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雅尔有心炫耀,抢先说:“假设凶手出自斯基泰人——据说古希腊人把讲伊朗语的欧亚游牧人都称为斯基泰人(Scythians);波斯人则把中亚以东操伊朗语的游牧人称为塞克(萨卡Saka),说明斯基泰人和塞人都是伊朗语民族。”
“恭喜你,答错了!”若望一个轻蔑的微笑。以嘲讽的口吻说:“只有浅薄的历史学家才有这样的见识。”
巴雅尔一听瞪圆眼睛,很不服气地抢白道:“照你说,斯基泰是什么人?”
“不错,最早提到斯基泰人的是公元前5世纪希腊人希罗多德的《历史》,不过他在《历史》一书中也明确记载:到塞人居住地的斯基泰人必须借助7名翻译,只有用7种语言才能和当地居民交流——这充分说明中亚的塞种人并非统一的民族或种族;希罗多德在《历史》中还说——真正可以称为斯基泰民族的其实只有少数人,王族斯基泰人千百年来一直小心翼翼守护着一批秘密黄金宝藏,这些金子由斯基泰人中最大的部族守护着,在他们北方有大量羽毛从天而降……”
“羽毛从天而降?神话传说吧?”巴雅尔冷笑。
“不,极寒的西伯利亚正是这样,鹅毛大雪状如羽毛。结合地质学常识,靠近西伯利亚而且又出产大量黄金的只有一个地方——阿尔泰山脉。因此王族斯基泰人,必定曾生活在阿尔泰山一带!众多关于斯基泰人起源的传说中,希罗多德最相信其中一种——约公元前7世纪,游牧的斯基泰人曾居住在亚洲,他们被马萨革泰人(Massagetae)战败,不得不背井离乡越过阿拉克赛斯河(伏尔加河),进入辛梅里安人境内夺取新土地……在欧洲古老传说中,斯基泰勇士是浑身布满蓝皮纹身的魔鬼!他们骑独角神兽,身材雄伟高鼻蓝眼,长发随风起舞,戴尖顶帽、用人的头皮做手巾,不仅箭术超群,甚至懂一点希腊巫术……”
“那么谁才是真正的斯基泰人?”李卫国并未领悟教授的真意。
“许多从未到过古代亚洲的西方史学家,仅仅根据伊朗语人口曾经加入斯基泰阵营,且众多欧亚游牧民族彼此相似的物质文化面貌,就把这些不同起源的人统统误称为斯基泰人,这是个天大的错误!实际上,斯基泰人并不是一个民族、更不是一个种族。而是由众多不同部落共同组成的一个政治军事联盟。其中有些部落成为统治阶级,领导其他成员征战纳税,有点像今天的欧盟或北约!”
“人类历史上最早的联合国?这叫什么答案!”巴雅尔还是一翻白眼。
“最接近真相的答案!”若望面不改色接着说:“历史总带给人启迪,斯基泰联盟恪守一种最原始的军事民主制度——有点像古希腊议会,执政者常召开联盟会议讨论军国大事,提出议案供全体投票表决,并非独裁统治。这恰恰是远古民主思潮的早期体现,它曾被人类多次毁灭却又屡屡重建……”
“证据何在?”巴雅尔仍是不服。
“的确,斯基泰人没有记录历史的习惯,东西方史料对他们的描述仅有只言片语。想揭开他们的神秘面纱只能靠考古发掘——根据近年来中亚和西伯利亚古代斯基泰人遗骸的基因检测,发现这个联盟种族成分非常复杂,他们大多数来自东欧;少量来自北印度和伊朗;甚至还包含一些原始印第安人和蒙古种的古亚细亚人,以及欧亚混血人群。最显赫的斯基泰王陵,目前只发现了两处。”
“在哪里?”康妮和叶尔兰也不约而同追问。
“就在伊利亚斯即将前往的阿尔赞国王谷,位于今天俄罗斯联邦图瓦共和国境内。”
“王族斯基泰与格里芬人是什么关系?”兰木扎布只关心与案情有关的细节,他要努力嗅出一丝凶手的气息。
“2001年8月,德国和俄罗斯联合考古队,在萨满巫师引路下,在图瓦首都克孜尔西北阿尔赞山谷发现了距今2700多年的古代斯基泰王陵。古墓中金光闪闪数以千万的黄金珠宝、祖母绿、光玉髓;铁器、青铜剑及精美绝伦的纺织品……阿尔赞1号墓(Arzhan1)是直径长达120米的原木同心圆堡垒,像个巨大的魔法咒语圈!70个放射状排列的墓室。斯基泰国王及家人隐藏在中央,其他墓室随葬从属部落酋长和友好邻邦赠送的礼品。排场之大史无前例,大墓周围还随葬有160多匹马,约有300多匹马在葬礼宴席上被吃掉……”
“食马部落,直到今天天鹅部族人仍有这个传统。”叶尔兰感同身受。
若望:“阿尔赞2号墓(Arzhan2)位于图瓦北境西萨彦岭山地。巨大的坟茔构成远古祭坛!带皮红松木椁室内,用咒语封存着浑身戴满黄金饰品的男女情侣古尸,与格里芬人的巴泽雷克古墓,因为在古墓形制、随葬品、埋葬习俗,还有玄幻纹身4个方面高度一致,而被认为是同一个起源!”
