,一点也不曾偷懒当然他还是多说了三圈,事实上他只走十五圈,所以多少有点心虚,这才结结巴巴地说:

“那、那小公子的灵魂真要是想回来,就是再多兜圈子,还怕回不来吗?除非不是鬼了狗回原路都撒尿做记号,何况鬼魂。”

见袁大爷微微点头,堕民的妻子壮着胆说:“千万别把她······这女囡你们不要,就给我来养,我只有一个女儿,还真想再添上一个呢。”

她还想往下说,见老太爷忽地变了脸,忙敛声不语。彭公就骂妻子:“胡说!羽房里的金枝玉叶会给我们?”骂毕,又向老太爷道:

“老太爷哩!人往高处走,鬼也难免往富家跑哩!您说说,袁家坳比您家贵比您家富比您家善良的还有几家?故所以小公子要来投胎原路了。我说我的老太爷,这孩子心诚,恋着您家,将后保准有大出息呢!”

彭氏堕民伶牙俐齿地说着,袁老太爷一边听一边想:看来,是灾祸,也是躲避不掉的。人怎么能躲得了鬼?既然躲不掉,还不如不躲,化灾祸为福。说不定这是缘分,羽房里出一个奇怪的孩子也许不是坏事,反而是好事呢。

说到底人的行为都是由观念主宰着的,观念一改,感觉自然也变了。袁大爷转忧为喜后,竟视那女婴为宝贝似的,连那胎记也不觉刺眼,反而很是好看了。祖父能如此,祖母袁太夫人自然也随从。袁夫人更不必说,本来就是自己身上的肉,肚脐连着自己的身。加上那闺女又乖聪可爱,所以一切都平安地过去,家里也很是和顺,仿佛真添了喜气似的。

可惜这和顺的日子未能持续多久,终于随着守了的回家而重起波折。

在北京读书的守了只知道生了个女孩,不知道胎记的事家中来信未提及那怪事。守了固然扫兴,但他更记挂父亲。自己还没有儿子,当然不及父亲还没有孙子严重。好在七年的北大学习即将结束,届时可以回家安慰父亲。所以那一年夏天,当他从那位刚任北京大学校长的前清翰林院编修、前教育总长蔡元培手中接过毕业证书,就立马往家赶。长途跋涉,回到袁家坳已是半夜时分,他就径直来到父母房门口。

这是他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凡从外地回归,总先向父母亲请安,然后才和妻儿们见面,即使回家时已是半夜三更,也决不破此例。这本来也是袁家坳人的规矩,只是别家没有出门人,才无须坚持罢了。独独守了始终严守此规,且有点创造性:即使他在家里,也每晚必要陪在父母床前,说说话,或者一句话也不说地干陪着,不到父母睡下,他不离开。年年如此,月月如此,天天如此。袁夫人初嫁来时很不理解,多年下来,也习惯成自然,没了怨言。这会儿丈夫深夜到家,她索性也过来陪着坐在公婆房门外,当然没忘抱来那个出生半年的女婴。

守了接过那个被他从北京来信取名为“次恩”的女儿。虽然灯光昏暗,却也看到了女儿额上那紫褐色的印记。他不知道前一个死男孩锅底灰的事,所以也没感多少惊诧,只当作是平常的印记罢了这也是很正常的,不但当时,不但中国,连七十年后把前苏联解体的那个第一任也是最后一任总统的额上不也有那么大一块胎记吗?袁夫人呢,一来丈夫离家半年多了,去京城读书七年,终于毕业回家,心里自是高兴;二来那女儿伶俐可爱,在做母亲的眼里,竟连那头上的胎印,也不觉得难看,反倒像是缀了一朵紫红的鲜花似的。所以袁夫人喜滋滋地说:

“你不知道,开头还以为是灾祸呢!婆婆说是前一个孩子投的胎,想闷死她,亏得公公阻止,要不怎还有这么个女儿哪!”

袁夫人不知不觉中说了那事的来龙去脉。当她发现丈夫的脸色骤变时,才意识到不该说这些,可为时已晚。

“不要!这孩子我不要!”守了狠狠地说。

“你说什么?”

