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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砂桥

此前我没来过鹭庄,但鹭鸶倒认得,是一种傻鸟,庄稼人也厌恶。他们在水田里面顺带放养鱼苗,鹭鸶专门偷吃田里的鱼。

我到鹭庄后,黎照里就亲自接见了我。

他给整个村子围上一道篱笆,进村口弄上一道门,这样,别人进来就要买票。售票口就在村口大门边。省协在售票窗讨价一番,最终还是买了一张票进到村里。他或许是怕浪费票钱,一进门就咔咔咔拍个不停。我猜得不错,鹭庄多古树,鹭鸶成群结队在树丛中穿梭。我跟卖票的小姑娘说我是专门来帮老板拍风景照的。小姑娘警惕性很高,怕我骗她,要证实一下。别看进村门口就有脸盆大几堆牛粪,门票价格不菲,不比故宫便宜。

黎照里很快亲自来了,脸虽还是老样子,气色却很好,陷下去的那半边脸也泛起红光。他叫不出我名字,但觉得眼熟。我在他摊子上买过的焦苦味的槟榔少说也有几提桶。

才三点多钟。黎照里和我握手以后,顺便看看表,再看看天色。他冲那个忠心耿耿的妹子说:“小秦(小芹?),都这个时候了,关门吧,不会有人来。今天一共卖了几张票?”那妹子看看我,似乎不好意思说。黎照里要她但说无妨,都不是外人。妹子这才指了指不远处疯狂拍照的省协,说就他一个。黎照里自嘲地说:“还好啊,不是颗粒无收,抵得上我以前卖半斤八两槟榔的了。”

妹子搬一块菜枯饼堵住售票口,就算下班了。黎照里带我还有妹子往他的办公室去。路上我告诉他,当年我是他的粉丝,只要他出场我都围过去一丝不苟地看。黎照里说:“老早就不打了。呶,这张脸就是打球时弄成的,还好看吧?我现在照镜子就当是看鬼片。”

“别那么讲。黎总,你有了钱去韩国整一整啊,那边麻子都能整成电影演员。”

“不是当老板就有钱,鹭庄的生意才开张,游客来得太少。兄弟,我告诉你实话,要继续在洋广铺路买槟榔,都还赚钱一点。我卖槟榔在佴城还算是老字号吧?但是人总是要发展,不发展也要让别人以为你在发展,所以不能在马路边一站几十年。要不然赚的钱不够弥补你心头的失败感。你讲是啵?”我曾经的偶像此时颇多感慨,我呢,只有狂点头。以前我以为他就会打球灌篮卖槟榔赚钱,没想到他对事事物物总有自己独特的观点。

还没到吃饭的时间,黎照里先带我去他的办公室坐坐,扯扯谈。门口的牌子上写着“佴城市界田垅乡鹭庄村风景区管理处”,后六个字是后面贴上去的。里面已经坐着两个年轻人,一样的年轻一样的模样,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一看就是在等吃饭的样子。刚才卖票那妹子进去以后就拿起遥控板调频道,再反跨着一张藤椅坐下来。两个年轻人刚才在看丰胸广告,里面一堆女人穿着三点式,胸形整齐得就像是从一条生产线弄出来一样。妹子则调到一个电影台,里面正播武打片,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妹子和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在打架,女的拿刀砍老头拿剑挡,此外彼此还时不时来一通扫堂腿。

我把目光收回来看那妹子,倒也算得漂亮,此外尤其丰满。黎照里要那妹子去倒茶,妹子看得乐呵呵,不愿意起身。黎照里不得不怒叱道:“小秦(芹?),难道我在放屁吗?”那妹子这才不太情愿地挪了挪屁股。

看那妹子竟然军令有所不受,我便估计黎照里和这妹子有一腿。我悄悄问他,他呵呵地一笑也不隐瞒,说:“呆在这鬼地方,钱又赚不到,只好到这里吃吃嫩草啊,我老婆管不着的。嫩倒是嫩,狗尾巴草黄茅尖。”过一会,他又附着耳朵告诉我:“再说,这里离砂桥也近啊。”

