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墙之争。”
“哦?”
“佟氏再如何能掌权,毕竟只是女流之辈,况且年已渐长,手中的权势必为左近之人把握。”
听罢此言,司徒竟却只默默不语。
对于佟太后,他的感觉却很奇怪,他从来不敢小觑这个女人,而且晓得她心机深沉,擅于玩弄权势,平素根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佟氏子弟仰仗太后威势,多有欺男霸女之恶行,而且左右小人结党,大势谄媚,佟氏架不住成功的喜悦,必会飘飘然忘记名姓,从而……”
“你这只是推论。”司徒竟却很平静,“朝堂之事瞬息万变,所有假设都很容易被轻易地推翻。”
“但有一件事,却是谁都无法推翻的。”
“什么事?”
“佟太后,是女人。”
道士一语中的地指出问题的关键。
“女人……”
司徒竟沉默。
“本朝向无女主临朝之惯例,想必太后自己心里也清楚,将来有一天,定然挡不住来势汹汹的议论,故此才推出司徒越这个傀儡,孰料傀儡离奇失踪,太后不得不重新面对所有的矛盾。”
“但这些矛盾,都不足以将她置于死地。”
司徒竟还是很平静。
“看来王爷心中,已然有数。”道士看他一眼。
司徒竟手里慢慢地转动着两颗铁核桃:“以你看来,本王若对上太后,有几分胜算?”
道士一愣。
司徒越唇边的笑却陡然冰冷:“欲要谈论天下,须先对天下有一个大概的了结,阁下坐在这里高谈阔论,所言却没有一字指向要害处,难道不觉得太过自负了吗?”
道士久久地答不出话来,司徒竟却已然起身,在客厅里来回踱着步:“足下想玩弄整个乾坤,孰料却被乾坤所玩弄,足下对佟氏知道多少?对佟家又知道多少?打蛇若不伤七寸,必为毒蛇所反噬,阁下连这样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吗?”
道士怔愣了很久。
“或许,在你看来,本王是个绝不足以成大事之人。”司徒竟一脸冷然,“而本王却明白,很多事不像你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
司徒竟摇头:“本王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朝局必然会有一番剧烈的震荡,而这次震荡之后的结果,孰难预料。”
道士真的再也说不出话来,他一直以为,司徒竟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原来他是心中有数。
“王爷既然有数算,为何却迟迟隐而不发?”
“本王在等一个机会。”司徒竟冷然,“这个机会一旦成熟,本王要上位,将易如反掌。”
“那么,王爷等待的机会是什么?”
司徒竟摇头:“不知道。”
“王爷不知?”
“是。”司徒竟坦然,“本王只是隐隐地预感到,一场巨大风暴的来临。”
道士便不言语了,俗话常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隔行如隔山,亦是如此。
在他看来,司徒竟羽翼早丰,必可登高一呼天下响应,而在司徒竟自己看来,尚有太多的顾虑,他不能不顾虑这场对决的最终结果。
他司徒竟纵使押上性命,是否能搏得最后的结果。
胜算,又有几成?
司徒竟想得很远,也想得很宽,但他似乎也忽略了自己眼下的处境。
“那么,王爷是打算坐等?”
“是。”司徒竟点头,“自来一动不如一静,唯有安然地守城,方能看到希望。”
道士只好什么都不说了。
“倘若王爷执意如此,小人也已无别话可说,小的暂先告辞。”
“先生请。”司徒竟淡然一笑,竟不挽留。
从魏王府出来,道士心里一直很困惑,魏王本人和传言中似乎有些不一样,还有就是,他本来以为自己的“锦囊妙计”可以在魏王面前侃侃而谈,孰料对方竟全不当一回事,这让道士颇感意外。
难道是自己投错了主子?
倘若如此,那自己唯有另寻明君了,可惜这天下之大,又哪里还有明君可侍呢?
道士立在宫墙之下,环视四周,却只见琉璃瓦朱色宫墙,长长的甬道直通向前方,好气派好辉煌。
道士茫然地走着,从一条条街巷间穿过。
在亿兆众生之间,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人小人物,他的一言一行,对于整个偌大的南华国甚至东原大陆而言,其实微小得不起任何波澜,但是浑一元心中想的,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抑或者转身某个角落,自己就能找到命运的转机,而他渴望的,又是什么呢?