守了说他不要这孩子,赶快把她送掉。

“啊?”袁夫人叫起来。那酣睡中的女儿也被吵醒,啊呀呀地哭出声,仿佛她也预感到自己的命运将要改变似的。

“别把爹吵醒了!”守了说即使这时,他也没忘作为孝子的职责。

但袁夫人非但没敛声,反而哭得更响,还咚咚咚地捣门,面又大声地喊:

‘‘公!······婆!······”喊着,待到袁大爷开出门来,她几乎是一头扑上去:

“阿爹!他说不要女儿······你要给我做主啊!”

袁大爷一把将儿子拉进房里:“竹倍,你说什么?你说这囡不要?”

守了点点头,同时又拜见父亲。

“你说什么啊!”袁大爷说,“她是我孙囡,你不要我要,是孙女也要!”

“爹,儿子至今没给你生下孙子,这是儿子的大不孝。可我也不单因为她是女儿而不要她,我是说,这女儿不吉利爹,我是对不起你啊!”

“你,你是说那胎记?”

“是的,爹,我全知道了家门不幸······”

“没有的事!我不信!”袁大爷说,“你不是说过,古代人有异相,异相反而是好相吗?孔子,刘备,还有什么晋文公

“可她这不是相,这分明是······”

“是什么?是祸祟,是报应?真要是这样,那也是我起的祸患,是我做爷爷的害了她,当年抹锅底灰的是我。”

许是太激动了,也可能说着说着连自己都惧怕起来,老头子竟有点发抖。

袁太夫人也起了床,嘀咕道:“想不要,也早就······不该养到现在。”

袁大爷狠狠瞪了她一眼,像是把气出在她身上似的:“你懂个屁!我要!”

幽暗的豆油灯光下,屋里弥漫着一种神秘的可怕的气氛。

“爹!”守了拉住父亲的手,“我以前一切都依你,今天你就依我一次。把她送掉,为了我们羽房,你也得听我这一遭啊!” #39;

“这,这······唉!”袁大爷一声重叹,“这、这叫我怎么办啊!”

“你莫急,爹,给人家养,算是给人家做‘养生’,仍然是我们袁家的女儿,只是抱给人家养这样总可以了吧?爹?”这个年仅六个月的女孩的命运就这样决定了,在她的父亲和她父亲的父亲的协议下,在那个盛夏的凌晨,就这样残酷地决定了。尽管做母亲的要死要活地反对,也没有用。在袁家坳,在羽房里,决定家里大事的不是女人而是男人,就像厨房灶间锅瓢碗勺的主宰者不是男人而是女人一样,子女的命运也不是由孕育哺养他们的母亲所决定。袁夫人抗争了,很强烈地抗争,但失败了,很悲惨地失败了。她只有退而求其次,惟一的补救也只能是补救办法,只能把女儿送到本村。这要求不可谓不合理,实在已经是够可怜的了。袁大爷也力主这样。他除了和媳妇的想法一样,在本村至少可以经常看到之外,更觉得这样可以使自己心里解脱一些。他从来把这事的根子归罪于自己,归罪于当年那把锅底灰。袁太夫人呢?仍嘀咕说早知这样,还不如当初就听她的主意将孩子闷死在马桶里。守了则主张送得远一点,而且应该是穷人家,越穷越好。于是又产生了矛盾。

但接下来的事实证明这矛盾并不存在,因为不但袁家坳本村找不到接收的人家,连附近几个村也没人要。这似乎有点不可思议,细想却又合情合理:收养一个亲生爷娘都不要的冤孽,哪怕条件再优渥,也何苦来?就像人们去镇上赶集,越是便宜的货,就越是不敢要一样。这甚至使袁夫人产生幻想,以为没人要就可以留住女儿。但丈夫却不改初衷,坚决地到处物色。

总算找到一家了,是在离袁家坳三十多里的一个叫裘坑的山岙里,贫困得够可以的了,住的是草蔽,夫妇俩加一个四岁的男孩,是袁家坳抬轿的八宝的朋友,那境况是可想而知的了。对方倒是一说即合,高兴得什么似的。夫妇俩亲自前来,还带来那个男孩,一家人虽是衣衫陈旧,倒也眉清目秀。守了亲自接待,说明送女给他们的原因和性质,是作为寄养的,日后大女儿次音多少嫁妆,这孩子也多少,还当场先陪上一百大洋,作为哺育费。那裘姓夫妇感恩戴德,叩头敬谢不算,还说了足足不下几十遍保证善待这位“小姐”的话。最后拣定吉日,仍由彭姓堕民送过去。那彭公一路上不停地嘀咕:

“上一个才是冤孽呢!那一个是死的,这一个却是活生生的女囡呢!”