我点点头以示会意。砂桥那个地方我是知道的,它在佴城名气颇大,甚至被好事者尊为佴城的拉斯维加斯。其实这些民间的说法都不值深究,笑一笑了事。去过砂桥的人,哪又知道拉斯维加斯是什么状况?真去过美国赌城了,还来砂桥搞什么劲?砂桥比别处无非多开几家发廊,多有几个妹子;那里要有赌场,赌具估计还是界田垅乡镇企业友情提供的。

那天刚到鹭庄,也不干活,磨蹭着捱到吃晚饭的时间。省协把鹭庄转了一圈,直呼上当。黎照里票是不退,但留那人吃饭。很多旅客来到鹭庄逛了一圈都说上当,要是个个都给退票,黎照里就不是当老板了,那叫学雷锋。黎照里早就练好嘴皮子功,对付那些误撞鹭庄的游客。他跟省协说:“晚上你可以睡在鹭庄,有旅社,价钱适当优惠,只收你68,你看怎么样?”省协这才气顺,吃着免费的酒菜,把脑袋点一点。黎照里把鹭庄老的村委会楼租了下来,摆几张床搞成旅社的模样。后来我才知道黎照里给旅社床位定的价本来就是68。那天喝酒时我问他:“游客都没有几个,旅社能有生意?”他笑着说:“也日怪,有的客白天不来,偏偏晚上来。”听他说我才知道,有的游客喜欢带着妹子摸着黑来,在黎照里的旅社里租床,享受一番山情野趣。吃着饭喝着酒,天色就一层层黑下去。鹭庄的夜晚黑得一塌糊涂,伸手不见五指,我便想,躺在如此纯然的漆黑中,把木床揉得吱嘎吱嘎响,定是别有一番山野情趣啊。借着酒劲,黎照里还忍不住跟我摆他的生意经。别看旅社价格便宜,但那是先把人稳住了,只要他们住下来,就等于把他们钱包捂住,然后慢慢地往外掏钱。比如说,夜里屋子里蚊子太多,人根本呆不住,必须要点蚊香才能保命。这样一来,一盘蚊香黎照里就可以加收五块钱。有的客人带女的来,到半夜套子用完了,人却还没爽透,焦急;不用套子又怕这样病那样病。黎照里备着套子,摸黑卖给嫖客,就信天喊价了,卖10块钱一只是常有的事,15块,20块,28块一只也不是没卖过。

他还跟我说:“那些妹子,十有八九都是砂桥过来的,我认得。兄弟,要是往后几天生意好,我也带你去砂桥玩玩。”

我哦了一声,我当他是顺嘴说说,也就不去推辞。

次日一早就来了一拨游客,我也跟去下面河谷里坐船。黎照里要我抓拍一些游客们乐在其中的表情,贴在广告上,用前脚客吸引后脚客,一般会有效果。在河谷里,明鱼虾弄撑船时不断地唱起山歌,这哥俩嗓音竟是意外地好,并且高挑,高到一定程度还打得起转。游客们吃这一套,嚷嚷着要两兄弟接着来,接着来。某女游客奋起身子往前倾,要用录音笔录下明鱼虾弄的歌声。当然,我没忘了把这些细节都拍下来,多拍一点,到时任黎照里自己挑。

那天搞到后头,几个游客没有心思看鹭庄的山水景色,倒是对山歌感兴趣,围着明鱼虾弄要他俩把山歌一直唱下去。明鱼虾弄有了众星拱月的待遇,卖力地唱,但他俩唱来唱去就只会唱几首山歌,不知前面哪辈祖宗传下来的。游客们大都有些不尽兴,觉得调子是不错,嗓子也好,只是唱词太少。

晚上喝酒时黎照里又提起这事。我忽然说:“说不定我能编一些新词。”

“哦,真能编的话,编一首四言八句我掏十块钱。”

“我在报纸上发表诗歌的话,一行十块钱。”我不写诗,遂瞎编。黎照里说:“这么贵?一行十块,我的妈哎,一首歌就要抵消一张门票。兄弟,别讲价了,一首我给你掏二十。我还没搞起势,你就当是帮忙。”

我也答应。听了明鱼虾弄两兄弟的歌声,我也想循着调式编一编词。钱不钱的我并不在乎。主要是白天听明鱼虾弄唱山歌听出些味道来,现在我竟然被激发出了创作灵感。那仿佛也不难,格式像七律,里面全口水话,两句押一个韵就行。

明鱼虾弄摆出大惊小怪的样子,问我:“哦,你能编?你真能编?”

