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版图书中“硬伤”太多,差错率居高不下,已经成为困扰众多出版单位的一道难题了。那么,什么是“硬伤”呢?征诸《现代汉语词典》《汉语大字典》《辞海》《古今汉语实用词典》《实用出版词典》,未找到这一条目。有出版家云:“此乃出版界之行话,意谓确凿无疑、无从辩解之差错也。”姑妄以此为释义,则可认定,那些“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差错,诸如“蓝色”误为“兰色”,“鸵鸟”误为“驼鸟”,“乾隆”误为“干隆”,“宣泄”误为“渲泄”,“km”误为“KM”,“pH”误为“PH”,“300 K”误为“300k”,“20%~30%”误为“20~30%”,以及在有疑问词而非疑问句的句末误用了问号、在该用句号的地方误用了逗号甚至顿号等等,皆可划归“硬伤”之列。诚然,凡此种种,无论是字词差错,还是标点符号差错,抑或计量单位差错、数字使用差错,都将导致好端端的图书“满目疮痍”,不仅影响阅读、理解,以致不堪卒读,而且有可能造成谬种流传,贻误后学。清人戴震说得好:“经之至者道也,所以明道者词也,所以明词者字也。由字以通其词,由词以通其道。”字词差错固然会给读者造成“通其道”的困难,数字、标点符号、计量单位差错又何尝不会给读者造成这种困难!唯其如此,编校人员、质量检查人员关注“硬伤”,那就理所当然,不足为奇了。
仔细想来,“显性差错”固然都不失为“硬伤”,但“硬伤”似乎还不仅限于“显性差错”。你看,那些隐藏在字里行间的科学、知识方面的谬误,不也是一种“确凿无疑、不由分说之差错”,而且往往还是更为严重的“差错”吗?
A书里说:“张衡从3岁起就开始读《三字经》《百家姓》,后来又读《诗经》和‘四书’……”可张衡(73-189)乃东汉人,而《三字经》《百家姓》则均为宋代才有的蒙学课本,数百年前的人怎么会读数百年后的课本呢?至于说他“后来又读《诗经》和‘四书’”,那也纯属无稽之谈。《辞海》中有注释云:“‘四书’是《大学》《中庸》《论语》《孟子》的合称。宋代以《孟子》升经,又以《礼记》中的《大学》《中庸》二篇,与《论语》《孟子》配合。至淳熙间(1174-1189),朱熹撰《四书章句集注》,‘四书’之名始立。”既如此,让张衡去读其死后千年才有的“四书”,岂非痴人说梦?
B书里说:“由于气候寒冷,北冰洋洋面常年冰冻。北极海区最冷月平均气温可达-20~40 ℃……”读后,不由吃一大惊。想那北极既然“气候寒冷”,“洋面常年冰冻”,其海区的“最冷月平均气温”又怎能高达40 ℃呢?而若真的达到40 ℃,北冰洋洋面的冰冻岂不是彻底融化啦?然而,谁都知道,北冰洋的航行季节只限于夏季,并须由破冰船导航,洋面冰冻从来就没有融化过。沉思之下,豁然开朗。原来,所谓“最冷月平均气温可达-20~40 ℃”,其实是“最冷月平均气温可达-20~-40 ℃”之误。
C书里数次提到英国物理学家汤姆生。一会儿说,汤姆生“以研究热学、电学及它们的应用最有成就。1848年创立‘绝对温标’即‘开尔文温标’。1892年被封为‘开尔文勋爵’……”;一会儿又说,汤姆生“通过对阴极射线的研究,测定了电子的荷质比(电荷e/质量m),从实验上发现了电子的存在……因其在气体放电理论和实验研究上的贡献,1906年获诺贝尔物理奖”云云。读之,还以为“开尔文勋爵”是诺贝尔物理奖得主哩!查阅有关辞书,方知前者是威廉?汤姆生(Willian Thomson,1824-1907),后者是约瑟夫?约翰?汤姆生(Joseph John Thomson,1856-1940)。二位先生原本不是同一人,可书中却略去了他们的名,只提他们的姓,从而把他们混为一谈了。