羽房里算是了却一件大事。所幸一年之后袁夫人又生了一个,是儿子。一家人又重新欢乐起来,还暗暗庆幸正是那黑女送掉才能得贵子。于是便归功于那女孩,就常常派人去看看。每去一次都说长得很好;会说话了;会走路了;长得高了;长得壮了;而且长得白了一点不像“黑女”,倒该叫她“白女”了。羽房里很想叫她来走走,对方父母却总是搪塞推延。一直到袁大爷去世那一年,黑女才来参加祖父的丧礼。

袁大爷是死在那场百年未遇的大水之后。

被史书载为浙江旷古未有的辛酉年大水,对袁家坳的灾难也是史无前例。

一开始却是出奇的平静。下雨,本来就正常,更莫说初夏梅雨季。可今年“三梅”过后,人了伏,仍一个劲地撒雨,倒把人弄得惯了,疲了。接下来又是台风。本来袁家坳在山场里,不怕台风,袁家坳怕的是山洪。这一次台风的雨像是破了天似的,泼了一夜,又倾倒了一天,江溪的水已漫上桥头,两岸不能过人了。挨近傍晚时分,雨才小了些。虽不能过河,但两岸的同村人仍高喊着:

“喂!······夜饭吃过吗?”

“哦!······夜饭吃过喽!”

还互相交流信息:吃粥还是吃饭?是什么菜下的饭?咸菜?咸笋?这原本是村里人最普遍的习惯。不管时候,早上晚上中午,也不论何处,桥头路边村口,人们遇到时通常说的寒暄话,甚至有坐在路边的茅坑上一边哼哧着一边又互相问吃什么的。此话头的含义也丰厚广泛,问候,致意,应付,大可不必真去计较其本义吃甚饭甚菜。眼下,即使被大水阻隔着,这习惯仍顽强地保持下来,人们在叫喊了一阵之后便分头去睡觉。

羽房里的袁大爷今晚却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面对这场大雨,他没有这分安耽,像那些无田少山的人那样,任凭老天落它个一百天又****甚?莫把自家的屁股氽去就是了。袁大爷却不一样。他有那么多的毛竹山,平时里见到路边一泡牛屙一块土疙瘩,他也舍不得丢掉,会大老远用手捧到山上去,培在毛竹根头。这还不说,前不久他刚往毛竹山上壅过五十多担猪粪。别人家毛竹山都是秋后施的肥,他却总要赶在出笋后就施肥。没料想会来这么一场洪水,不但肥白施了,怕是连毛竹根头的泥土都要被剥去一层呢!

“唉!”他望望窗外那黑蒙蒙的雨帘,心疼得只是一个劲地叹气。这些年不知为什么,总是不太顺。先是黑女事件。他总觉得这孙女是他害的。他懊悔自己不该在她的前任,那个孽障男孩的额上抹锅底灰。黑女送掉之后,他眼里总时不时地映出那道黑印,一想起来就不安。今年起身体又不大好,老是发寒热。于是就常常想到往那条路上去,而且也做了一些准备:寿材是早就做好了;寿坟却不曾造想到坟,他就首先想到父亲的坟地,多年来都不曾间断过寻觅,但选来选去,至今尚未选定,仍然暂盾着。这是他的心病。当年那场纯粹为坟地而打的冤枉官司的恶气还没有出。正是那场官司,他才让儿子读了近二十年的书,而且后来又到京城大学里专门读打官司的书。可儿子呢?毕业后却不曾吃法律饭。说了:“刀笔吏,恶讼师”,不是良善人家吃的良善饭,他不愿。从政做官,他更不愿。说了:从政这勾当,懂,但不屑。再说政界饭也难吃,京城三日一变,老是变幻旗帜招牌。袁大爷对儿子的想法虽不满意,但又无可反驳。儿子毕竟不是别人家那样老是待在家里的儿子,已是经过大世面的人了,京城天子脚下最大的学堂都读过七年的书。所以他便总是让三分,凡事再不硬作主意,连黑女这种事他最后都违心地屈服了,更莫说儿子的职业,他当然随儿子去。守了先是在奉化城里教了几年书,然后又到津浦铁路谋事。这倒也好,工钿大,每次回家都可以带回不少白花花的银洋。一块毛竹山收一年的笋也卖不了恁多银元。看来,儿子选择的路没错。当然啰,自己当年让守了读书的选择更没有错。到底还是读书好,尽管没有做讼师,做律师,做官,但毕竟读过法律,起码不会被人耍弄吧?就像学了拳脚功夫,不去打人家,总可以防防身,不至于像那场坟地官司一样地被别人欺侮······

