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中某条偏僻的过街地道内满是涂鸦和纸屑,过道昏暗,隔绝了地上炎热的阳光,一个中年男乞丐蜷缩地坐着,身旁的收音机里播放着无聊的节目,他身旁卧着一只同样满身污渍的小狗,他们是这无主之地相依为命的过客。
暗道里传来了脚步声,乞丐侧脸望去,一个身穿卫衣,连衣帽遮眼的男子走进了这里,他途径乞丐的身边,乞丐职业性的拿起自己的铁盒摇晃着,里面的钱币当当作响。
“发大财呀发大财。”
男子停了下来转身蹲下,掏出钱包抽出一张一百元丢进饭盒,乞丐受宠若惊,不敢相信有这么慷慨的施主,怕这小子是来破零钱的,忙拿盖子把铁盒扣上。
“谢谢老板!”
连衣帽里的面孔出现了,是江川,一副连嗑了三天药的憔悴面容,脸上残留着被彬衫殴打后的淤青。江川看着那只楚楚可怜的小狗,问道:“你的狗?”
“算是算不是吧,跟了我好几个月了。”
“有个伴儿总是好啊。”江川感喟着,哪怕是流浪汉都有小狗陪着,而他呢,背负着失败者、肇事者、逃逸者的罪过,漫无目的,孑然一身。
江川摸了摸小狗,小狗则害怕地往后退去,江川的眼神更加消沉,乞丐突然想到了什么,从怀里拿出了一个护身符,在身上擦了擦递给了江川。
“老板您大方,送你保平安。”
江川接过,是一个水晶里镶嵌的菩萨塑像的吊坠。
“谢谢。”
乞丐憨笑着,他身旁的收音机传来了一则新闻:“前不久,在本市举办的国际南岛GT机车大赛上发生了撞车事件,赛事组委会经过详细调查后宣布,本次事故为一场恶性事故,源自于赛车手江某的蓄意撞击,因此组委会决定撤销江某的参赛资格,警方目前也介入调查,准备追究江某的刑事责任,据悉,嫌疑人江川目前已出逃,南岛GT大赛目前也处于停赛整顿的阶段。
江川耐着性子听完了报道,起身离开,乞丐在身后评头品足道:“哼,肇事逃跑,全都是傻逼嗷。”
江川停下脚步,转身来到乞丐的面前。
“你刚才说什么?”
乞丐敲打着收音机说:“新闻呐,这几天一直在播,比赛还撞人,傻逼嘛。”
江川的脸绷着,点了点头,然后摊开手掌,把那串护身符拿出来,盯着乞丐,乞丐看着江川僵硬的目光有些不知所措,江川突然把吊坠戴到了乞丐的脖子上,乞丐刚要说什么,江川伸出双手把吊坠的绳子交叉勒紧,乞丐瞬间露出了苦痛的表情,拼命用手去挣脱脖子上的绳子。
江川的面孔狰狞无比,他死死地扯紧绳子,乞丐扑腾着无力的双手,嘴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身旁的小狗冲着江川吠叫着,乞丐的舌头伸出来,眼球外鼓,然后可以看到他的气息快速的离开身体,一动不动了。
乞丐的身体软了下去,江川猛的松开双手,乞丐倒在一旁,小狗叫得更凶了,江川的眼球里布满了血丝,他神经质的来回踱步。
“我在干什么,我杀了人。”
江川惊慌不已,在小狗的叫唤下快步的走开,他走出了地道,阳光像某种有杀伤力的宇宙射线照在他的身上,让他的身体不停地痉挛。
“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江川走在城市的穷街陋巷里瞪着双眼内心自问着。
“是桥草,是他,自从他回国以后一切都变糟了。”江川下了个定义,另一个声音又传来:“怎么能怪罪桥草,他可是你的哥们!”