“您是说——斯基泰王是格里芬人的亲戚,凶手不管出自谁都是同一类人?”兰木扎布敏锐意识到问题实质。
“没错,如果凶手真的出自这两股势力,他们很可能联手对付伊利亚斯!”若望说罢转头看向叶尔兰,见他眉头紧锁,若有所虑。
康妮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爱上伊利亚斯的托米莉亚,究竟是什么来路啊?”
“还要麻烦叶尔兰复述几句她们部族独有的语言,我试着分析。”若望也很期待。叶尔兰犹豫片刻,决定暂时不将托米莉亚教给伊利亚斯的魔法咒语泄露出来——他认为那是一对情侣心中神圣的秘密,虽然事隔千年,可说出来良心仍然过不去。他发现自己已经不由自主开始保护这对恋人了。他想了想,说了两句:
“näenmiehe-mtule-va-m.(我曾见到的男人过来了)”
“-stä venestä(从船里出来)”
“上帝啊,来自北欧的古老记忆!”若望吃惊地反复取下又带上他的金边眼镜,搓揉自己的额头。
“究竟是什么语言、与凶手可有联系?”兰木扎布急问。
“是一种最原始的乌拉尔语,非常接近今天的芬兰—乌戈尔语!这女人认识鲁尼文字母么?”若望追问叶尔兰。
“认识,她们也会讲斯基泰语。”
若望教授整晚都极为兴奋,他要求单独静一静,好好梳理来自古代的珍贵信息。至于最终确定凶手身份,仍然还需等待,不过他认为伊利亚斯的国王谷之行将会是揭开谜底的关键。
“那女人有没有教给伊利亚斯别的东西?”KaraKam把叶尔兰叫到一边,单独发问。
“……没有。”叶尔兰稍一迟疑答道。
“真的?她没有提到阿玛宗人的其他秘密?”老萨满眼中闪动着关切。叶尔兰把头摇得很坚决,他不再犹豫。KaraKam只好命他多活动腿脚,他有些担心叶尔兰的健康。康妮趁机拽着叶尔兰去巨石冢周围散步。两人单独相处,康妮反而有些矜持。她耳根渐渐发热。终于小声问道:“托米莉亚,长得美么?”
“很美,如果世上真有天使,那一定是她!”叶尔兰回想起托米莉亚,竟有些痴了。康妮见他神情陶醉,心中一股子邪火,她气呼呼一脚踢开地上一小片碎石,幽幽说道:“那……你不会也爱上她了吧?”
叶尔兰愣了,再看康妮手指不断搓揉一截枯草,不禁又可气又可爱。他发现她与托米莉亚一个纯美,一个热烈,像百合之于玫瑰,果汁之于醇酒,一时竟说不清自己更喜欢哪个。他狠狠在自己手臂上掐了一把,正色说:“我没那心思,只想快点查出凶手还自己清白,也尽早让大家解脱。”
康妮轻“嗯”了一声,脸上瞬间放晴,朗声道:“我说了哥们,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你很快又要回到古代了,这次一去恐怕更加凶险,我教你一套功夫,危急时刻也许能够救命!”
叶尔兰听了颇感动,心想你怎么说话和托米莉亚一样啊。且他素来对中华武术充满好奇,只是一直没机会接触。康妮抽出背上双剑,挽了个剑花,说声:“你看好了,游龙剑第一式——日照龙鳞……”
经过一周精心准备,伊利亚斯随父率200巨人近卫军向国王谷开拔。马队需先顺阿尔泰山南麓进入今天的蒙古国境,再折向东北,沿西萨彦岭余脉推进。出于KaraKam的建议,叶尔兰在特别行动组休养了几天以恢复体能,直到伊利亚斯动身前夜才返回远古。兰木扎布随后将通过官方请求俄联邦警方派飞机来接应,直接飞到目的地再与叶尔兰会合。
2500多年前的盛夏,天穹刚刷过忧郁的深蓝漆,如发自心海深渊的呼唤。晨昏时分白云变成被火熏黄的思绪,也似伊利亚斯在血海恩仇中挣扎的亲情。山峦一会绷紧,一会舒张,只把行脚旅人当做淌过大地脊背的几滴汗液。
伊利亚斯时时忧虑,父王眼中时隐时现的杀气让他担心部族命运。可每次想到很快又能见到托米莉亚,他的心仍旧怦怦直跳!