袁大爷想着想着,禁不住有点昏沉沉的了。已到半夜了吧?这雨怎么又大起来了?不是下,是倒。整个山村几乎没有了别的声音,只有天上倒下水来的瓢泼声。袁大爷终于卧不住了,摸索着起了床。几乎同时,全家人也起来了。凭着感觉,袁大爷知道周围人家也和他家一样,一个个起了床,一个个都望着窗外。窗外,雨仍倒得紧,瓢泼声中,夹杂着一种奇怪的声音,“沙······沙······”过一会就响起来这是什么声音?一辈子都没听见过像是戏水声,或者干脆就像泼水不,好像是在泼沙,但又都不像,反正谁也猜不出,因为谁的脑子里都不曾有过这一类声音的记忆。可也正因为猜不出,就更恐惧,一种捉摸不透的恐惧,弥漫在屋子里,充溢在大家的心里。

突然,那个男孩,就是那个黑女送掉后出生的孙子超凡,也从睡梦中醒来,死命地哭着,怎么哄都哄不好。那哭声也很特别,是从未有过的,尖厉,凄凉,给原本恐惧的气氛又添上几分惊悚。

蓦地,袁大爷像是悟到了什么,他想说出不知什么话来,竟然发不出声音。但他已经意识到,对岸出事了!刚才那奇怪的声音就是房屋被冲倒的响声!而且已有好些时候了。他的脑袋轰地炸开,浑身的血液像是凝固住了,只是愣站在窗前。好久,那胸腔,那嗓子眼才发出一声长长的嚎叫:“啊!······”

几乎是同时,隔壁那个瞎眼寡妇也叫起来:“对岸让水冲走了!”

人们惊惶失措,同时又本能地想到自己的处境。对于溪对岸的同村人,眼下是根本无法去救援的。最要紧的是会不会冲到这里?很快,家家户户都冒雨上山。袁大爷也吩咐家人转移。但他自己却巍然不动,还有那个四岁的孙子超凡,也死死地抱住爷爷的腿,直到几个人硬把他拉开仍是哭喊不已。

袁大爷念着“高皇经”,独个儿站在屋里。直到天亮,才知道江溪泛了洪,对岸那座石桥洞被毛竹堵住,洪水就向屋基攻击,溪对岸三十一户人家,一百六十多口人,连着房屋,全被洪水吞噬。

整整十多天都阴霾蔽日,全村人其实只有剩下的一大半人谁也不敢大声说话,一下黑,谁也不敢出门。袁家坳像被斩断一条腿,沉默得像死过去一般。尤其晚上,这沉默的夜幕下会传来一阵不知是哪里发出来的声音人们都战兢着说这是鬼叫。

尸体一直寻找了二十一天,最远的是从九十里外的宁波郊外找到的。

在津浦铁路谋事的守了被父亲派人拍电报召回,他被村里的惨相吓坏了。袁大爷早巳一蹶不振,整整二十几天没说过一句话。这一天,他挣扎着起来,让儿子携扶着来到对岸山上。

对岸面目全非的村落,只剩下没有几户人家了。山上的毛竹林也冲得残缺不齐。袁大爷被儿子架着坐在一块岩石上,两眼直直地傻瞪着。

“爹,你别伤心。”守了劝着父亲,说人氽去比屋氽去坏,屋氽去比田氽去坏,田氽去比山氽去坏,我们什么也没氽去,只冲走一些土,没有什么。

做父亲的霍地站起来:“你说我心疼这几把黄土?让你读书,就为的这?”

守了一愣。他当然知道父亲让他读书是为了那场冤枉官司,为了报仇,为了出头,他却不知道父亲这一想法在这场大水之后得到了意外的升华。

“爹’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守了说。接着他把回村以后所做的事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帮助受难者敛尸;代表村里去县里跑救济,状子写了几十张;请来县长俞玉盘察看灾情,讨来好些救济款。他没忘告诉爹他每次跑县城时的抬轿费,包括挑银子的挑夫的费用都是他自己承担的等等。

做父亲的高兴地连说好好好,我死了也可以放心了。

守了忙说,爹你莫说这话,你还身健。

“人总是要死的。我问你,我死了以后,你最要紧的是什么?”

