啸飞淡然一笑:“不怕。因为你也想着知道答案。否则你就不会把钥匙和放照片的地方告诉我们了。再者说,我早已认定你是我的妹妹,你吃不下饭我会难受的。”说完,他拉着三宝离开了房间。苏芳呆坐了半天,终于拿起了碗筷。
人在前行的时候不怕没有路,也不怕有很多条路,就怕只有两条路。
没有路可以踩出一条路,很多路便意味着条条大路通罗马,但当只有两条路的时候你就会发现摆在面前的其实就是“错”与“对”两个字。
啸飞此时的感觉是就是这样。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只有“放”和“不放”,除此以外再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但面对着既是妹妹又是敌人的苏芳,他无法选择任何一条路。这顿晚饭,圆圆特意做得非常丰盛,但啸飞却吃得如同嚼蜡,草草吃了两口便发起呆来。
有时,在他的眼神里闪出一丝光芒,但很快又黯淡下来。也有时,他忽然张嘴欲说,但又只是做了个口型便又止住。
“啸飞,你有什么想法就说吧,我们会理解你的做法的。”啸飞的欲言又止没有瞒过圆圆的眼睛。
“是啊,啸飞,你不管是什么打算,我们都会支持你的。”三宝也在旁赞同。
啸飞感动地点了点头。
“要是这样,那我就说说我的打算,要是你们认为行的话,我们就这么做。”
当他们三人商量对策的时候,陆海萍也在和李森一起看着从苏芳家中取出的照片。
照片一共八张。
第一张是一对夫妇抱着一个婴儿。在照片的右上角用日文写着“芳子百天留念”的字样,字体下面还写着日期——1915年4月。在原本写有日子的地方可能因为摩擦或是什么原因看不到了。照片中的婴儿穿着婴儿服,看不到有没有胎记。
第二张照片则是那对夫妇单独的合影。照片中的女人显然是身怀六甲,手放在腹部幸福地注视着镜头。背景是一座美丽的花园广场,广场内彩旗飘舞甚是热闹。不过在这张照片上并没有标注日期。
李森和陆海萍将这两张照片看了又看,并没发现什么问题。从照片的材质以及变色程度看都是二十年前的物品。
李森摇了摇头,将剩下那六张照片拿了过来。
这几张照片装在单独的一个信封里面,在信封的背面用日文写着“于中国某地发现旧石器时代村落”,然后是两个签名:石井太郎、石井美子。
看到这些字样,李森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旧石器时代的村落!这可是大发现啊!”
陆海萍道:“是的。收养苏芳的日本孤儿院的院长告诉她,她的父母亲就是因为这个发现被中国人害死的。”
李森没有搭腔,而是仔细地看起了这六张照片。
开始的两张拍摄的是原住地的居民。他们的确像是石器时代的人:身材矮小;年纪大些的人皱纹又深又密,腹部和背部尤甚;佝偻的身材;缺牙。有个年轻人的断肢明显护理不当。人们的皮肤很黑,许多人有着躲躲闪闪的不安的眼神,那神情像是困在陷阱里的小动物。
接下来是一张生活场景的全景照片。李森将照片转了一个四十五度,这样看起来像是位于某座山峰北侧的山丘。洞口处的地面有个大火坑,远处的地面则平坦而干净。
再接下来的是山洞内的两张照片。可以看出,人们已经在这里居住很长时间了,还有定居的打算。食物用绳索捆着挂在钟乳石上,狗和小孩都够不着。
这些东西的种类不少,有肉干及类似洋葱的,还有另外几种看起来象是香料或药材。不过总体而言主要还是肉类。很明显,他们是出色的猎人,这从他们穿的兽皮衣服就能看出。
洞中地面非常干净。洞内的空间用光滑的石墙分割成多个房间。石墙只是象征性的,没有一面石墙高过脚踝。有个水池很有趣,它明显是地下泉水的汇聚。池水从洞穴后面的一条石缝流出去。这个水池恐怕是他们选择洞穴居住的主要因素了。
最后的一张照片可能是所有原住民的合影了。合影是在洞外拍的,就在洞口左侧。原住地背面的土地就和洞口附近的一样平坦而清洁,甚至于一尘不染。而且从这个居住地极目远眺可以望见四面八方,同前面的照片一样,这片土地光秃秃的,不可能种植什么农作物。
李森一一看过,又将最后两张挑出来,拿着放大镜仔细审视。
良久,他抬起头肯定地说:“这是个骗局。”
陆海萍惊讶地问:“你是说这些照片是假的?”
“是的。这最后的两张照片有很明显的疑点。”李森一边指给陆海萍看一边说,“你看,从这些照片可以看出一个现象,就是洞内和洞外的环境都很整洁,不见任何垃圾。洞穴和洞口四周都是很干净。但这正是漏洞所在!因为考古学者重在追逐垃圾,常常一个地方的堆积层和垃圾是了解一个民族全貌的百科全书。这个部落既然在那里居住多时,而且打算长期居住下去的话,应该留下了大量的废弃物。所以看来,这是伪造的照片。在这个地方并没有真正的原始部落。”
陆海萍为之一振:“照片如果是伪造的,那这就说明这对夫妻肯定不是考古学者。”
“对。这对夫妻考古学者的这个名头是日本人安上去的,照片也是假的。
目的就是给苏芳一个假象,让她看到这些照片的时候会觉得这真是父母亲留下的遗物。”
“要是这样的话,那前两张照片可能也有漏洞,只是我们没有发现!”陆海萍说着伸手去拿,谁料想李森也想到了这层,两人的手触碰到一起然后紧紧地握住了。相视一笑后,两人各拿了一张照片再次仔细检查起来。
忽然,陆海萍兴奋地叫道:“森哥!你看这上面的字!”
