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谷进入幕府,潞州人人大惧,哪里还有人坐衙?此时的郭谊、王协已在暗中密谋杀掉刘稹,以向朝廷投降赎罪,可他们又害怕刘稹有个堂兄,叫刘匡周,在刘氏族弟兄中排行第十三,人称十三郎,为昭义中军使兼押牙,手握潞州兵权。郭谊对王协说:“此人若不先除,我等难以举事。”王协说:“刘匡周勇冠三军,今又手握潞州军大权,如何能除?”郭谊沉思良久,突然说:“我等须得如此,先取其兵权,再设计杀他。”说着在王协耳边如此如此,说了一番,王协点头道:“果然妙计,事不宜迟,说干就干。”二人就去见刘稹,屏去左右,对刘稹说:“十三郎在牙院,诸将都不敢说话,都怕被十三郎怀疑而获罪,昭义因此失山东三州。今留后须召诸将商议御官军之策,果若使十三郎称病不出,诸将才敢在留后面前尽情言事,留后必得长保昭义之策。”年轻无谋的刘稹听了郭、王二人言,果然中计,就召刘匡周进府,对他说:“兄且称病在府,待弟与众将计议定,再与兄相商。”刘匡周一听大怒道:“如此说来,你对我不放心。我在院中,诸将因忌惮我,故不敢有异图;我若出院,必将灭族。你却听外人言,而对我有疑。既然如此,我何必在你面前讨嫌?你们好自为之,我什么都不愿听!”刘稹忙起身相劝、解释,刘匡周根本不听,一跺脚恨恨地回府了。
郭谊见计已得逞,内心一声奸笑,就以刘稹之令命诸将入军府商议军情。诸将鱼贯而入,分坐阶下两旁,刘稹居中而坐,开口道:“押牙郭谊、王协二位将军言,诸将有益保昭义之长策,不知计将安出?”刘稹素来依为亲信的董可武,已得郭谊嘱咐,就第一个站起来说:“五舅乃留后内戚,向主山东事,今却以山东三州叛留后,潞州人谁还敢相保,不知留后今后有何打算?”刘稹满面羞愧,勉强说:“潞州今尚有五万将士,当闭门坚守。朝廷各路军互相观望,各图自保,只要我等闭门坚守,朝廷军日久必自有变,我可乘势破之。”董可武说:“此非良策。留后不如束身归朝,像昔日张元益那样,不失为一州刺史。押牙郭谊素为留后主谋,且以郭谊为留后,等到朝廷赐节钺日,留后徐图奉老夫人及家室、金帛财宝归之东都,全身而退,却不失为上策。”刘稹闻言大惊,想不到董可武是自己倚为心腹的大将,郭谊历来是主使自己抗拒朝廷的亲近之人,今都与自己分崩离析,就勉强说:“郭押牙怎么会答应这样做?”董可武说:“留后错矣!可武已与郭押牙盟过誓,二人相保,必不负也。”郭谊站起身来,向上施礼对刘稹说:“董将军此言不差。”诸将闻言都惊得说不出话来,连王协都惊愕不已,郭谊和董可武盟誓言相保,连他都被蒙在鼓里,他瞠目结舌地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刘稹见诸将面面相觑,并无一人出来反对,心知自己无能为力,两眼泪下。他急忙以袖拭泪,负气跑出大厅,到内室拜见太夫人裴氏,把刚才的一切告诉裴氏。裴氏两眼一红说:“汝父在日,老身曾苦劝其归朝,其还有益于朝事。汝自为留后,老身再三阻之曰不可,汝却不听。其后老身令你召回五舅,共议昭义去就,你却听信外人之言,派刘溪到邢州税商,蹂躏其州。今汝若归朝,诚为佳事,但恨为时已晚,但不知郭谊和董可武重誓不相负,有何凭证?”刘稹道:“待孩儿去问。”说完,施礼退出。他出到前庭,见众人都已散去,只有郭谊尚独坐等候。
刘稹就问郭谊道:“太夫人动问,你与董将军如何重誓相约?”郭谊信誓旦旦地说:“末将与董将军发誓,若留后束身入朝,我二人必保留后全家安然归东都,若违誓约,必遭天谴。”刘稹就又返身入内,将郭谊之言回复裴氏。裴氏沉思良久,叹息一声说:“吾有弟尚不能保,安能保郭谊之心果诚否?然事已至此,吾亦无能为,汝自图之,不必来问吾!”处此生死关头,诸将出庭后,边走边议论,不知昭义去就到底如何,边又都返回来,聚在大庭外等候消息。