“得了吧,想一想他帮你做过什么,他可从来么把你当做朋友,谁才是逃跑的人?是他,当年他就像个懦夫一样的逃了。”另一个声音说着,“如果不是他,你和楠现在不生活的很好么?他才是一切的祸端,他才是背叛者。
“等一下,我有一点混乱。”
“混乱?这一切不都很清晰么?在你,桥草和楠中间,你就甘愿做那个绊脚石么?你要去扭转。
“我该怎么做?”
“如果没有桥草,一切都将结束。”
那个声音消失了,江川走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他看着街上陌生和街景和路人,感觉到体内升腾着一股燥热,他嘴里嘀咕着:“他说的没错,是桥草,一切都源自桥草,我要做个了结。”
此刻江川的眼神里充溢着腥红。
故事回到桥草所住医院的康复室,桥草展现出了惊人的恢复力,虽然腿上还绑着石膏,但仅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就可以下地走路,让医生们都很惊叹,但还是不小心被楠推倒在地,楠慌张地去搀扶桥草。
“桥草你没事吧?”
桥草做痛苦状的说:“你确定这是康复室?还是解压室。”
楠说:“我确定你还不适合做跳跃运动。”
楠从正面吃力地抱起了桥草,这时屋门突然被撞开了,是阿布,他刚好看到了楠和桥草“拥抱”在一起,楞了一下说:“对不起我看我还是等会再来吧。”阿布说完转身要出门。
楠说:“阿布回来,不是你想的那样。”
阿布回过身说:“那就是我看到的这样。”
桥草使劲地站住了身体,楠忙把手从桥草身上抽开。
桥草说:“我们只是在做康复练习。”
阿布说:“嗷,是身体康复练习还是情感康复练习。”
楠脸红了,桥草忙转移话题,说:“对了阿布,我爸的病怎么样了?”
阿布走上前说:“应桥大人的要求我去看过了,情况不太好,必须尽快动手术。”
桥草沉思了一下说:“再赢一场比赛,应该就够手术费了吧,可惜我都被淘汰了。”
楠激动得说:“开什么玩笑,你现在骑马桶都费劲还想骑机车?”
阿布也顺着楠的话说:“手术费我们帮你凑凑,治病要紧啊。”
桥草坚定的说:“不行,你们已经帮的太多了,我爸的事一定得我来解决,这个不用再商量了。”
阿布气呼呼的说:“我还以为你醒过来后真的变温柔了,没想到还是倔的和头驴似的,应该再把你敲晕了再醒来一次,没准你那些臭毛病就彻底好了。”
桥草撇了撇嘴,楠急切地插话:“你这个身体还是安心养着吧,南岛GT的赛事也别关心了,现在都停赛了。”
桥草疑惑的问:“停赛?为什么?”
楠忙用手捂住嘴巴,她这才想起他们没告诉桥草上次江川的事故有多严重导致了停赛。
阿布接过了话茬说:“停赛只是稍作休息啦,我今天来也是因为这个。”阿布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了桥草,桥草接过来一瞧,满脸的喜悦。
“复活赛?我不是被淘汰了么?”桥草说着,盯着手里的一张复活赛的资格表,只差桥草签上名字了,“快给我只笔。”
楠连忙从桥草手里抢过那张纸,有点埋怨阿布,她说:“阿布,你这不是在帮他,是害他。”
阿布委屈的说:“他不是恢复的不错么,何况离恢复赛事还有一周的时间。”
桥草兴奋的说:“足够了!”
桥草看着楠,楠有些快急哭得样子,她说:“你知道我最害怕的就是你回到赛场……”说完,楠把资格表拍到桥草怀里,愤沮地甩身走开,摔门而出。桥草有些尴尬的,对阿布苦涩地笑着。
“呵呵,我现在成了坏人了,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了。”阿布走到桥草的身边,掏出一支笔递给桥草,她接着说,“南岛GT被警方盯上了,这可能是在大陆的最后一届了,下场比赛和你对垒的是嘻哈小子,他十分狡猾你要小心。”
桥草若有所想,拿起笔在资格表上签下了名字,然后递给阿布,说:“江川找到了么?”
