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西亚姨妈眼里噙着泪花迎向他们。
“发生什么事情了?”布罗德卡问。
老妇人别过头去,她哭得说不出话来,心中的悲痛难以抑制。
从后面走出两个警察,一个翻看手中的文件,另一个审视着布罗德卡。“您于四天前在安飞士租车行租了一辆车,福特scoio,车牌号是Ax一509一EB?”
“是的。”布罗德卡惶恐地回答。
“女伯爵玛菲开着这辆车发生车祸,她死了。您和女伯爵是什么关系?”
那位警察例行公事,他这种冷冰冰的态度让布罗德卡的脑袋嗡的一下懵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明白警察说的是什么。
“米兰多利纳……死了?”他惊慌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您和女伯爵是什么关系?”警察把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什么关系?”布罗德卡轻轻地说,“我们……我们是好朋友,如果您指的是这个意思的话。”
“我不是这个意思,先生,我是问,您同意过女伯爵开您租来的这辆车吗?”
布罗德卡魂不守舍地点点头,突然他咆哮着大叫:“这有那么重要吗,嗯,她死在哪里?我问您哪?”
警察吓得一激灵。
史都把手扶在布罗德卡的肩膀上,布罗德卡木然地看了看他,然后:转向警察说:“怎么会出这样的事?车祸是在哪里发生的?”
“她在离家不到二百米远的地方出事,开着您租来的那辆车,先生,车子以极快的速度冲向房墙。现场没有刹车痕,一点儿都找不到,差不多可以这么说吧,是故意撞墙。”
“故意的?您是说自杀吗?”
这时卡拉西亚姨妈走过来,她听到自杀两个字,就斥责警察,他应该收回这样的言辞和推测,米兰多利纳绝不是那种会自杀的人。
布罗德卡也在一旁附和她。“没有刹车痕么?”他若有所思地咕哝着。
“我处理过许多起车祸,先生,但像这样的状况还从没碰见。”
“您有没有想过,这可能是有人蓄意制造的意外呢?”
“所以我才问您和女伯爵的关系呀,先生,那辆车被人动过手脚,挡把、脚刹和手刹全部失灵。”
“您认为是我……”布罗德卡怒气冲冲地喊道,“您真的认为是我……”布罗德卡喘着粗气,史都上前试图安慰他。“那是我租来的车,没错,”布罗德卡说,他依旧火冒三丈,“您真的认为是我在我自己承租的车子上捣了鬼?”
警察没有吱声,过了一会儿他说:“您有仇人吗,布罗德卡先生?”
这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只需要一个简单的回答。
“是的,我有仇人。”布罗德卡说着看了史都一眼,“只是……
我不知道他们是谁。”
“这话该让我怎么理解?”警察问。
布罗德卡二话不说,走进卡拉西亚姨妈安排给他的房间,等他回来时,他手中握着一个远程望远镜,那是米兰多利纳的牧羊犬龙各力从葡萄园里叼回来的。
“昨天有人试图在女伯爵房前的葡萄园里朝我打冷枪,不过杀手被狗吓跑了,逃窜时丢下这个远程望远镜。”
警察把望远镜放进密封塑料袋里。“我想,”他说,“您必须要如实向我们解释一些事情,请您随时听候我们的问询。”
接下来布罗德卡和史都还有卡拉西亚姨妈坐在一张圆桌旁,他们谁都不想去睡。布罗德卡在心里痛苦地自责,他觉得自己对米兰多利纳之死负有责任,因为是他把她卷进这起风波中。而且他也本该想到,从他的敌人在内米湖畔的别墅找到他之后,玛菲在那里就是不安全的。
他会永远背负着这种愧疚生活下去,倘若他还能九死一生逃得性命的话。
圣彼得大教堂前挤满了成千上万的人。广场上阳光灿烂,到处是节日里欢快喜庆的气氛。
“Urbi et orbi”的日子到了。
因为车辆管制,布罗德卡和史都兜了好大的一个圈儿终于抵达广场最前面,这里专为贵宾要人预备,可以清楚地看到柱廊里发生的一切。
一直到最后时刻布罗德卡和史都还在争论不休,他们该不该报警。布罗德卡认为应该这样做,而史都则强烈反对。结果是布罗德卡放弃,因为史都所持的观点——人们根本不会相信他们——他无力驳倒。他们手上又掌握了哪些证据?那些磁带上的录音内容没人能听得懂是什么意思,完全不知所云。
教皇在贴身随从和教廷国务卿的陪同下出现在柱廊,广场上立刻欢声雷动。教皇的脸色苍白,神情落寞,甚至还有几分羞怯。
布罗德卡并没怎么太注意教皇,他更多的目光是落在史莫雷斯基身上。他的个子矮小,敦实健壮,面无血色的脸上突显两条扫帚眉又黑又密。他身披枢机主教法衣——紫色的长袍,布罗德卡对这个颜色像对他这个人一样厌恶至极。
教皇以饱满的情绪、诚挚的表达用拉丁语向全世界的教友们赐福,场面非常感人。布罗德卡的目光追随着他的每个举动,从这时起他的眼睛再也没有离开过这个男人。
因此他也就没有留意到,站在教皇右侧的枢机主教史莫雷斯基似乎有些不太安分。史莫雷斯基侧面打量着正在用各种语言向全世界的人们致以复活节祝愿的教皇,接着他的视线似乎无意地朝列柱看去,随之又回到教皇身上,最后再次望向栏杆上的脚手架。
“JoyeusesPaques!教皇用法语对着面前的麦克风说。
雷鸣般的掌声响彻广场。
布罗德卡朝史都不安地瞟了一眼。是他们错了吗?难道他们以为将要发生的事情只是存在于他们的想象之中?
