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尔兰担忧祖先们的处境——百姓就像西伯利亚一年一度暴风雪肆虐下的草原;刀刃上悬挂的鱼肉;或者背靠背苦苦挣扎在狼群中的少数人。人性变得敏感脆弱、却又极富可塑性,因为行走在生死边缘的人总是亦善亦恶,天使和魔鬼只在一念之间……
伊利亚斯见机不可失,及时插言:“陛下,我以为陛下帝国的太平盛世,只在您一念之间!”
“哦?年轻人,我佩服你的品格和勇气,说来听听。”阿尔斯兰目光扫在王子脸上,竟露出一丝微笑。
“草原兴旺只需要陛下做3件事——平等、倾听,仁爱。”
“怎么讲?”
“平等——您不再强调贵族与平民之间的高低贵贱、不再随意征伐弱邻。人人生于天地之间,终归要回到腾格里,我们的灵魂是平等的,最终的归宿都要靠天父评判,所以人原本没有贵贱……”王子这话深深触动了叶尔兰,他想起饱学之士的一句名言:“今天我们评判一个人不再依据他的语言、种族和肤色,而是品德和能力”。祖先中竟也有人明白的!假如未来某天自己的子孙回首当代,是否也会为今人的无知和贪欲羞愧?
“大胆无礼!你难道还想让奴隶骑在我们IYELLE头上?”格里芬王破口大骂;
“听他说完!”斯基泰王充满威仪。
“倾听——您要明白各部族心底的声音,谁活在饥饿中;谁遭受不公正压迫;谁充满贪婪的野心……因为有压迫的地方必有反抗!凡违背天理,带给草原灾难的人都必须严惩;而那些为草原带来不同思想、技能、天性纯良的人,则应受到褒奖。懂得欣赏每个民族优点的人,才配得上万人景仰!”
“你是否觉得那些卑贱的战败者比我们更重要?”阿尔马斯冷笑。
“那要看在哪个方面,每个族群都有自己的长处、也有自己的短处。没有弱小部落的奉养,我们同样活不长久!”
“王子说的有理,请继续!”斯基泰王鼓励道。
“仁爱——只有当陛下把草原上每一个子民都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女,我们的王国才会万众一心真正太平。国——是天下公器,君主,仅是代民立言。天下是千万百姓的天下、并非个人和家族的天下。好比每年春天冰雪消融,枯黄的牧草总会吐出新芽,过去我总也想不明白,最近我发现——因为大地像母亲一样,永远保护千万草籽的根。陛下,您才是千千万万草原子民的根!”
不知是王子说出了真话,还是他干净的目光天生带有感染力,3个至尊王者居然被他说得无言以对。斯基泰王仰天哈哈大笑,拍拍伊利亚斯肩膀赞道:“你才是我应该有的儿子!”
这话听得老阿尔马斯目中凶光乍敛,如吹灯拔蜡。
擂台上,伊利亚斯左手剑刚被呼延提斯长矛磕飞,叶尔兰心就提到嗓子眼,他已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情不自禁牵动王子使出康妮教给他的游龙剑招,手腕运劲在旋即脱手的剑柄上一捺,长剑竟似钩在王子腕上,360度大回转,剑锋堪堪划过飞扑而来的呼延提斯前胸——“噗嗤”一声,也划出一道血线……
3王之间——“孩子,你让我想起千年前,祖先曾在这草原上创造过一个举世无双的天堂国度。传说中的蓝皮先知——他们智慧超人、法力无边。只有在遥远的过去才出现过你所说的美好景象:人人亲如兄弟姐妹,所有部落都太平富足……可今天世道变了!”
斯基泰王言罢狠狠瞪着两个老谋深算的臣属,厉声说:“我命你们歃血为盟,当着草原各部的面指天立下重誓:从今往后安守现有封地,睦邻友好永不互犯。违者,我必定亲率大军铲除祸患!”他命人取来盛酒金碗,亲自监督两位老国王割破手指将鲜血滴进酒中对天盟誓。最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缔结盟约的首领和随从都喝下了这些血酒。伊利亚斯终于松了口气,草原人最敬奉天地神灵,喝过血酒就等于与灵界签订了契约,通常是没人敢违背的。尽管阿尔马斯兄弟看上去面和心不合,但和平总算暂时登场。
伊利亚斯回望托米莉亚,只见她笑靥如花盈盈走来。
“草原上最美的女人,欢迎光临。头一次来参加会盟,你为我送来了什么?”阿尔斯兰礼貌地问。
“天下最好的手织毛毯,还有50名未婚女子,她们希望能亲近您手下最勇敢的英雄!”叶尔兰和王子都明白这是阿玛宗人的“借种”习俗。
“酒宴快开始了,我愿意为众位王者献上乐舞。”托米莉亚嘴里说着,眼睛却直盯着伊利亚斯,她希望能缓解对王子不利的紧张气氛。
酒宴就在祭坛附近摆开,无数木桌架在华丽的地毯上,围成一个硕大圆圈。叶尔兰从这儿似乎看到今天联合国圆桌会议的影子——远古欧亚游牧民虽有残酷的一面,但同部落中领袖与平民间却不像农耕社会那样等级森严。每当各方国会盟的时候,往往首领与平民一桌同饮,气氛融洽而热烈。再加上宴席上数不清的珍馐美味,酒过三巡人们已不饮自醉。
托米莉亚随一阵悠扬的曼陀铃和竖琴声步入中场,她纤腰款摆旋身起舞,没膝红色裙襟下,不时露出象牙白的长腿,一双高筒皮靴灵巧如羚羊跳跃;女王双臂裸露,赤金打造的螺旋形手镯随势而走。伊利亚斯惊叹爱人双臂光滑而肌肉结实,这是一双同时担负养育和战争的坚强臂弯。舞者渐化作烈火包裹的冰晶,渴望灵魂的升华……
一曲终了,人海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数不清的声音高喊着:“再来,再来一个!”托米莉亚婉转谢绝,只让自己的侍女们上场接着献艺。她及时向伊利亚斯抛去注视,心里却暗暗发毛——刚才跳舞时她总感到人群中有一双邪恶的眼睛在紧紧盯着自己!