“我试试。”酒精已经把我脑袋搞热了。当晚的壶子酒喝着烧头,让人热得快。我捋了捋调门,就编了起来:

郎和姐嘛人两个,想要亲嘴隔条河。

隔河亲嘴口水多,只好对面把情说……

一旁的几个人一听,听出来我编得靠谱,互相点点头。

我接着又编:

姐思郎来针引线,缝得身上补巴多。

郎思姐来水推磨,推得雪花满山坡。

黎照里让我抄写下来,拿给明鱼唱,明鱼唱完了连声地说:“念起来合嘴,唱起来顺口。”

黎照里又说:“都是情歌也不好,别的歌能不能编?有游客专门找虾弄,要他唱丧歌……虾弄,那天那游客怎么跟你说的?”虾弄就说:“那天那个澳门来的马脸游客专要搜集丧歌,说丧歌更有文化含量。情歌嘛太简单了,不是你喜欢我就是我喜欢你。”

我想了想,接下来顺口又诌出一首丧歌:

看见什么唱什么,看见灵魂换穿着。

看见尸手洗尸脚,尸脚试鞋小大合。

鬼爹见我乐呵呵,鬼妹见我害娇羞。

从此鬼府添一口,耕种鬼田多双手。

随后又抄写在纸上。黎照里看了几遍,他用肯定的语气冲我说:“呃,我挺喜欢这歌词里的态度,人死了,其实是去另一个地方娶妻生子,照样耕田养家。这样好,死就是活二茬。要是再转到阳间当人,这他妈也太累了啊。人呐就是这种贱命。”

我说:“是啊。两首歌,你觉得好,四十块钱。”

“继续编,别给我省,编得越多越好。编上十首我给你每首加五块钱。十首歌,二百五。嫌不好听你就帮我减几块钱。”黎照里说着嘻嘻地一笑,心里不知又有了什么新的打算。

接下来几天,我在鹭庄呆着舒服,甚至有些上瘾,每天拍照编山歌。这样的工作让人心生惬意,状态也好,一天能写十几首,比撒尿还来得容易。山歌写好了,第二天就听着明鱼虾弄唱给游客听,只要经他们纯天然无污染的嗓门一唱,感觉总是很道地,让我误以为不是自己写的,而是哪辈祖宗传下来的。那几天生意都不错,有一天还来了三辆大巴车,全是深圳过来的学生。

黎照里心情不错,每天晚上邀我喝酒,前两天还喝壶子酒,后面就买瓶装的了。他说:“兄弟,你是个有福的人,巴不得你在我这里多住几天。”

“那要得。我喜欢在这里呆。”我说,“你这个活法不错,包个村,搞搞旅游,养一个嫩妹子。我也想到周围的村子走走,有合适的村子也包下一个来搞一搞创收。”

黎照里就说:“滚远点,不要跟我抢生意啊。”

有天傍晚,黎照里开来一辆吉普车,车破旧得不成样子,不晓得他是从哪里捡来的。明鱼虾弄很兴奋,想学开车,黎照里让他们去驾驶座,讲解几分钟,就放手任他俩开。鹭庄有一条环路,这时好多小孩抱着碗围在路边看热闹,或者放下碗追着车跑,甚至爬上车将身体壁虎似的附在车门上。明鱼头两圈还开得东倒西歪,晃来荡去,第三圈就平稳多了,且看得出来,他对估计路面已有些心得。再跑上两圈这小子还想换档位跑速度,黎照里没敢同意。明鱼开着车行经我面前,就伸手出来打打招呼,像是跟我说这玩艺摆弄起来太简单。

天全黑了以后,黎照里说:“走,我们砂桥去。”

“真的去?”