D书是一本选译古诗的小册子。内中有杜诗《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之句“葵藿倾太阳”的注释云:“葵藿,葵花和豆叶,这里是偏义复词,即指葵花,俗称向日葵,花向着太阳。”记得周奇先生在2002年出版专业职业资格考试师资培训班上授课时就已经指出,把“葵藿倾太阳,物性固莫夺”,翻译为“向日葵永远倾向太阳,这种本性很难移夺迁革”是错误的,惜乎直到如今,仍在以讹传讹。周奇先生的分析无疑很透彻:查《植物志》,可知向日葵原产于北美洲,17世纪传入中国。而杜甫生于唐睿宗景云三年(712年),卒于唐代宗大历五年(770年),是8世纪人,没有看到过向日葵,不知其为何物,怎么可能在自己的诗里提到向日葵呢?《说文解字》里说:葵,菜也;藿,豆类作物的叶子。由此可知,“葵藿”指的是“葵菜的叶子”。而《辞海》给“葵”的注释则为:“植物名,即‘冬葵’。为我国古代重要蔬菜之一。”如此这般地寻根究底之后,就能够清楚地知道“葵藿”之“葵”并非“向日葵”了,但仍不知“葵菜”为何物,只知其为“一种蔬菜”。再查《汉语大字典》,问题立马就得到解决了。在“葵”字条下有注释云:“葵菜,又名‘冬葵’‘冬寒菜’。锦葵科。二年生草本。叶肾形至圆形。夏初开淡红色小花,常簇生叶腋。嫩梢、嫩叶作蔬菜,种子全草入药……唐杜甫《自京赴奉县咏怀五百字》:‘葵藿倾太阳,物性固难夺。’”原来,杜诗中的“葵”,指的就是“冬寒菜”。曹植在《求通亲亲表》中言道:“若葵藿之倾叶,太阳虽不为之回光,然终向之者,诚也。臣窃自比葵藿。”读一下这段话,有助于我们对“葵藿”这一“古人每用为下对上自谦之辞”的理解。
E书是一本初等数字书。个中有句云:“被除数是0则商不定,而0不能作被除数。”读之,莫名其妙。被除数为0,商就是0嘛!除非除数也是0,否则怎么会“商不定”呢?再者,“0不能作被除数”又是从何谈起的呢?“0”作被除数,“商”不就是0吗?
以上列举的种种具有一定隐蔽性的“硬伤”(即“隐性差错”),固然不像本文开头所述的“硬伤”(即“显性差错”)那样“打眼”,然而其危害也许比“打眼”者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读者较难识别这类差错,因而便不免轻易地被这类差错所迷惑,所误导。而此类差错之所以未能在成书之前得到治理,成为书中的差错,愚之见,一则缘于作者的学养不够或者写作时下功夫不够,二则缘于编辑审读与加工时“怀疑”“分析”得不够。著名生理学家侯宗濂先生说:“我们阅读文献的时候,必须用分析的眼光来看,以怀疑的态度来看……必须这样读书,才能找出问题。”这无疑很有见地。读书应当如此,编书更应当如此。若非如此,“隐性差错”就会从我们的眼皮底下溜过。不是吗?
我总觉得,时下的编辑工作和图书质量检查工作有点“顾此失彼”,或曰“重此轻彼”:“顾”的是“显性差错”,“失”的是“隐性差错”;“重”的是“显性差错”,“轻”的是“隐性差错”。为了把图书差错率降下来,把质量搞上去,我们理应“两种硬伤一起抓”。而且,在我看来,对“隐性差错”一类“硬伤”的关注,比对“显性差错”一类“硬伤”的关注,还应当加上“尤须”二字哩!
(原载《科技与出版》2004年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