王子足跟在擂台护栏上一磕,燕子空翻飞跃呼延提斯头顶,双剑猛砍在钢矛横杆上,火星四溅!两人均使出浑身解数,烂熟于胸的游龙剑套路,在伊利亚斯手中越练越熟;呼延提斯一杆枪舞得遮风挡雨,双臂如怪蟒反关节扭曲,电闪刺杀神出鬼没!两人身上均有数处轻伤,300招过去,仍未分出胜负……
托米莉亚借敬酒的机会渐渐靠近王子。令她浑身不自在的窥视——来自一张白色骷髅面具黝黑的眼洞里,女王一看那人衣着,更是不寒而栗!只见骷髅巫师俯身向身旁东亚人相貌的东胡8部首领一阵耳语,满头银发的东胡王起身走到斯基泰王座跟前,深深行礼道:“愿陛下疆土永固、长命百岁。还敢问陛下,近10年来保护王朝开疆扩土、抵御外敌,我们东胡人出力可够多?”
“你随我东西征战、出力最多功不可没。没有你这个可靠盟友,斯基泰王国就没有今天!”阿尔斯兰说的句句诚恳。
“如此说来,我有一个小小的心愿不知陛下可否答应?”东胡王拓跋斡尔朵嘴角裂出狡笑。这个笑令人莫名紧张。
“请讲,只要我能办到,无不应允。”
“有这句话就好。我的幼子今年满25岁,被我选为王位继承人。我想请求陛下主婚,将斯基泰属部阿玛宗人托米莉亚嫁给我儿为妻,日后东西各族永无猜忌,我死后也能保证子孙永葆斯基泰王国疆土完整。”叶尔兰和伊利亚斯心中暗骂,这句话根本就是尖刀剜心!
阿尔斯兰听得很明白,东胡王这句话名为请求实则要挟、暗藏杀机——言下之意如果不准这件婚事,东胡继承人不排除造反的可能,联盟又将土崩瓦解。他顾虑重重,半晌才应道:“我倒希望成人美事,不过斯基泰人历来尊重女性,这件事恐怕还得征询女王本人意愿……”会场顷刻又变得死一般寂静。
“我绝不同意,因为我已经有了丈夫!”
言一出四面人潮如蜂窝轰鸣。各国王公贵族惊愕不已,他们直到上月才确信有个来自西方的女子部落刚向东部斯基泰王称臣,听说这部落从无男子,女王不仅单身且美貌无比,于是许多人曾派秘密使者向托米莉亚求亲,女王从未应允过谁。突然不知从哪儿冒一个“丈夫”,简直太没道理。偏偏此刻托米莉亚已依偎在伊利亚斯肩头,神情骄傲不可侵犯。
东胡王胡须微颤,阴着脸问道:“请问你们何时举办的婚礼?草原各部怎么从无耳闻?”托米莉亚脸一红,想起那日在旷野中与王子的结合。说道:“我们还没举行婚礼,不过彼此心有所属。”
“没出嫁的女人不属于任何人,谁先有本事抢到就是谁的妻妾,这也是草原的规矩!”东胡王目光一冷,笑道:“我儿子有权先娶你,因为他必然继承王位,地位更高。”
“如果强逼,我会以死相拼!”托米莉亚看向斯基泰王,眼神决绝。
“我也会以死相拼!”伊利亚斯目中燃起熊熊怒火。如果说24年生命中,有什么是他绝对不能失去、不可牺牲的,那就是托米莉亚。因为她就是他的灵魂,是他生命的一部分。失去她,毋宁死!
会场气氛骤然凝结成冰冻荒原,顷刻,又突然迸发出愈来愈高的呼声:
“女王应该嫁给东胡新国王!”
