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经历过的事情不见得是假的,但是你没经历过的事情,你说出来就有破绽了。就比如你说的死尸的样子。要知道水里的浮尸形态是有规律的,男人是俯卧的样子,而女人才是仰卧的样子。记得你当时怎么描述的吗?你说那些死尸浑身浮肿着,脸都变了形状,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头发有的都没了,随着水流,他们的嘴里、鼻子里还冒着红色的泡沫。身上密密麻麻的都是鸡皮小疙瘩。显而易见,你看到的是尸体仰卧的样子,但是事实上男尸根本就不可能是这个样子!还有,你描述的这些尸体都是已经腐烂的样子,但是即便是夏天,尸体在水里腐烂也需要两到三天的时间,而你说的季节是初冬,那些尸体还是头一天战斗以后遗留下来的。一天的时间,根本就不可能腐烂到那个程度!所以,这就证明你说的这些都是编造出来的!”
刘江装作不在意地哦了一声,同时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但心中叫苦不迭。因为啸飞、三宝和圆圆早已经站在了他的周围,想要逃走似乎是不大可能了。想到这里,他横下心来,决定顽抗到底。他忽地仰天大笑,然后盯着陆海萍:“仅仅是这些似是而非的问题,你们就认定我是假特派员吗?”
“当然不止是这些!”陆海萍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你以为你的漏洞还少吗?那我再给你说一个。你说过你是第一次来上海吧?按常理来说,初到一个城市,对这个城市的街道、布局都不会很熟悉的。即便是有心留意,在短时间内熟悉个大概情况也就不错了。可是你是怎么描述接头那天逃跑的路线的?你是这样描述的——‘那天我听到枪声就知道出状况了,赶忙向后退,但这时敌人也追了下来。我一边开枪还击一边跑,先是跑到了大油坊路,但那里没藏身所在,于是又拐到了木介路,可那里还是没什么隐藏的地方,这是我忽然想到木介路还有一条分支,那里有好几家猪肉加工点,于是这才跑到那里。’大油坊路就是一条小街了,很少有人知道。而木介路在一般的地图上都没有。至于木介路的那个分支,就只剩下附近的居民才晓得,我都是问了他们以后才知道的。而你,一个刚到上海的外地人,竟然连这么偏僻的小路的名字都知道,这难道不奇怪吗?所以说,你根本就不是第一次来上海。相反,你在上海生活了很久,所以才对上海的街道这么熟悉!”
刘江嘿嘿笑了两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心在一点一点地冷下去。
“至于最明显的破绽,那就是你利用我们不在的时候去电话亭给川口能活通风报信了。实际上,这个机会是我们故意给你的。我们故意那天都不在,只留下圆圆一个人。你一定会觉得时机成熟了,再看到圆圆很单纯的样子,你就哄骗她说去街上散心。其实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的暗中监视之下。”
说完这些,陆海萍的声音骤然严厉起来:“刘江!我们的特派员在哪里,是什么情况!”
刘江环顾了一下周围,心里明白自己今天是在劫难逃了。索性也不再伪装和狡辩,冷冷道:“我早晚也是一死,难道我说了,你们会放我不成?“
陆海萍冷笑一声:“你不说也没关系,以我们的能力早晚能查出来真相。不过你不说的话,你会死得很痛苦。”
陆海萍这句话让刘江心头一凛,冷汗迭出。
他不怕死,否则川口能活也不会挑中他来执行这项任务。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被残忍地折磨死。一想到日本宪兵队审讯室里的惨叫声他就不寒而栗,虽然没有疼在他的身上,但那声音就足以让感觉到那种痛苦。
刘江强自镇定,嘲讽道:“你们共产党一向说怎么仁爱正义,现在看起来也不过如此,和日本人也没什么区别!一样地残忍无情!”
他的话音刚落,还没等陆海萍开口,一旁的啸飞已经喝道:“刘江,你懂得什么仁爱正义!那是要分对谁,对你这种败类就根本不需要讲什么仁爱道义!而且我还告诉你,你激将法没有用,我不是共产党,我只用江湖上的方式来解决问题。我只问你最后一句,是想痛快的死还是想带着痛苦去阴间!”说完,啸飞掏出一粒小药丸,“这个一点痛苦也没有,一秒钟的时间你就会安静地闭上眼睛。否则的话……”
刘江自然明白啸飞话中的含义,垂头思忖片刻以后不由得长叹一声:“成者王侯败者寇,既然难逃一死,我也就求死得痛快就是了。”
说罢,他抬起头来看着陆海萍道:“你们的特派员已经死了。”
陆海萍虽心中已有预感,但闻此噩耗仍不免心伤:“他怎么死的?”
“他负伤后被川口能活抓住,然后就被严刑拷打,但始终没有叛变。”
“那你们怎么知道那处死信箱的?”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陆海萍,因为死信箱只有特派员和李森知道。
“川口能活看撬不开你们特派员的嘴,就给他用了日本关东军731部队研制的一种药物。这种药物能使人的大脑产生幻觉,死信箱的地点就是这么得到的。”
“那后来呢?”
