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罗德卡紧握修士的手与他告别,他说:“您刚来这里,修士,怎么就知道这条逃跑路线?”
忒奥图鲁斯修士笑得很凄楚,脸上凝固着一种听天由命的神情,“在我到的当天我就探察出这条道,不过在此期问我也明白了,就算从这里逃了出去也是毫无意义。你们保重。”
布罗德卡站在外窗台上,一跃而下,让自己的双腿先着地,随后史都也跳了下去。
他们把修士长袍卷成一捆,沿着修道院墙下的阴影走了一段,然后跑过空地,一直奔到树林边,上气不接下气地靠着一棵五针松树坐下。
“可怜的家伙。”史都等自己的呼吸平稳了之后,望着修道院方向说道,“我很为他难过。”
布罗德卡没有搭话,手拿一根干枯树枝在林地上划来划去。他用袖口擦抹额头的汗水,头也不抬地说:“我也一样。我们现在至少知道了我们想要知道的事情,在德国墓地安葬着我的母亲,对此我不再有任何怀疑。”
史都点点头说:“这就像是玛利莲?梦露在克林里姆宫找寻她最后的宁静,请您原谅我的这一比方。不过,您母亲为什么会被葬在德国墓地?”
“是的,为什么呢?”布罗德卡抛开树枝站起身来,把修士袍夹在胳膊底下,说,“我们走,史都!”
朱丽埃特驾着车朝罗马方向开去。她对这辆租来的汽车掌控得很好,反正要比公路上的路况好许多,这一路上老是塞车,越接近罗马城越是如此。
借着地图朱丽埃特花了两个钟头开到信使报的报社总部。
她今天穿了条短得令人咂舌的白裙子,尖细的高跟鞋,愈发衬托出双腿的笔直修长,看得出来浅色的T恤下面她什么都没穿。
她要用这一身性感装扮挑战男人的视觉神经,令他们的目光黏附在自己身上,让她感受到被欣赏的愉悦。这几个星期以来她一直觉得寂寞无助。她对布罗德卡想得很多,可他的心思却完全在别的地方。他变了,那个曾经激情满怀、耽于生活享乐的男人好像是被鬼魂附了体一样,脑子里不装其它任何事情。有时候朱丽埃特觉得,他根本就不再在乎她。她很怀疑,他是否还爱她。
她径直走向档案室,路过门房时,门卫的眼珠像足长在了她身上似的死盯着她瞧,看着她的背影还在一个劲儿地乐。乘电梯上到五楼,当她一步步走近挂订“档案室”门牌的玻璃门时,她似乎有些胆怯,但她只是稍做犹豫,然后用力推开门。
档案室里除了工作人员之外没有旁人。朱丽埃特东张西望,她感觉得到房间里的女资料员都在注视她。克劳迪奥从一个铁柜子后面出来。“尤利埃塔!”他叫了一声,急忙朝她走去。
这个举动足以让那谢女资料员的视线重新回到手头的工作上,至少表面上如此。克劳迪奥拉起朱丽埃特的手。
“我真没有料到你会来。”他压低声音说着把她领到自己的工作位置。
朱丽埃特坐到电脑的一把椅子上,跷起二郎腿,好似满不在乎的样子,实际上此时她心慌得不行。克劳迪奥也坐了下来,而他甚至更要紧张。
两人四目相对——种无言的试探。然后克劳迪奥悄声说:“我在我们的那家餐馆等了你整整一个星期,盼望着你来,后来我放弃了。”
“你真的那么想,我会再回来?”朱丽埃特有如挑衅般的迎视克劳迪奥的眼睛。
“我是这么期待的,心存一线希望。”
朱丽埃特浅浅一笑,目光落到电脑显示屏上。“我知道,”她说,“我知道这种感觉,”她重又凝视着克劳迪奥的脸庞,微微迟疑,然后说道,“所以我米这哩,我想要看到你。”
克劳迪奥的双眸就像两颗黑珍珠般品茕闪动。他看了一下表,小心翼翼地说:“你能给我一些时间吗?”
朱丽埃特点点头。
“你听我说,”克劳迪奥说,“半个小时之后我就完工了。我们在纳沃纳广场我们的那家餐馆见面,好吗?”
“一言为定。”
朱丽埃特站起身,克劳迪奥送她一个飞吻。
朱丽埃特往外面走时,满脸红霞,情思荡漾,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为什么她还要对此抗拒呢,既然布罗德卡不再把她放在心上?