守了说,爹你放心,我一定请最好的风水先生,给祖父和你选到好坟地。

说到这里,守了脑子里忽然映现出五岁那年祖父带他去毛竹山时说过的话。祖父临死时想叫他读书,可眼下父亲又转了回来,仍然回到原地,回到坟地。朦脒中他感到像是在做梦。父亲的头动了动,像点头,又像摇头。

“不单这,不单我们自家的坟。这一阵我在想,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水,死了这么多人,而偏偏对岸顺法家平平安安?我在想:是不是就是他家那座坟,害了村里人?你读了书,不能单为我们一家,还得为村里人哪!”

守了没想到父亲会想到这一点。从小他就听说,顺法父亲的坟做在欢喜岭上袁家坳人那个禁区,眼下父亲竟把它和这场大水连在了一起。

“爹,我一定请高手来我也一定给你和祖父选个好坟地。”

袁大爷终于在这一年的秋冬季节死去了。守了从津浦铁路请了几个月的假,说是“守制”三个月。他一面守着父亲的暂厝屋,一面请风水先生来选坟地。这是他经手的第一次请风水先生。这可是和以往父亲请人看风水不一样,他是亲自陪同参与堪踏。不但如此,他不是请一个而是请上一群,照他说是“会诊”。但总是让他失望,那些风水先生不但矛盾百出,更不乏不学无术以风水行骗的,常常让守了这个外行人也能看出破绽来。有趣的倒是,几个月下来,坟地没有选好,却让他知道了不少风水知识,而且兴趣越来越大。到后来,他竟然冒出这样的念头:与其听这些人胡诌,何不我自己钻进去研究?

想到这里他无比兴奋。假期满回到津浦铁路,他几乎找遍了当时所能找得到的有关风水方面的所有书籍。他很快就人了门,他甚至懊悔为什么这么迟才接触这些书。当然在这么想的同时,他又常常产生这么一种奇怪的想法:自己最早读书就是由风水引起,但读了这么多年书,回过头来,却仍然去钻研风水莫非这本身就是一种“风水”?······

到底是读了这么多年书的好处,一旦钻进去,北京大学首届毕业生袁守了很快就掌握了风水中的一些理论问题。

如同中国各种学问都有分支流派一样,堪舆之术也分为各种派系。中国南方的风水流派,一般分为三派:人地眼,生旺墓,玄空,分别以三本书作为流派名称。比较起来,人地和生旺简单浅俗,大众化,一般民间风水先生大多旨奉此两本书,所以得以广泛流传。惟独《玄空》,很少有人问津。据传玄空一派经元末明初著名堪舆家目讲僧改进完善之后,其义也深,其法也活。有明一代,曾被江南一带的堪舆界奉为圭臬。可惜明清以降,渐次湮没失传,目前民间虽也偶有此书,但大多没有注释,错谬不少,加上又极为晦涩难懂,令人难以卒读,是故堪舆界已很少有人能得该派之真谛。

对于《玄空》,袁守了早就听说过,特别是目讲僧的故事,更是从小就知道。早在肖王庙榆林读私塾时,就听一位塾师说过。说的是元末明初,陈友谅的军师是张定边,朱元璋的军师是刘伯温,两人军事上无分瑜亮,也都熟谙天文地理。后来陈友谅兵败,张定边削发为僧,便在江南一带看风水,僧号“目讲僧”,意谓“以目讲天下”。更有趣的传说是,目讲僧老年之时,来到宁波南门外一个叫柳亭庵的地方。那庵旁有一座茅坑,造好多年后无人使用,原来是这茅坑任何人坐上去总是拉不出屎尿来。目讲僧看出茅坑正好造在千年难觅的龙脉上,他便在柳亭庵找到一个看庙的,问那人想不想大富大贵。那人说当然想啊,可只是想想而已,我一个管庙的怎能富贵得了?目讲僧说:你若想大富大贵,那就认我为义父吧,照料我到老死,保证让你大富大贵不可言。那人以为他说的笑话,也就当作笑话答应下来。目讲僧又对义子说,他死后只消把他埋在这个茅坑里,就能使他们子孙大富大贵拜侯封相。过不多久目讲僧死了,义子遵嘱把他埋在那个茅坑里。可义子和后代却没有大富大贵交上好运,倒是后来世代以唱戏为生原来那义子是堕民,做不了真皇帝真将相,便在戏台上扮演假皇帝假将相。