“出家在外的人不打诳语。”

我和明鱼虾弄上了车,黎照里就把车照砂桥开去,先到界田垅,再往佴城方向走。从界田垅去砂桥有两条路可走。鹭庄在界田垅东边,界田垅往西到了废机场有个岔路口,左拐可以去砂桥;而从界田垅往北沿长城走向,见左手边有一处通车路的关隘,名叫“抚威门”,便把车穿过关隘循路走,也能到砂桥。黎照里估计穿抚威门更近一些。

我以前没去过那里,只是经常听人提起,特别是在“江洋大道”里听人提到的多。“江洋大道”是佴城最大的娱乐城——这破名字是朱泽培逼着我想出来的。因这娱乐城位于江滨路和洋广铺路夹角的地方,我就取出这么个名,他一听便拍板,就用这名!老板朱泽培舍得本钱,里面装潢设施一年一换,但刀也磨得快。有些人挨了宰心头不快,别的理由不好找,就拿妹子充借口,冲领班吼:“到你这里花钱,你他妈塞我一个砂桥货,骗钱啊!”说话的人显然认为砂桥是引车卖浆之流去的地方,而他自己档次高,“江洋大道”不应该在他面前以次充好。

过了关隘再走几分钟,前面山谷中隐约现出一些灯光。我便问:“传说中的砂桥难道就要到了?”

黎照里说:“呃,从现在开始就可以兴奋了,兄弟,可以把荷尔蒙准备起来了。”

虾弄问:“黎总,什么是荷尔蒙?”

“******,这个怎么跟你说呢?”黎照里感觉有点为难,就叫坐后排的虾弄把身体尽量往前面探。虾弄听话,照做,黎照里便在他裤裆上掏了几把。他又说,“还好,不需要知道,你准备得蛮多啊。”

“黎总,这是****,我只准备了一只。”

“一只够了,我又不打算问你借。嘁,这东西又不只你有。”

车走进那片灯光,才看出来砂桥特别小,一些房舍散乱在道路两侧,门楣上挂着霓虹管的灯牌,每个店还牵一截线到马路边,占着路面竖起一个灯箱。每个竖的灯箱大小宽度都跟棺材差不多。除了店名,上面还有小字:停车、住宿、按摩、桑拿、保健、盒饭、炒菜、加水、洗车……当车灯映亮路边一块指示牌,我看见圆牌子上写着“13T”的字样,估计车子开到一座桥上,但并没听见水声。

我问:“这座桥是不是砂桥?”黎照里就说是。所谓的砂桥并不跨河,只是跨在一道旱沟上面取平,桥身极短,车后轮轧上去时前轮已经过了。

相对于天空与四周山林子里涌过来的黧黑夜色,砂桥所有的灯光都显得微弱。要是白天不亮灯,开车唿地一声驶过去,很多人都不会想到这地方竟隐藏着一片红灯区。

我转念又想:破旧、零乱、狭小,夹在这山谷中略带点荒凉的意味,岂非就是砂桥具有的情调?一个妹子走在西湖边,被湖光山色一挤兑,总是不太惹眼;同样是她,若在茫茫大戈壁上偶然撞见,就算看见背影你也会心旌荡漾。

车再往前走一阵,我隐约听见飙歌的声音。黎照里坐在车前排,像导游一样介绍说:“去年这里还没有K歌房,金圆美容厅搞大了,廖金悦就把以前木材站的仓库租下来,改造成K歌房。生意很好,但是隔音不好,有多大的声音漏多大,隔着房的人总是唱串了,你接我的下茬,我跟着你那边的调子跑,能从《北京的金山上》一路串到《青藏高原》。”

我说:“那还能有生意?”

