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李春玲执行任务回来了，高阳从阳台山上特意下来看她，顺便带了几个伤员。在医疗所，高阳一眼就看见李春玲和钟水秀在帮医疗所打针换药，照顾伤病员，刘雪米和主治医生还在做手术。
李春玲见高阳来了，难过得说不出话来。高阳关切问：“你好吗，雪米没事吧？”
李春玲说：“能怎么样呢，她伤心极了，哭了好久，领导都要她暂时休息一下，谁知她根本就不听，还在里面做手术呢。”
高阳说：“那怎么行呢，你不会劝她，沈东明都牺牲了，她能不伤心吗！”
“我都不知说了多少次了，这会子她哪里还听得进，真没办法。”
“现在形势对我们不利，你可得小心一点。”
“我知道，过两天我还得回去元朗，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没什么，我们一直在蕉窝警戒，那里是阳台山的北大门，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敌人一旦敢进来，我们就会打他个措手不及。”
“是呀，那你可要小心一点！”
“放心吧，有我高阳在，谅他们不敢前进一步，对了，曾向文大队长还好吗？”
“他呀，整天带着队伍在布吉、深圳和沙头角一带袭击日伪军，打了不少胜仗，日伪军都怕他三分。”
“是吗，还是他老人家厉害，你们港九大队呢，现在活动情况怎么样？”
“我们港九大队你还不清楚吗，不过现在活动范围已人九龙、西贡到元朗后，已经扩大到整个新界和大屿山了。特别是刘鹏仔他们可厉害了，成天在新界和大屿山一带活动，杀了不少汉奸走狗和日军，搅得敌人日夜不安，现在，全香港的人都知道他的大名了，连日本人都怕他。”
“刘鹏仔这个家伙我是知道的，他确实不简单啊！”高阳由衷感叹。
“好了，时间不早了，我这边还有很多工作呢，你一定要小心一点，知道吗。”李春玲想起什么似的，突然问：“对了，我上次送给你的那条围巾呢？”
“你看，这脖子上不是戴着吗！”高阳指着脖子上的围巾说，李春玲仔细端详了一下，伸手帮他系紧，拍拍灰尘。
“行了，现在顽军经常过来袭击，我得尽早赶回去防着点，你也一样，要多保重。”说完，高阳就带着几个人上山去了。
第二天拂晓，顽军徐东来大队、黄文光大队、挺进第六纵队邓其昌部和麻玉章团共二千五百多人从乌石岩、水黄田和应人石出发，兵分三路向阳台山主峰和蕉窝挺进。顽军配备了火炮和掷弹筒等重型武器，来势汹涌，势不可挡。
看来敌人是来者不善。获知消息后，游击队总部作了充分的准备，曾向文率宝安大队掩护下，林平带着总部机关及第五大队主力撤往布吉的径上村，周克强率部队在前，乌江带着警卫排断后。
由于伤员们走得慢，有些重伤员根本走不动，加之容易暴露目标。龙华乡乡长刘一周派出一些地方工作人员前来帮忙，协助刘雪米、钟水秀和众医护人员带着伤病员往杨美村一带转移。
李春玲也跟随大部队向后方转移，他们没走多远，就听到阳台山上枪炮声大作。李春玲不时地回头，望着远处蕉窝岭和阳台山主峰，阵地上传来密集的枪声，想必高阳他们已经进入了战斗，她不免有些扰虑起来。
原来负责在蕉窝一线警戒的高阳一见顽军上来了，为了牵制敌人，给大部队和总部机关人员转移争取时间。高阳率全中队指战员扑向敌人，双方立即接火，打得非常激烈。顽军徐东来大队人多势众，很快用火力封锁所有路口，一步步向蕉窝逼进。
高阳凭借有利地形，早就在蕉窝岭一线布下了防线，机动灵活地打击顽军，使顽军攻击受阻，不敢冒然前进。半个时辰后，当顽军黄文光发现游击队仅一个中队防守后，叫嚣着：“消灭共匪，活捉高阳”的口号，组织顽军疯狂地发动攻击。
高阳见打退敌人几次进攻后，顽军并未就此作罢，反而越攻越猛，甚至改用炮火开路。炮弹呼啸着划破长空，在蕉窝岭阵地上爆炸，打得阵地上山崩地裂，硝烟滚滚，碗口大的松树被连根炸飞，来不及后退的游击队员们被炸得血肉横飞，浓浓的血腥味弥漫着整个山峰。