“不错,那样才门当户对。”
“她嫁过去草原才能太平……”
只有少数同情的声音支持托米莉亚嫁给伊利亚斯,一对情侣紧张地抱在一起,两人双目血红狠狠瞪向每一声反对的呼喊,周围人海开始飞速旋转,一张张贪婪、嘲讽、冷漠、得不到而落井下石的阴狠面孔在刺目阳光下变得模糊,变得冰冷无情——这一幕使叶尔兰心灵绞痛无处发泄,仿佛再次被扔进冰寒刺骨的喀纳斯湖,他现在才明白,原来人心真的能杀人!人世间大多悲剧,只因为总有人唯我独尊,为一己私欲无法填满而毁灭他人幸福,像泄愤掐落一朵盛开的玫瑰。强权者从不想倾听弱者的祈求和心声、哪怕是最平凡卑微的愿望……这只是一对真心相爱的恋人,并没有妨碍到谁,更没想伤害谁。那些躺在坟墓里的人和仍然能在坟墓上匍匐爬行的人与他们相比,谁说这份爱该死呢?
斯基泰王神情阴郁——他有心成全这对恋人,却深感来自大多数部落领袖反对的声音。多数人因为嫉妒、谋求自身安稳和权力平衡,纷纷倒向势力强大的东胡王一边,如果做出有违多数的决定,局面恐无法收拾。
“如果陛下为一个女人冷落盟友,我们也没必要每年来此进贡了!”东胡王突然振臂一挥,他带来的2000随从及甲士无不吼声雷动:“辱我君王,退出联盟……”不用说,此行早有预谋。
“且慢!”阿尔斯兰王终于缓缓站起来,以王者应有的威严开口:“腾格里青睐勇士,更希望公平。你们可派出部落勇士与伊利亚斯一对一比武,胜者有权迎娶托米莉亚!”
“婚姻大事,阿玛宗人历来自己做主,要是葡萄未成熟就强摘下来,根苗也会选择死去!”托米莉亚气得几乎像母兽一般怒吼,伊利亚斯忽然抓住她胳膊,他不想让爱人激怒王者。
“我愿意决斗!”他抢先表态,这是他夺回爱人的唯一机会。托米莉亚凝望着他,又感动又担忧。东胡王轻轻一笑,招手叫出8名膀大腰圆的魁梧壮汉,指明要一一挑战伊利亚斯。王子下意识回头看看父王,看到一脸幸灾乐祸。他语带讥刺:“我的亲儿子决不会背叛我,你就是个野种!”他挥手阻住几个想要上前助战的独目人勇士。
伊利亚斯并不难过,他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他给了心上人最后一个吻,选出两柄利剑,转身走向竞技擂台……
一开始,战斗并没有想象中艰苦:8名东胡战将虽力大无穷,格斗技巧却明显比王子逊色。再加上身躯笨拙,一个接一个被伊利亚斯放倒。王子为避免激怒敌方下手很有分寸,每次选择将对手击晕拖下擂台。
就在他击败最后一名对手即将拥抱胜利时,格里芬王子呼延提斯为报父仇却出面代表东胡助战。尽管斯基泰王慌忙规定这是最后一战,敌人对伊利亚斯来说还是太强。不仅手中兵器占优,体能也渐占上风。
人影交错,呼延提斯双臂蛇形拧动,钢矛呜咽挂风分袭王子首尾。伊利亚斯兵刃太轻不敢硬碰,钻入枪影凌空举剑斜刺。哪知对方枪杆隔在双剑之间回旋反搅——王子左剑已然脱手,后背又猛遭沉肘一击,他终于筋疲力尽轰然坠地,两眼金星四溅,呼延提斯调转枪头,就要挥枪绞他人头!
生死一线,王子忍不住看向托米莉亚,见她一拍身边猛虎“伊列”脖颈,灵兽领会主人意图,一声咆哮直震得全场人人皆惊,趁着呼延提斯一愣。那猛虎电光火石间几步窜上擂台,将前额抵住伊利亚斯面门,喉间“呼噜噜”急颤——王子骤想起托米莉亚教给他的“御魂术”,飞快念动一行行古怪咒语……
只几秒光景,足叫观者呼吸凝滞——但见人虎头颅相触浑身同时抽搐,伊利亚斯忽从地上一跃而起,劈手夺过对手钢矛,发声暴如虎吼,竟将鸡蛋粗细的钢矛拧成麻花,又挥臂将呼延提斯击得飞出擂台!这一幕只在瞬息之间,又岂是人力能为?
恰在此时,刚才一直观战的东胡萨满衣袍如沸飘身上台,伸出形如枯槁的手掌拍往伊利亚斯面门,王子忽感到一股无形巨力扼住咽喉,浑身一软劲力尽失!
叶尔兰猛然发现这一幕好像曾经发生过,他看见巫师手背有个深蓝色纹身——鹰嘴大角鹿后蹄翻转,背生一对玲珑翅膀……他像被人猛抽一鞭,瞬间牵扯王子身体每一根神经——只听伊利亚斯大喊:“凶手!凶手!”他一把抓住巫师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