陆海萍将手指向第二张照片的背景部分,在众多的彩旗中间隐约看到一个横幅。李森拿着放大镜仔细观看,口中缓缓念道:“祝贺第二届远东运动会胜利召开。”
“这怎么了?”李森没明白。
“我记得小的时候参加过一次运动会的文艺演出,好像就是这个远东运动会。印象里好像是我刚上小学的那一年,就是1915年。”
“1915年怎么了?”李森还是有点糊涂。
陆海萍嗔怪地看了李森一眼:“你怎么反而糊涂了呢?”她把第一张“一家三口”的照片指给李森看,“你看看这孩子是哪一年生的?”
李森将两张照片对照了一下,突然问恍然大悟!他疾步走到电话机旁,拨通了一个电话:“王主编吗?我有一个体育方面的问题想要咨询你一下,就是第二届远东运动会的具体举办时间。”
陆海萍也急忙凑到电话听筒前,她焦急得等不及李森告诉她了。
很快,电话听筒里传出王主编的声音:“第二届远东运动会是1915年5月15日在上海的虹口靶子花园隆重举行的。”
陆海萍把这句话揣在怀里赶回了爱多亚路的别墅。
她回去的正是时候。因为别墅里正充满着离别的愁绪。
这种气氛是从半个小时前苏芳从啸飞房间里出来时开始的。
她将饭菜都吃了,端着空碗走出来的。其实这顿饭菜并不合她的口味,但她想着啸飞的眼神也就觉得饭菜可口了。吃完饭以后,苏芳在屋子里转了好久,仔细地打量这间屋子。她并不是想要找机会逃走,而是觉得这间屋子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因为这是啸飞的屋子。她看了又看,却渐渐地从开心转变成了悲伤,她觉得自己是看一眼少一眼了。或许明天,或许今晚,自己就会死去,因为彼此双方是敌人,他们不会把我留在世上的。
她这样想着,不由自主地迈出了房间。但眼前的景象却让她摸不着头脑了。
啸飞、三宝和圆圆正在忙:碌地收拾着行囊。
三宝在收拾着枪支,啸飞在整理着文件,而圆圆则在往箱子里装着电台设备。
“你们,你们在干什么?”
“我们在准备搬家。”三宝将枪支放进皮箱,抬起头说。
“为什么?”苏芳更加纳闷。
“因为啸飞决定了,明天放你走。”
苏芳惊呆了,急忙将目光投向啸飞。
“你是我妹妹,哪有哥哥不放妹妹的道理。”啸飞冲她苦涩地笑笑,“但你既然相信日本人,我们在这里就不会安全了,所以我们只好搬家。”
苏芳突然觉得喉咙里一阵阵热痒,她忽然有一种冲动,想对他们说:“别搬家了,我不会带人来抓你们的。”但这话她却说不出口。因为对方是把自己当亲妹妹来看待,每个人的话语都是那么温情,而自己的这句话却是干涩冷酷的。
她呆立在楼梯上,眼睛始终看着啸飞。
他的妹妹有和我一样的胎记,难道他真的是我的哥哥吗?可我的身世又该怎么解释呢?
她恍惚地想着,竞也喃喃地说着:“你真的是我的哥哥吗?”
这声音传进啸飞的耳朵里,他第一感觉是听错了,竞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答。三宝和圆圆也放下了手中的事情,静静地看着这对兄妹。
大厅里一片沉静。
陆海萍就是在这个时候推开大门的。
“是的,啸飞是你的哥哥!”她笑着对苏芳说,语气肯定。
苏芳也笑了。虽然她不知道陆海萍有什么证据这么说,但她觉得这句话让她开心,似乎这一整天她就在等着这样一句特别肯定的话。
当陆海萍将后六张照片漏洞讲完以后,她发现苏芳已经下意识地拉住了自己的手。她冲啸飞会心地笑了‘笑,这才将揣在怀里的那句话说了出来:“最主要的是这个——第二届远东运动会是1915年5月15日在上海的虹口靶子花园隆重举行的。
从石井太郎一家三口的照片我们可以知道,“芳子”是在一九一五年四月份过百天,那么她就应该是一月份左右出生的,这个没问题吧?”
众人点头。
“那么再看这张照片。”陆海萍指了指石井太郎夫妇的照片,“从这张照片上看,石井夫人正怀着身孕,看她腹部的形状,应该最少是六个月以上。那么拍照的时间是什么时候呢?在照片背景上有一条横幅可以解答。那横幅上写着‘祝贺第二届远东运动会胜利召开’,那就是说拍照的时间就是运动会召开的时候。那么运动会是哪年召开的呢?”
陆海萍说到这里,看着苏芳缓缓道:“是1915年的5月15日。”
苏芳嘴唇翕动着,像是在默算着数字。
很快,她笑了,笑得无比灿烂。
“我明白了!在1915年的5月份石井夫人已经怀了最少六个月的身孕,那就是说她怀孕的时间在1914年的12月份。她就根本不可能在1915年1月份生下芳子。”
“是的,所以说那一家三口的照片中芳子过百天的日期是假的。石井夫妇是有一个女儿,但不是你,因为你要真是他们的女儿,过百天的日子就不会故意弄个假的。所以说这只是日本人为了给你有一个身份而移花接木的伎俩。”
苏芳又惊又喜地听着,只觉得大脑一阵阵眩晕。她知道自己就要摔倒,但她不去挣扎,她愿意摔倒。因为此刻她浑身充满了幸福的感觉,她知道自己在摔倒的时候一定会被一双臂膀紧紧地抱住,因为她有哥哥了。于是,她甜甜地笑着,甜甜地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也甜甜地叫着“哥哥”。
在这两个字叫出来的一瞬间,她幸福地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