刘稹听裴氏那样说,心绪更烦,但也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就打算听从郭谊和董可武之言,到内衙招呼仆妇收拾行装,然后束身入朝。郭谊在大庭等候多时,却不见刘稹出来,便佯以入谢为名,打探刘稹入告其母的消息,却见刘稹在指挥仆妇治装。他佯装吃惊地问:“留后这是……”刘稹道:“已入告太夫人,治装欲归朝。”郭谊满心喜悦,再三致谢出来,到大庭外,却见诸将都在门外等候。他就又重新和诸将一一见礼,且告诉他们说:“留后已治装,欲束身入朝……”话未说完,却见李士贵率后院数千兵围了议事庭,声言要捉拿叛贼郭谊。因李士贵听说郭谊和董可武劝刘稹以郭谊为留后,刘稹要束身入朝,心中大为不满,怨愤道:“郭谊何德何能何功,为何以他为留后?”就召集后院兵宣布说:“郭谊反叛,奉留后命讨伐叛贼!”军士们本是内宅兵,听留后有令,必然服从,就由李士贵率领围了大庭,可到庭前一看,诸将都在,就愣了,不知是怎么回事,无人敢上前。
郭谊知道,必是李士贵对自己为留后,心中不服,蒙蔽军士,前来攻自己。他见状,就踏上庭前高台,高声宣道:“诸位将军都在此,末将奉留后之命,暂署军事,凡不听军令者,以反叛罪处斩。末将要赏赐军中,尔等何不自取赏物,为何听信李士贵妖言惑众,随他同死?”众军士一听事情是这样的,就默默而退,李士贵再呵斥制止,怎奈军士们不听他的,将他一人晾在那里。李士贵为人狡诈、贪婪,过去有宠于刘稹,自以为得势,目中无人,和诸将多不谐。郭谊见李士贵已成为孤身,就拔出佩剑,对众将说:“我等正好为国除奸,以安潞州军民。”众将应声,都拔出佩剑一拥而上,将李士贵砍死。郭谊就招呼诸将进入议事庭,以留后的身份,重新部署军事,诸军将领都按他的本意进行调动,潞州城一夜喧嚣。百姓们惊恐不安,都闭门屏息,生怕军杀被祸。
天亮了,郭谊将一切部署得当,就命董可武入内拜见刘稹说:“请公出庭议事!”刘稹不敢不从,就随董可武来到北庭郭谊的衙内,却见郭谊已准备好了酒席,奉刘稹上座,诸将依品级高低,依次入座。郭谊见大家都已入席,就酌满一杯酒起声贺道:“今****已除,稹公既将入朝,救我泽潞两州生灵,可喜可贺,本官先干为敬。”说完喝干了杯中酒,接着手执酒壶为刘稹与诸将依次斟酒,又道:“值此喜庆之际,大家同干!”众人说一声“干”,都喝完了杯中酒,互相庆贺。各席才由亲兵斟酒,互相猜拳行令,热闹非凡。
酒酣,郭谊又起身对刘稹说:“今日之事,本官在于成全太尉(指刘从谏)一家,须留待日后再图高就,朝廷必将于公特垂矜悯。”原来这是郭谊事先与董可武等定下的暗号,刘稹自然不知,就接口说:“如公所言,此也正是稹之心意也。”却见董可武走到刘稹的面前,握住他的双手,其部将崔玄度从背后一刀将刘稹刺死,又割下他的首级,交给郭谊。郭谊手提刘稹的人头,当即宣布说:“本官欲救昭义生灵,不得已而诛灭朝廷叛逆。诸将请速回军营,整备各军,不可稍动,违令者斩!”诸将才知道,郭谊设此“鸿门宴”,目的在于杀刘稹、除后患。但事已至此,大家也只得服从,便各回本军。
郭谊便手持佩剑,只率自己所部旧军包围了刘氏旧宅,先从刘匡周家中杀起,不分老幼,人人过刀,包括襁褓中的婴儿都不放过,尽行杀死。最后,他率人来到裴氏内宅,裴氏已梳装好端坐,她见郭谊领人进来,就呵斥道:“刘稹竖子为尔等所唆使,抗拒朝命,招致灭门之祸。然而本夫人为宰相之孙、朝廷三品诰命,不得圣命,尔等谁敢杀我?尔等且退,容我自裁!”郭谊唯唯,只得率众退至宅外等候。裴氏这才起身,命身边仆妇将一匹白绢穿过门楣,将结打好,自己把头伸入结内,踢去脚下所垫小凳悬空。仆妇们跪地痛哭,裴氏已不能出声,只将双眼动了动,就闭上了眼睛。郭谊直等到裴氏气绝,才领兵进屋将仆妇个个杀死,又放下裴氏,砍下了她的头。郭谊领兵从后衙出来,凡是和刘从谏父子关系好的,包括二张一陈(即张谷、张沿、陈扬廷)及李仲京等十二家,家家不分老幼,全部杀光,其家宅全被血染,可怜鄂氏也不免于死。其中李仲京,是“甘露之变”后,从京中逃出来投奔刘从谏的,其全家也终被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