听到蕉窝岭上炮声隆隆，李玉英心急火燎，他正准备抽调第三小队前往增援，谁知他们还走在路上，就与顽军挺进第六纵队邓其昌部一个团发现，双方交火。由于敌人来势汹汹，第三小队在小队长章同的带领下，利用高山密林作掩护，诱敌深入，然后机动灵活地袭击敌人，使顽军寻不着对方，却又处处挨打。李玉英见状，率第一、二小队从左右两翼向敌人袭扰，边打边迅速与第三小队会合。
敌团长是一个反共高手，曾在江西兴国中央苏区“剿共”多年，由此经验丰富。他见游击队在跟他玩迷藏，大为光火，他指挥一部分兵力以山炮、轻重机枪等重型武器猛烈轰击前沿阵地，然后率主力避开对方视野，悄悄往阳台山主峰前进。
李玉英很快发现敌人意图，避开敌人炮火轰击，立即追上敌人，由第三小队堵住敌人去路，其他两个小队从侧翼打击顽军。敌团长见炮火攻击无效，改用轻武器向前开路。不管是死是活，见了人影就打，密集的子弹像雨点般扫向正前方。
第三小队长章同见难以抵挡敌人的正面攻击，伤亡惨重，不由分说，他突然从路旁跳出来，端起一挺机关枪立在中央，对准冲上来的敌人猛扫猛打，打得敌人成片倒下，后面的立即萄伏在地，前进受阻，敌团长大怒，也夺过一挺机枪对准章同一阵猛扫，章同身中十数弹，仰倒在路边。
见章同小队长中弹倒下，第三小队的战士们也跟着冲上路边，副小队长接过章同的机枪，章同声音微弱地说：快带着大家隐蔽攻击。说完就牺牲了。副小队长端起机枪着扫向敌人。使刚刚站起来的敌人又一个个倒下去，敌团长哪里肯舍，正要向他开火，只听叭地一声，一名枪法好的战士一枪将他撂倒，但仅仅是肩膀受伤，他爬在地上，组织强大的火力网，向冲上路边的游击队扫射。
副小队长又中弹牺牲，他临死前交代前来接应的战士说：你就是代理小队长，快带领大家继续攻击。接过机枪的战士才打两梭子弹，就被敌人击中心脏，牺牲前他又交代第四位战士。第三小队的战士们个个英雄顽强，只要一个倒下去马上另一上又站起来，硬是用身体挡住顽军，使顽军前进不了半步。
敌团长哪有这种耐性，调来重型炮火一通猛轰，很快将第三小队打哑，尸体堆在阵地上，鲜血染红了每一寸土地。硝烟中夹带着血腥味，向主峰飘浮而去。作为指挥员的李玉英见第三小队伤亡过半，痛心疾首。
敌强我弱，李玉英心急如焚，她想不能这样打下去，不然整个中队都要拼光，只得边打边撤。顽军见游击队渐渐退却下来，立即向阳台山主峰冲去。谁知他们刚到达主峰阵地，又遭到高阳中队的痛击。
原来高阳与顽军黄文光激战两个多小时，多次打退敌人进攻，但却遭到顽军的炮火攻击，损失惨重，将近有一个半小队五十多人伤亡，只得退至主峰。黄文光见高阳一走，心中大喜，指挥大队人马冲向阳台山主峰。
黄文光与邓其昌部一会合，就遭到了主峰阵上高阳和李玉英的夹击。顽军咬住不放，继续用炮火轰击主峰阵地，阵地上被密集的炮火炸成了一条火海，把游击队炸得尸横遍地，他们仍在火海中浴血奋战。
时高阳已多处受伤，眼看形势不利，主峰阵地难以坚守。高阳见情况危急，立即对李玉英说：“我带一个小队掩护，你带其余人员赶紧往山下撤！”
李玉英不肯，坚持说：“还是我来掩护吧，你带他们下山！”
高阳将李玉英一推，说：“不行，你是女同志没理由跟我争，快带着他们快撤吧，如果我牺牲了，请你帮我转告春玲，我永远爱他……”
满脸泥土的李冬突然窜上来，说：“高中队长，我请求留下，我们小鬼班和你一起战斗？”
高阳瞪了他一眼，骂道：“你小子找死，白给你当了班长，赶快跟我滚下山去！”
李冬哪里肯听，把手一招，一班小战士立即跑了过来，一个个伏在阵地上，准备战斗。高阳一见火了，冲李冬吼叫：“你小子敢违抗我的命令，我撤了你的班长职务。”
李冬说：“你撤吧，你撤了更好，反正我要跟着你打敌人！”话未说完，一发流弹从他嘴边擦身而过，他捂着流血的嘴巴说不出话来，高阳将他一推，对李玉英说：“带上他，快撤！”
李玉英无奈，这才拉着李冬准备撤下山。高阳喊了一声：“请等一下！”李玉英听到喊声转过身来，见高阳从脖子上取下一条围巾，郑重地交给李玉英，说：“这是春玲从香港买给我的，麻烦你转给她。”
李玉英接过围巾，说：“你干吗，只要坚持二十分钟，你就赶紧撤下来！”说着将围巾摔回给他，说：“你真是个傻瓜，还是自己系上吧！”说完带着大家消失在密林深处。