足足奔行20余天后,这日中午他们终于开进了国王谷。
阿尔赞国王谷地处高山草甸,银顶苍翠的雪山环抱,中央是片开阔草场。叶尔兰听说在此不远处的荒僻山谷中,绵延起伏着无数石块堆成的“库尔干”(Kurgan)坟茔。阿尔赞王陵就附近。眼前景象却是一派喧腾,来自欧亚草原各地的大小部落使团早已齐聚于此——东南方的东夷人执掌金线织就的凤凰(玄鸟)旗帜,贡品是五彩丝绸和溜光华美的漆器;东胡人(通古斯语族)载满人参、鹿茸和雪貂毛皮的车队逶迤而来;来自腾格里山西南的城邦使节则沿途展示自己的昆仑玉石和青金石料;来自西亚的波斯使团高声夸耀自己的上好香料和金银器皿,王子一行看到许多镶嵌红蓝宝石、栩栩如生的人兽造型精致珠宝,其中一串黄金项圈描绘出长翅膀的鹰首狮身怪兽正在围追撕咬一匹跪倒的牡马,群兽毛皮下痉挛的肌肉,以及死者绝望的神情均清晰可辨。项圈上侧是金箔镶嵌的卷叶草和盛开的忍冬藤花瓣,展现出巧夺天工的透雕技巧,令人叹为观止。叶尔兰想起若望说过:“斯基泰人不仅是打造金器的能工巧匠,还曾牢牢掌握远古丝绸之路的控制权,从税收中牟取重利,不仅齐聚天下财富,也使西伯利亚成为古代亚欧之间东西方文明的交汇点……”
突然,王子发现前方竖着一截高塔般的身影,那人脸上笑容阴恻,红色大氅边缘右侧没有胳膊。只有伊利亚斯知道那断臂的去向——是托米莉亚砍下它,只为救自己。王子下意识摸向腰间剑柄,老阿尔马斯却一把拽住他:
“弄清形势,刀子要用在暗处!”
不过艾尔纳克只是走上来说:“我们单于只想邀请老朋友和贵王子,到帐中叙旧……”伊利亚斯觉得他脸上的笑,还不如哭顺眼。
“荣幸之至。”老国王眯眼一笑。对方很快将他两领进山谷东首格里芬人的临时营地,20名独目人禁卫军紧紧尾随。伊利亚斯只觉这营盘扎得很奇怪——外围宽泛、内里纵深。片刻走到锦绣王帐跟前,只见帐门两侧用3米高的毡布围出一溜走廊式幕墙,周围散布百十名卫兵,却看不见里面有什么。艾尔纳克说:“单于只允许国王父子二人入内……”
老阿尔马斯一颔首,伊利亚斯紧跟他钻进去,厚门帘在两人身后紧闭。
王帐门口悄然立着八名手持长刀的魁伟武士,见有人入内,立刻两两举刀交刃,形成一从刀山,想要进帐必先从刀丛下通过——不知是下马威还是个死亡陷阱?
阿尔马斯王妖冶一笑,迈步当先走去。伊利亚斯只好跟随,他并不愿在会盟前发生冲突,那样自己的请愿计划必化为泡影。
前几对刀手见来人面不改色直撞刃口,果然迅速撤刀。但就在两人接近帐口时,身后艾尔纳克突然左手“仓啷”拔剑,狂刺伊利亚斯后心——王子神经如走钢丝早有防备。暴怒中拔出腰间长刀,荡开攻击,趁势在艾尔纳克剑锋上一抹,“咔嚓”声响已将他手指削断!
身旁刀手既得号令顿时一齐举刀乱砍,阿尔马斯王急退一步,腰间环首弯刀已出鞘,几道诡异弧光乍现,三四名格里芬武士已被砍翻在地!惨嚎没能淹没伊利亚斯的记忆——他从小见惯父亲凌厉凶悍的刀法,知他出手必取人性命……
老阿尔马斯摆头使个眼色,伊利亚斯明白此时断然没有退路。既然出手,必须求一条生路,他三五下战退其余敌手,紧跟其后冲入王帐——
只见阿尔马斯王与一个浑身锦袍、头戴金箔面具的人缠斗正酣,帐中另有七八个侍卫竟全部按兵不动!伊利亚斯只听雨点般的金铁交鸣声、耳膜生疼如割,两人均刀法精妙轻捷回旋如鹘,打得难解难分!
数十招后,老阿尔马斯忽地钻入一个空挡,猛一踹敌方腿弯,金面人“扑通”摔倒,阿尔马斯顺势一脚踢飞他长剑,得意地高叫:“24年前就没见到你的脸,我今天倒要看看你的真面目!”说罢刀尖一挑揭去那人面具:伊利亚斯立刻明白为何格里芬王贴身侍卫见死不救?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瞬间,因为父王忽然一脚踩空,竟失手摔落手中利刃,颓然跌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