“也日怪得很,来这里唱歌的人都不在乎,既然墙壁隔不住音,有时候大家就隔着房对起了山歌。还有就是,这的妹子很多。她们和城里的妹子不同,喜欢说话,也爱唱山歌。城里呢,那些妹子你想找她们说说话,她们会很不耐烦。‘老板,做不做?要是你喝多了硬不起来,就别耽误我做生意。’她们总是特别忙,卖身不卖艺。”

K歌房外面看去果然是仓库模样,走进去,每间包厢都是用木板隔开的,上贴墙纸。大概贴墙纸时木板子就没干透,上面满是霉过的痕迹。灯光灰暗,沙发破旧,坐垫上打着补丁。我正倒吸一口凉气,门开了,一个老鸨子招呼进来十几个妹子。一束灯照亮了这些妹子的脸,竟然颇有几个长得很养人眼目。看着这些漂亮面孔,我才感觉到这看着像仓库,坐下来像难民营的K歌房,其实也别有一番情趣。黎照里正把妹子拉来扯去,由他安排谁归谁。明鱼虾弄显然有些不自在,大热天还搓手跺脚。黎照里阴着半张脸,妹子们都有些怕他。这情形不像是花了钱寻欢作乐,而是像一帮土匪在分配抢上山的女人,用来压寨,要不就是用来暖脚。

黎照里跟他俩打商量说:“今天主要是请顾大才子,这兄弟既能照相又能写四言八句。我提议,让他先挑!”

我说:“我就不用了,我……”

“真是不爽!”黎照里转过脸去,用眼睛找了一找,冲其中一个妹子说,“你就是铃兰?铃兰,呵呵,我听人说起过你。嗯,你过去陪陪我那位兄弟……胸口上挂着好大一砣照相机的那一位……对,就是他啦。”

黎照里给我在鹭庄安排的房间门窗松动,有东西只好随身携带。叫铃兰的女孩在我身边坐下来。我还来不及看她,她就劝我喝酒。黎照里叫来了两件啤酒,一搬进来他就左右手开弓,用牙齿咬下一打瓶盖。铃兰又取过来两瓶,不停地倒,不停地和我碰。和很多妹子不一样,她劝我喝,自己也不偷工减料,脖子一仰一大杯就灌下去了。在鹭庄我喝的是白酒,现在酒喝杂了,我眼前影影绰绰,但很想看清这个妹子的脸。

“妹子,你长得不错。”我大概看出来了。

听我夸她,她笑了笑,旁边陪着虾弄的妹子把脑袋凑过来跟我说:“哥哥,好好看看,岂止是不错。铃兰可是我们砂桥的桥花。”

“哦,难道你们砂桥还搞选美吗?年度一选还是季度一选?”

旁边那妹子说:“客官,人心里面都是有口碑的,用不着评,看生意做得怎么样就知道。今天你是运气好,铃兰正好放空。”

我和她俩各喝一杯,又悄悄地问:“你自己觉得呢?”

铃兰说:“话让别人说好了,我觉得做人还是要谦虚一点。”

“呃,你这个妹子,夸你漂亮你还内秀起来了。”我哈哈哈地笑起来,像是捡着一颗宝。

明鱼不会唱流行歌,虾弄唱了几首,黎照里又唱了几首,接着硬是要我唱。我一再推辞,他们还以为我谦虚,劝得更紧,开出条件说不唱歌就要跳一支孔雀舞。我权衡利弊只好唱歌,别说孔雀舞,企鹅舞我都跳不来。但唱之前,我也要先提条件。他们齐声说依从。我就说:“蒙你们看得起,实在要我唱我就唱,但是,要是唱到一半谁要是切歌,我就骂他娘!”他们齐声说算数。于是我就点了一首《国际歌》,歌库里没有,只找得到《国歌》。这一首正好我也能唱,唱到一半他们就晓得厉害了。既然有言在先,他们只好硬着头皮听完。

我放下话筒坐回去的时候,铃兰显得很开心,她跟我说:“大哥,你真有本事,难得有人把一首整歌拆得这么七零八碎。我第一次听见,喜欢。”

我有点受宠若惊。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竟然还撞到一个喜欢听我唱歌的人。我说:“哎妹子,连这个你都喜欢,那看样子我身上没什么你不喜欢的了。”