他渴望的是飞黄腾达,是一鸣九天,是鲲鹏展翅,壮志得酬,是将满腔才华施展于世。
那样的凌驾于天下众生之上,何等快慰?
那么他首先要做的,就是寻明主而侍之,择明主而随之,纵观整个南华国,如今大多数人,都投在佟氏一族门下,或甘为其走狗,或附于其下谋求荣华,然而浑一元却不看好佟氏,他深知眼下佟氏看着虽炎盛,但顶多不过十余年光景,便会衰败,况且整个佟氏的根系其实都在佟太后一人身上,佟太后若失势,整个佟氏必将不复存在,而司徒族在南华国经营数百年之久,其树大根深,又岂是一个佟氏可以扳倒的?
也就是说,将来的帝星,仍旧会着落在司徒一族身上,是以道一元遍游京师,想方设法结识各个王府的随从,就是想从其言行上窥知,将来谁可为王,最后择定魏王司徒竟。
司徒竟,现年二十九岁,正一代风华,年富力壮,皇族直系,且曾经在边城领兵,论理诸王之中唯他最有资格问鼎江山,但是今日一见,那司徒竟眉宇之间竟有短命之相。
浑一元不由摸摸自己下颌上的胡须,又仰头望望天空,却见帝星晦暗不明,心中不由暗叫糟糕……纵然他目力非凡,也不敢妄揣天机,须知破天机是要付出代价的,浑一元自己也清楚明白,但他不明白自己能付出的最高代价是什么。
命?
浑一元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世上到底有没有命这玩意儿,谁都说不清,唯有胡乱揣想。
然则观那司徒竟命相……浑一元用力地摇头,再摇摇头,他也觉得自己脑子里有一种奇怪的影像,无法形容,似乎冥冥之中预示着什么。
“王爷。”
“进来吧。”
司徒竟端坐在红木椅中,慢慢地把玩着一枚玉戒指。
“王爷,这是您要的资料。”管家恭恭敬敬地把一叠纸笺呈到他面前,司徒竟接过,仔细地一张张翻看着,然后抬手摸摸鼻子,“你做得很不错,下去吧。”
等管家离去,司徒竟开始整理手上的资料,每一桩每一件仔细分析了去,看样子,南华国这局棋,比自己想象的要大,还有就是佟氏……
纵观朝内,六部之中的要职,皆为佟氏所把握,突然,司徒竟双眼一闪,视线落在某处——兵部。
是兵部!
佟氏一族中男丁并不多,更多的是纨绔子弟,根本不足以成事,而且文官偏多,却没有一个武将。
这不得不说,是个巨大的漏子,司徒竟捏着下颌,开始想起几个关键人物来——肉禁卫统领,外禁卫统领,京兆尹。
尤其是京兆尹,负责整个京机的防卫,重权在握,下辖三大营,近可守卫整个京城,外可以拒各路蕃王人马。
倘若将来要起事,这个人必须是自己的,也必须是自己完全信得过的,倘若此人反水,自己全盘计划便会落空。
司徒竟一直捏着下巴陷入深思之中。
有些事,当时不觉得,之后一想却格外的微妙,多少大事皆毁于这当时并不起眼的“小节”。
小节若失,大节难保。
无论如何,问鼎都是一件大事,非常大的事。
司徒竟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轻轻敲击着桌面。
“王爷。”外面忽然传来一个娇媚的女声,“臣妾可以进来吗?”
“不可以。”司徒竟冷冷地打断她,“本王说过,当本王在闭关时,任何人不得随意靠近。”
“是。”外头的女人应了一声,终于点头走了。
司徒竟闷坐在那里,苦苦地沉思着,要如何才能解决最棘手的难题。
而且,他深知自己目前力量十分地弱小,根本不足以抗拒外界的压力,若谋位之心暴露,只怕旁人没动手,上头那位肯定先拿他开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