“你们的特派员意志很顽强,一直在和药物抗争。当朦胧之中觉得自己的大脑在被药物摧毁,于是……于是就咬舌自尽了。”
夏圆听到此处,禁不住拽着陆海萍的胳膊“啊”了一声,随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仿佛那惨烈的景象就在眼前。陆海萍脸上也是一片悲愤之色,再也不想多说,冲啸飞点了下头后拉着圆圆转身向船上走去。
过了没多久,啸飞和三宝也回到船上。
“刘江已经解决了。你不知道,那个刘江得到药丸以后还很开心的呢,哈哈!”三宝口若悬河地还要说下去,但被啸飞止住了。
他发现陆海萍神色不对。
陆海萍神色黯然地看着波涛汹涌的江面,似乎没有听到三宝的话。胸脯剧烈地起伏着,似乎心脏也如同江水一样在翻滚。
啸飞明白陆海萍肯定是因为特派员牺牲的事情而难过,于是冲夏圆使了一个眼色。这个时候由活泼的圆圆去调剂陆海萍的心情再适合不过了。圆圆心领神会,挽着陆海萍的胳膊问道:“海萍姐,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这个刘江的呢?现在回想起来,在酒桌上你有些话是故意在试探刘江的。难道这之前你就怀疑他了吗?”
陆海萍回过神来,笑道:“对于刘江,我倒不是立刻怀疑上的。最初的时候我也认为这两个特派员是一真一假,当王刚被揭穿的时候我十分兴奋,以为万事大吉了。可是对于王刚,我心头总有一种莫名的奇怪感觉。我琢磨良久忽然发现这个感觉是由何而来了。”
“那是因为什么呢?”
“就是因为王刚的破绽太明显了。我们和川口能活打交道很久了,这个人阴险狡诈、做事周密,可是他给王刚设计的角色却是漏洞百出。他交待给王刚的现场情况让人一眼看去就有问题。要知道川口能活为了抓到特派员,对接头的地点进行了仔细地研究后才预先设伏,肯定对周围的情况了如指掌。川口能活怎么能犯这样的错误呢?再者,王刚所受的枪伤也是大毛病。对于川口能活这样一个老牌间谍来说,如何设计枪伤不在话下,但他给王刚设计的枪伤是怎么样的呢?简直是小儿科的手法。这两点就开始让我怀疑,川口能活是故意要让王刚暴露在我们眼皮底下。”
“还有其他的疑点?”啸飞和三宝对此也大感兴趣。
此时船已经在江中随波行进,在浩渺的江水伴随下,陆海萍的心情似乎也好了许多。
“当然还有,”她笑了笑,然后反问,“如果你是川口能活的话,会安排什么样的人来扮演假特派员呢?”
“当然是最信得过的人。”
“是啊,应该是他最信任的人。但是王刚呢?王刚是冯百强的手下,只是前两天才被川口能活调来。川口能活怎么会让这样的一个新人来担负如此重要的任务呢?想到这里,我又回想起营救王刚的过程。你们注意到没有,营救王刚的过程其实很轻松,并没有遇到太大的困难——负责看护王刚的特务都不是精明强干的人,这点从我们轻松就把他们引开,也轻松地就把他们干掉就能感觉出来——王刚所在的病房后面是医院的锅炉房,几乎是空无一人。这样的环境反倒是很适合我们营救,精明的川口能活怎么会选择这样的地点呢?唯一的解释就是:他要千方百计地帮助我们营救出王刚,也想方设法地让我们发现王刚的破绽。目的就是让我们陷入一个误区:认为假特派员找到了,剩下的刘江就是真的特派员!”
陆海萍侃侃分析之后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而旁边的圆圆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海萍姐,我还发现了一个线索。”
“什么?”圆圆的这句话让陆海萍也好奇起来,她觉得自己的分析已经很全面了,不知道这个小姑娘又发现了什么。
“在王刚暴露以后,你的上级,就是那个叫李森的大哥并没有去见刘江。
按理来说如果认定刘江是特派员的话,以李森的身份应该出面的。这就证明李森已经猜出真相了。”陆海萍赞许地点头:“是的,正因为猜出了刘江的真面目,李森才不能出面了。因为这之后我们要安排刘江和川口能活通电话,如果刘江见到了李森,那么他一定会在电话里向川口汇报的。那样的话,李森就会暴露的。”
“哦?川口能活认识李森?“
“岂止是认识,李森是我们组织活跃在敌人心脏的一把尖刀呢!”陆海萍说的时候,脸上浮现出羡慕敬佩之色。
众人还是第一次听陆海萍如此兴致勃勃地夸赞别人,也不禁浮想联翩,因为这个风度翩翩的男人确实也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真想有机会和李森大哥畅饮一番啊!”啸飞叹道。
“会有机会的,一定会的。”陆海萍地幽幽地说。此时天空虽然乌云已散、阳光明媚,但陆海萍的脸上却不见笑容。
圆圆不知道海萍姐为什么如此不开心。不过,在几天之后她知道了原因。
那一刻,她号啕大哭,终身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