高阳瞪了李玉英一眼，重新系好围巾。见大部队走了，他指挥留下来的一个小队，迅速占领制高点，重新阻击敌人，不让顽军轻易前进。
顽军又是一阵猛烈的炮火，打得阵地上遍地开花。顽军停止炮轰，试图发起冲锋，结果还是被打得退下来，死了不少人，这样反复试了几次都冲不上去。黄文光十分恼怒，吼叫着命令炮火继续给我狠狠地轰，炸他一个片甲不留。
高阳被一阵炮火震得耳朵呜呜鸣叫，战士们一个个倒在血泊之中，差不多都已壮烈牺牲，他掏出怀表一看，李玉英正好已走了二十多分钟，应该已经下山了。他系紧粘满尘土的围巾，拿起机枪，准备扫射，却发现机枪早已被炮火炸得七零八落。他弯着腰，看到不远处一个受伤的机枪手正在呻吟，就跑过去准备包扎，但他的两条腿已经炸飞了，他抱着伤员说了几句话，伤员终于眯上眼睛，结束了痛苦。
顽军已经冲上来了，只见漫山遍野全部是敌人。高阳抓起那挺机枪，伏在一个高地上，对准敌人呼呼扫射，打得敌人狂呼乱叫。就在这时，突然一发炮弹呼啸而来，高阳来不及躲避，一声巨响，炮弹就在他身边爆炸。
夕阳西垂，黄昏从阳台山上笼罩下来。一轮红色陷入远处的山林，那遥远起伏的群山被抹成一片片血红，犹如凝固的血，大写地涂在天际上。阳台山那层层叠叠的山峰被夕阳的余光染成一片酱紫色，慢慢看不清主峰的轮廓。主峰阵地上有一棵秃兀的松树，树枝上正飘着一条银灰色的围巾，远处的树林已逐渐黯淡下来，山林肃穆，又恢复了昔日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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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阳牺牲的消息传来，整个阳台山区都陷入一片悲痛之中，林平、梁鸿钧、王作尧和周克强等总队领导特意为高阳举行了隆重的葬礼，连在惠宝边地区指挥反顽斗争的曾生都专程从坪山赶来悼念，周围群众上千人自发赶来参加高阳的葬礼。
李春玲刚回到元朗就听到高阳牺牲的噩耗，当场昏倒过去，醒来后又从元朗赶回阳台山，原先红润的脸上很快憔悴不堪。刘雪米搀扶着早已哭成泪人的李春玲，缓步走向高阳的灵柩，灵柩上系着一条灰白色的围巾，那是春玲送给他的礼物。
高阳的坟墓就座落在阳台山主峰下一个向阳的缓坡上，当地人叫长阳坡，缓坡下有一条经年流淌的溪水，那里埋葬着在反顽斗争中牺牲的战士。李冬流着泪，抽抽嗒嗒地说：“高中队长，为什么那个时候不把我们留下来，不然的话，敌人的子弹就不会打中你了。”
一个略胖的小战士小声告诉他：“班长，高中队长是被敌人的炮弹给炸的，不是子弹。”
李冬厉声说：“滚，这里没你的事，胡说八道！”
小胖子吓了一跳，怯怯地看了他一眼，乖乖地躲开，却见李冬拜了三拜，然后将腰上的弹弓插在高阳的坟墓上。小胖子奇怪地问：“班长，人家都献花圈，你怎么把弹弓插在上面，干什么？”
李冬瞪他一眼，小胖子吓得赶紧躲开，李冬小声啼咕：“就是这个弹弓，我曾经打了高中队长三次，都是打在他屁股上……”
小胖子啊了一声，提醒说：“那你还不给高中队长陪礼道歉？”
李冬听罢，又跪在高阳的坟前，突然哇声大哭：“高阳哥哥，当时我真的不知道是你，如果知道是你的话，我怎么样也不会打你的，我是不是打痛你了，请原谅我好不好……”见李冬越哭越伤心。小胖子受了感染，想起平日里高阳对他们的好，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刘雪米看不过意，小心拉了拉李春玲的衣角，李春玲转过身来，扶起李冬，说：“李冬，你不要伤心，高阳哥哥不会怪罪你的，你还是把弹弓拿回去吧。”
李冬摇着头说：“我不，我要把它献给高阳哥哥，让他拿着在阴间打敌人。”
李春玲的泪水禁不住又涌了出来，刘雪米走过去，将弹弓拔出来，塞给李冬，说：“还是你拿着吧，说不定你还可以用它打敌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