这故事在当地也很是流行,并且当作笑话的。塾师说出来曾让同学们分析评论。有人说因为是义子才不灵验,有人说是堕民不能继承。反正给大家留下很深的印象,不但守了记得,事过多少年之后,他那姓蒋的同学在凄然离开大陆去台湾前夕,带着大公子拜别故乡祖庙及当地一些名胜古迹之后,还专程去看过柳亭庵,以致那公子还把此事记在他的日记里。

袁家坳的袁守了既已钻入堪舆,自然是广揽群书,对于“入地眼”和“生旺墓”他早巳熟悉,感到这两派未能尽心如意,无法解释好多疑难风水。比如他曾堪踏过江家村的那座明初的古坟,据说是目讲僧选的,有明一代,这坟主一家出了十八位尚书级的大官,于是江家成了大族。但守了看过之后,照着人地眼和生旺墓的标准而论,也和大多数人的看法一样,怎么样也看不出有什么特殊之处,只是寻常的坟地而已。那么,反而言之,只能到目讲僧的“玄空”派中去寻觅奥秘了。

总算给他找到了一本《玄空》,是他在津浦铁路时在徐州一家旧书铺里偶然得到的。可惜那本《玄空》没有注释,而且明显的有不少错谬,即使大学毕业而且已入风水之门的守了,任他死啃硬钻,仍是漫无头绪,攻不下来。

捧着那本好不容易得来的奇书却又钻不进去,守了苦恼异常。他总觉得这其中定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一窍”未曾通透,但他就是弄不懂。他甚至暗暗祈祷,希冀有那么一天能遇到什么能人的点拨,使他豁然开朗。

这一天终于在不意中到来

就是在那次火车上,当守了意识到面前这个陌生的年轻人对《玄空》特别精通时,他就像遇到渴望多年的救星。车到武进,他不管对方答应与否,就跟着那人下了车,并一直跟到他家。一进门,守了就恭恭敬敬地说:

“不才想再请教先生,不知先生肯赐教否?”

那青年沉吟良久,恳切而言:“先生之真诚如此,真是吾侪堪舆界之福。我才疏学浅,且又是先生之晚辈,如何敢言赐教?倘若先生······”

望着那人欲语又止的样子,守了隐隐意识到什么,就说:“先生有何担心?是否怕不才我以术数之事谋取钱财?倘先生有此顾虑,不才我更为敬佩。不瞒先生,我虽浅陋,也深知风水之术,弄不好常被利禄之徒所亵渎。此辈学得半点皮毛,动辄招摇撞骗,拐人钱财不说,还常常害得别人遭殃。吾乡就常有此类痛心之事发生,令我心中痛恶。故虽然喜好术数,却也不求什么功利,惟爱好研玩而已,绝不以此作稻粱之谋。即令为祖上寻穴觅穸,也断乎不会只为自家而不顾及他人。”

守了说着,对着天井外蒙蒙夜空,旦旦而言:

“以上所言我决不违犯。倘先生仍有顾忌,我愿对天起誓······”

对方显然被他的真诚所触动,但还是问:“另有一愿,先生可能做到?”

“愿听指教。”

“《玄空》一书,世已稀少,而注释本尤为罕见,惟不佞家有祖传秘本,系祖上自家石刻珍藏。但祖上家规,绝不得再传外人。今日我破了祖上规矩,愿将最后一套送给先生反正我已是熟记于心,没有也无妨只望先生不再转传他人,先生敢发誓否?”

“我愿意不才愿意。”

当下,对方便拿出几炷香来,燃着后递给守了。守了屏气静息,郑重其事地接过,仰望夜空,恭敬地拜了三拜,拜毕,那人便从里屋捧出一函四册的线装书来,交给守了:

“但愿先生能恪守誓言,你我也不必再见面了。”

尽管这样,守了还是留下自己的姓名地址。但直到离去,那人也未告诉他的尊姓大名。待到后来守了打开那部《玄空》,才见书内扉页印有一个“易”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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