朱丽埃特走进餐馆时,克劳迪奥已经等在那里。这个时段要找到一个停车位是很困难的。
“在罗马,最合理的交通方式就是这种小摩托车!”克劳迪奥神采奕奕,他轻轻亲吻朱丽埃特的面颊。“每天晚上我在这里等你,一直持续一个星期。”朱丽埃特在他们第一次约会的位置坐下来,克劳迪奥说,“然后我就想,一切都结束了。”
“还不都怪你自己不好。”朱丽埃特说。
“我知道,”克劳迪奥难为情地用食指在桌布上画着圈,“我犯了一个大错误,而且是不可原谅的。你非常生气,是不是,尤利埃塔?”
“是的。”
“楼道里的那个姑娘是个风尘女子,你知道的,是众多等待演出机会的‘女演员’和‘模特’中的一个,陪伴孤独的男士消磨时光来换取不菲的回报。”
朱丽埃特用戏谑的眼神打量着克劳迪奥,“你一定要那样吗?”
克劳迪奥耸耸肩膀,“当你对我说我们已经完了时,我非常绝望。然后她就出现了,而且很主动,再说那时我喝醉了,平时我是滴酒不沾的。”
侍者过来请他们点菜,朱丽埃特要了一份色拉,克劳迪奥是通心粉,还有矿泉水。
“这段时间你过得怎么样?”克劳迪奥问。
“从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后,发生了好多事情。被人偷换的那些画失而复得,有人把它们完好无损地送到我住的公寓。”
“真是不可思议!”
“就是呀,可麻烦的事还在后面呢,紧跟着一个电话打过来,对方提出两个条件,其一是我们必须离开罗马,其二,他们要拿回我们碰巧得来的录音磁带。哦,对了,那些磁带你还有印象吗?”
“当然记得。但是我想,你们最后并没有妥协。”
“那是。”
“这很危险,尤利埃塔!就在昨天,那个博物馆的管理员布鲁诺·梅拿迪被捕了,是今天的新闻说的。”
“被捕了?为什么?”
“当时他正打算把两千五百万里拉存进银行——那可全都是假钱哪。肯定是梵蒂冈的那些不法分子捣的鬼,我敢打赌。”
从广场的喷泉那边走过来一个人,朱丽埃特认识这人,况且他那夸张、不同常人的肥硕身形也会吸引周遭人的注意,正是保罗?
史佩林根。和以往一样他戴着帽子,松松垮垮的衬衫盖住大半截裤子。
朱丽埃特有些坐不住,这次她跟别的男人约会又被他撞见。她拿不准,保罗·史佩林根是碰巧路过还是盯上她了。史佩林根没有从他们面前经过而是从另一侧走向他的桌子,这样他就不必与她和克劳迪奥打招呼。他坐在最靠后的一处角落,宽厚的脊背对着他们,似乎在暗示,他对朱丽埃特这回跟谁约会根本没有兴趣。
克劳迪奥温柔地拉着她的手说:“我该怎么做,才能表达出我对你的爱呢,尤利埃塔?”
他说得这样动情,哪怕只是随便说说而已,这个小伙子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挽回她的心,这让朱丽埃特十分感动,更让她心花怒放。她让自己的手就这样被他紧紧攥着,乌黑的大眼睛默默地注视着他。“我要……”她说,话没说完,这时侍者端菜上桌。
克劳迪奥问:“你想要什么,尤利埃塔?”
“我要你和我做爱。”朱丽埃特回答,好像这是世界上最自然不过的事情。她的话音太高,克劳迪奥朝左右看看有没有人听到。
“而且是马上。”朱丽埃特又说。
克劳迪奥望着她。他把盘子推到一边,撂下两张钞票,说:“我们走!”
朱丽埃特的两只胳膊紧紧地搂住克劳迪奥,他开着摩托车,在傍晚稠密的车流中直奔他在特雷韦河对岸的家。爬上顶层,克劳迪奥打开房门,一把抱起朱丽埃特迈过门槛,急步进了卧室,两人相拥着倒在大床上……
狂热的激情释放之后,他们气喘吁吁地并排躺着。
朱丽埃特先开了口:“你刚才让一个寡妇感受到快乐。”
克劳迪奥坐起来,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你在说什么,尤利埃特?”