“电话不接,公寓没人,鬼知道他去哪里了。”
“希望他没事。”
“你还好吧。”
“虽然我现在穿着病号服但我很好,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桥草说着,他的面貌看起来成熟了许多。
“你是说在你昏迷的时候想明白很多事?”
“我做了很多梦,感觉上像是过了很久。”
“梦到了什么?”阿布很好奇的问。
桥草嘴角上翘,并不打算回答阿布的这个问题。
“好吧,以后不要再让楠担心了。”阿布提醒着桥草,接着说,“你什么时候出院?”
“今天。”桥草坚定的回答道。
临近傍晚,在医院外围的林荫道上弥漫过一股阴冷,江川出现了,好像一个游荡了几个世纪的鬼魂,他扣紧连衣帽来到了医院的后门,四处环顾了下留了进去,很快就来到了医院的大厅,在忙忙碌碌的人群里,大家都没有注意到他飘忽的存在。
他记得桥草的病房,快步沿着走廊走去,他的手在衣兜里紧张地摆动着什么,那里藏着一个针管,里面是致命的注射液体。此刻江川的心里是混沌的,他就像一个中世纪被用旧船放逐到荒岛的麻风病人一样,顺应着情绪的忤逆和机体的挣扎,而灵魂,早已在抵达小道之前漫长的大海波涛中消磨殆尽。
自他撞击彬衫的那时起,他就已经越过了理智的框界,他本来想着就在赛场上死掉,但这没有发生,接下来的事情就像一辆奔驰到300KM同时煞车失灵的机车,他已经没有制衡内心压抑的闸口了,在洪荒的无助中,江川像一个在史前时代被同伴抛弃的原始人类,在他眼里,周围的一切都变的黯然危险,如果在遇到他的同伴,他会毫不留情的杀了他,而桥草,就是他目标。
他找到了桥草的病房,他喘息着,如果说这算是一种纠结的话,他缓缓地推开门,病房内的景象流溢出来,病床,光线,但是没有看到桥草,江川猛地撞开房门,病房里没有人,桥草之前的病床上已经叠的整整齐齐。
“他死了么?”
一个女护士的声音传来:“你找谁?”
江川忙把手从衣兜里拿出来,转头看向女护士:“嗷,我来看我的朋友桥草,他?”
“你那朋友啊,不顾医生嘱托今天偷偷出院了,你得快点把他找回来。”
“什么?”
江川扑了个空。
老抽的机车店亮着老式霓虹灯,好像褪色了似的,夜幕下,不知道从城市哪个地方飘来了沙哑的不和年代的乐曲,好像把整个坏境拉到了美国西部的一个小镇,一辆出租车停在了店门口,桥草和楠拎着行李从车上走了下来。
老抽叼着一个烟袋正在店里面擦拭着一辆机车,门开了,楠和桥草走了进来,老抽看向他们,楠面无表情的说了句:“回来了。”然后拎着行李直接走进后门,砰的一声门关上,把桥草丢在店里和老抽面面相觑。
气氛尴尬了一阵子,老抽没好气的问桥草:“你伤好了?”
桥草一瘸一拐的把行李丢到地上:“七七八八,不,八八九九。”
老抽质问桥草:“我女儿是怎么了?你他妈一清醒就又惹他生气了?”
桥草坐在一辆机车座椅上,微笑着说:“因为我要参加比赛。”
“嗷。”老抽楞了一下,“你不是被淘汰了?”