为什么我要站在这里,布罗德卡在心里问自己。如果他回想这几个月来的经历,然后像拼图一样把一段段记忆拼凑起来,却发现那能够解释一切、最为重要的关键之处缺失了。
就在布罗德卡苦苦怀疑自己的时候,他没有注意到史莫雷斯基正悄悄地把手摸进他的紫色法衣下面,装作整理衣服的样子。史莫雷斯基的目光再一次停留在紧挨他站立着的教皇脸上,然后移至柱廊上端的脚手架,之后又转回来。
“复活节快乐!”教皇的祝福在广场上空回荡。
一丝嘲讽的微笑掠过史莫雷斯基的嘴角。他藏在法衣下面的手紧紧攥着微型发射器,他的拇指触摸到开关,他假装虔诚地合上双眼。
子弹无声无息地发射出来。史莫雷斯基的眼睛突然瞪得好大,有那么一刻他的身体直挺挺地僵硬住了,随后像块木头一样扑通倒落。他就这样在原地上死了。
一时间,圣彼得广场上的人们开始骚动慌乱。但是教皇不为所动,继续他的赐福演说。
“怎么回事?”史都小声地问布罗德卡。
布罗德卡摇了摇头,他像石像一样定定地站着。
柱廊上的教皇结束祝词,他向圣彼得广场上黑压压的人群挥手致意,然后悄然离去。
这时布罗德卡感觉到有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他回头看去。
“朱丽埃特!”
两人四目相对,紧紧拥抱。
下午一点的新闻播报时间,梵蒂冈广播电台对外宣布,枢机主教史莫雷斯基在复活节祈福庆典的仪式中因突发心脏病而不幸辞世,教皇对此十分震惊。
这一意外事件的发生与其说让梵蒂冈城内深受震撼,还不如说是莫名的恐慌笼罩在每一个教职人员的头上,更无从谈起节日的祥和气氛了。
现在帕勒尼寇接管了史莫雷斯基的中心控制室。他目光机警地追踪着监控屏幕上慌乱的人群,于是他也知道,代号“Belphegor”,枢机主教团团长史佩林根正在前来找他的路上。
帕勒尼寇在控制中心的前厅静候史佩林根。
枢机主教把房门从身后锁好,朝帕勒尼寇走过来,给他一个拥抱。
“您把任务完成得很好,帕勒尼寇,您是不会吃什么亏的!”
帕勒尼寇欣欣然地接受枢机主教对自己的夸赞,之后他看了一眼监视器,说:“现在该怎么做,阁下?”
枢机主教双手抱在胸前,扫视着墙壁上的众多监控屏。
“我不知道,这样的一套设备在梵蒂冈里是不是不可或缺。”他说。
帕勒尼寇不自在地赔着笑说:“我只是依照教廷国务卿的指令办事而已。枢机主教史莫雷斯基一直生活在恐惧之中,他时刻担心自己对正在发生的事情无从知晓,对他来说惟一难以忍受的事就是:不知道。他常常说,洞察一切就能获得权力。”
“他这样说也不是没有道理,他自以为他无所不知,可正是这一点让他走向毁灭。史莫雷斯基不知道他最后是孤立无援,他还真的以为他会成为教皇的继任者。干得不错,帕勒尼寇,您更加深了他的这一妄念。”
“说老实话,”秘书回答,“有的时候要违背我自己的信念去做事相当不容易。我也是诚惶诚恐地过活,时刻提心吊胆,怕他发现。史莫雷斯基的头脑不仅很有智慧,而且他的触觉也极其敏锐。”
帕勒尼寇和枢机主教监视着教皇房间里的动静,这时候帕勒尼寇问道:“阁下,史莫雷斯基为什么对教皇这么恨之入骨啊?”
枢机主教团团长史佩林根走近帕勒尼寇,压低声音对他说:“我告诉您,教皇曾经当过史莫雷斯基的秘书,那时他还只是玛尼克主教。史莫雷斯基当然自己想做教皇,但他在秘密会议上没有获得多数选票。于是他把当时已经成为枢机主教、他从前的秘书推了出来,因为史莫雷斯基知道,他可以控制住他,玛尼克主教有把柄攥在他手上。”
“有把柄?”
“这是后来成为教皇的玛尼克主教和一个女人之间的纠葛故事,这个女人还怀孕了。”
“我的上帝啊!现在我好像是明白了。”
“这还不是全部,史莫雷斯基强迫那个女人去堕胎,他力图遮掩这桩丑闻,可是那个女人的态度十分坚决。这件事教皇永远不会原谅史莫雷斯基,但是他没有能力对抗他,因为那时候的史莫雷斯基的势力太强大。当教皇——在我的帮助下——派人将那个女人安葬在德国墓地时,史莫雷斯基觉察出这件事似乎脱离了他的控制,于是他谋划出这起‘Urbi et orbi’行动,试图利用这最后的机会,或许还能借此当上教皇。”
帕勒尼寇思索着问道:“教皇有可能想到这次暗杀袭击的目标就是他吗?”
“当然,”史佩林根回答,“他着实吓坏了,虽然我曾之前向他保证过,他是不会出什么事的。”
“您还跟他说了史莫雷斯基会死在自己手上吗?”
“这个他不知道。我敢断定,他决不容许出这样的事情,这个傀儡是一个大好人。现在他只能相信官方的解释,即史莫雷斯基死于心脏病。就算我把真相告诉他,他也不会相信。”
帕勒尼寇使劲地点着头,“连我自己也不太容易接受这一事实。
一直顶着无形的压力、时刻担心被戳穿的恐惧——这一切像块大石头一样重重压在我心上。阁下,请允许我再问您一个问题,现在,教廷国务卿史莫雷斯基已经死掉了,以后会有哪些改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