“你没有听错,我现在成了寡妇,我的丈夫自杀了。”
“我还以为,你丈夫不是瘫痪只能成天固定在轮椅上吗?”
朱丽埃特点点头,“谁要是铁了心想了结自己,总会找到办法的。”
‘我很为你难过。”克劳迪奥说,他又鼓起勇气问道,“那么布罗德卡呢?你还爱他吗?”
朱丽埃特没有应声,而克劳迪奥把这种不回答理解为默认。于是他追问了一句,而这本是朱丽埃特早就问过自己的。
“那我们两个接下来怎么办?”
朱丽埃特久久地看着克劳迪奥,然后把目光移向露台,暮色中罗马城的万家灯火闪烁摇曳。
她不知道答案。
屋里没有窗户,举架高得几乎瞧不见天花板,令人对这个房间莫名地就有种恐惧感。和梵蒂冈其他宫殿都不同的是它没有名字,反正比不上“Sala delle Muse”、“Gabinetto del Canova”或者“Sala几个寥寥可数的出入这个房间的人只简单地称呼它为“Sala senza Nome‘’——“无名屋”,看来自有其原因。
利奥十世,这个善谋权术、崇尚奢华的美第奇教皇曾让人多次改装过这个房问,并在四壁上作粗俗下流的湿壁画。为了让他和他的朋友们修身养性,墙壁上的裸体女人以****挑逗的姿态相:互嬉戏,以至于利奥的后继者们不得不用石灰浆覆盖住那伤风败俗的画面。
但是石灰并不能掩盖罪孽,它像是蓄意似的一点点从墙上斑驳脱落,很快,有伤风雅的壁画又一次展露出来,于是利奥的继任者们决定,用砖墙封住这个无名房间的入口。此后无名屋渐渐被人遗忘,时至今日电没有派上用场。
教廷国务卿史莫雷斯基怎么就发现了这个房问,仍是个谜团——如同其他笼罩在他身上的众多秘密一样,无人知晓。这个无名房间没有窗户,只有一个出入口,史莫雷斯基把它作为召开特别会议的场地,这种会议之所以特殊全因为它从没有在午夜之前举行过,枢机主教要的就是这个,那时候不会碰上任何外人,也不会被人觉察这里而的异常。
一道无任何雕饰的铁门挡住狭窄的人口,门两侧分别把守着两个高大威猛的副主祭,和他们身穿的平整熨帖的法衣有些不太谐调。他们的任务是查验前来参加会议的人的资格。
自称为“Belphegor”的人想出了一个巧妙的办法,因为不是所有的组织成员每次都被邀请列席,所以他挑选圣经里的篇章作为入会的口令,每次会议都不尽相同,并只在电话里通知个别人。这次是马太福音第十章第十七小节。
“Belphegor”可能是魔鬼,却是一个能将圣经倒背如流的魔鬼,他可以随便说出一段圣经里的话拿来所用,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真的笃信圣经。相反,大多数时候他是以一种嘲弄的态度,而这段马太福音第十章第十七小节似乎就是对现实的讥讽,这一小节是说:“你利奥十世,这个善谋权术、崇尚奢华的美第奇教皇曾让人多次改装过这个房问,并在四壁上作粗俗下流的湿壁画。为了让他和他的朋友们修身养性,墙壁上的裸体女人以****挑逗的姿态相互嬉戏,以至于利奥的后继者们不得不用石灰浆覆盖住那伤风败俗的画面。
要进入这个无名房间,所有的参会者都要在副主祭的耳畔轻轻说出“马太福音第十章第十七小节”。那些男人们——也仅限于男人们——全是一身黑,却绝不是神职人员的长袍:他们穿的是手工缝制的双排扣黑西服,像是团体制服,搭配黑色领带或者白色的立领。
这些人之问从不互称他们真正的名字,这样他们就好像身处在另外一个世界里似的。和平日里一样,史莫雷斯基总是最早到:来,也和平日里一样,他没有穿他的枢机主教法衣,而是一套考究的黑西服,这次他还带上了他的秘书帕勒尼寇。
今夜史莫雷斯基表现得格外激动,他面色赤红地在一张长条黑漆桌旁落座,桌子摆放在房间正中央,上面是一盏硕大的枝状吊灯。
通常,史莫雷斯基是很在乎被人尊称为“阁下”,但在这个没有名字的房间如果有谁不用代号“Asmodeus”称呼他的话,准会招到他劈头盖脸的一通叫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