“我这不是又活了。”桥草打趣的说。
“好吧。”老抽应了一声,继续擦拭起了机车。
“我需要辆车。”
“我就知道!”老抽把布子一丢,无奈的说。
“你知道的,川崎ZX-6R毁掉了。”
桥草解释着,老抽迈着粗犷的步子走到桥草面前说:“你他妈给我说真的,你喜欢我女儿么?”老抽用穿透的目光盯着桥草,桥草一时没有回答,照以前的桥草来看,这种问题对他来说只能是埋藏在他内心深处旁人不可触碰,不置可否的存在,但现在他懂得了回答。
“我不喜欢她……”
老抽听到这话义愤填膺,当下就抡起手掌要扇桥草,桥草紧接着说:“因为已经超过喜欢了吧……”
老抽惊讶,他的手掌停在了半空中。
“我喜欢过很多东西,我喜欢划船,喜欢过摇滚,喜欢机车,喜欢是不停会变的,但是对楠,她超过了这些东西……”
老抽的手掌继续划下来,落在了桥草的额头上,老抽疑惑的问:“你确定你病好了么?”
桥草展露笑容。
老抽接着说:“这些话你和我女儿说过么?”
“还没有。”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她?你知道她这几年等你等的……”老抽说的有点动情,眼里泛着晶莹的小东西,他捏了捏鼻子继续说,“好小子,你长大了。”
桥草用安慰的口吻说:“大叔,有些事情我愿意去弥补。”
老抽听了桥草的有些感动,但他不想让桥草看到,忙深呼吸,驱赶了涌动的情绪。
“好了好了,先不说这些了,你今天找我是干什么?”
“我需要辆车。”
“车……”老抽走动了起来,说,“我玩摩托车的时候已经是三十多岁了,结了婚,我的第一辆车是我的岳父送给我的,一辆嘉陵50,我高兴坏了,骑着它到处兜风,载着楠的妈游遍了小城市每一个地方,只是后来我们离婚了,她去了别的地方……”
桥草认真的听着,老抽注意到了桥草关注的目光,忙回过神来,说:“不好意思我跑题了,等我真正参加机车比赛的时候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了,有一次我拿了冠军是在千禧年,我骑着一辆名为新世纪旗舰的川崎Ninja ZX-12R,那可是当时的速度之王,铝合金一体成型式车架,水冷DOHC 16气门直列四缸发动机,骇人的功率,太美妙了。”
老抽讲到了机车不由的振奋高昂,老抽说着走到了店里的一角,继续讲述着:“虽然现在看起来算不了什么,但那种当时带我冲刺的感觉真的是无与伦比,那辆车我也一直珍藏着。”
桥草谦虚的说:“第一次听大叔讲到这些。”
老抽哼笑了下:“你可以用我的宝贝去参加比赛。”
桥草一怔:“什么?”
老抽啪得一下,拍动了墙壁上的一个暗格,一面墙掀开,里面有一个空间,绿色的光芒从中迸发出来,桥草见到这一幕,惊喜万状。
“来见识一下我的老伙计,川崎Ninja ZX-12R!
桥草忙奔过去,只见在这个隐藏的车库里,绿色机身的川崎以几乎崭新的姿态傲然伫立在哪里,老抽的脸上写满了自豪,桥草也好像看到了一匹传说中久经沙场的战马,心怀震撼。稳健的车身,饱满的外壳以及浑厚的排气管,都明摆着这是川崎kawasaki ZX-6R的前辈,桥草感觉都了川崎跑车一脉相承的能量场,肃然起敬。
“接下来几天,他就是你的了,好好爱惜他。”
“不,这太贵重了,万一把他搞坏了。”桥草有些惶恐。
“万一,没有万一,难倒你还准备出什么事故啊。”
“我只是说……”
“少废话。”老抽很坚决,“骑上去吧,腿脚还行么?”
“行!”
桥草战战兢兢地走进了车库,用手指触摸着机身,脑海里闪回着川崎ZX-6R奔腾的身影,如此熟悉的感觉,桥草安心了,他跨上了机车,好像老伙计般的亲切,从触感到直觉,严丝合缝。老抽把钥匙丢给桥草,桥草点燃了机车,车灯骤然亮起,川崎Ninja ZX-12R的矫健身姿已经在公路上飞驰了,在夜路中划出一条绿色的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