她敬了我一杯酒,又说,“我们来一首情歌对唱吧。”

她过去点一首,并插队摁了优先,电视屏上立马蹭出来卖洁尔阴那两口子。她挽着我的手一起唱。她的声音非常好听,我觉得是专业水平,不比MV里那个女的差。当然,再被我的嗓子一烘托,那真有点天籁的效果了。我们挨得很近,一束射灯光正好打在她脸上,我进一步看清了她。我客观地认为,她不愧为砂桥桥花。

我给她点了一首《青藏高原》,她果然唱得出来。我坐着喝酒,看着她投入忘我的样子,跟别的几个妹子截然不同。别的几个妹子嗓音都不差,但表情总是麻木不仁。我不知她为什么要去干这个,她可以去考考市歌舞团。

我有点走神,是铃兰的歌声把我拉了回来。她正唱到最后那截高音部分,在场的人都凝神屏气,等她声音一截截爬高,一直都游刃有余,我才放下一颗悬心。一唱完,明鱼虾弄都直撅拇指。明鱼虾弄都这样认同,不啻于专业的肯定。

我忽然又骂自己,操得什么心呢?她不去考歌舞团,来这里做生意,总是有她的道理。每个人都在权衡利弊,做出的选择,大都最符合自己的实情。这个世界,总是蠢人聒噪,喜欢给聪明人提这样或那样的建议。然后,我又自问:你他妈是不是怜香惜玉了?我苦笑起来,瞬间想起涤青横眉怒目的样子,脑子重新恢复了冷静。

铃兰从喝彩声中走过来,坐在我身边,问我唱得怎么样。我酝酿了一下,告诉她:“你唱歌真是让人……呃,黯然销魂。”

“黯然销魂?我的天,你是不是一个诗人?”

“听你唱歌听多了,早晚都会变成诗人。”

铃兰高兴了,她趴在我耳边告诉我:“诗人,你说话我喜欢听。你以后多来咯!”

黎照里看在眼里,皱皱眉头说:“这么快就私下交易啦?那不行,怎么对得起我这个皮条客?铃兰,你们在商量什么?”

铃兰转脸看着黎照里,想回应他,苦于找不出合适的话。她又把脸扭过来,命令似的对我说:“诗人,你总结一下,我俩说了什么。”

我努努嘴皮,突然想到这么一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铃兰听不太明白,但是听得出意境。她跪坐在沙发上,咧着嘴笑并说:“诗人,你是不是说你已经喜欢我了?一见钟情了?你说的真是比唱的还好听。”

我谦虚地说:“没有没有,只不过说的没唱的难听。”

黎照里嗤了一声,说:“有钱的花钱,没钱的背诗当钱花。铃兰妹子,你要冷静啊,要多留意我这种成熟稳重型的。”

不知几时又叫来一件啤酒,黎照里照样用牙齿启瓶盖,甚至表演起两边锉牙一齐开弓,同时启两只瓶的特技。喝到这分上,谁也没心思继续唱歌,而是放起迪厅音乐,大家群魔乱舞。天花板上有老式滚灯,光摁电门还不行,一个妹子找来一根棍子将那滚灯戳了几下,那滚灯便滴溜溜转起来。这里原是木材站的仓库,地板都是木板钉的,很多地方都朽坏了,一蹦迪两边的包房也一起摇晃。隔壁的一个胖男人敲开门想提醒我们声音闹轻一点,黎照里跟他认识。“顺胡子,你来了?”“黎脑壳,你也来了?”两人问候着,拥抱喝酒。黎照里去周边几个包厢刨门,又刨出一帮子熟人。他们都开着车百里迢迢跑到砂桥找开心。这帮熟人顿生他乡遇故知的快意,纷纷端起杯子互相串门,见到我不管认不认得,也兄弟兄弟地叫唤开了。我已经喝得麻木,再往嘴里灌啤酒,没有感觉了。那妹子似乎劝过我不要再喝。

我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熟悉的房子里,光线照样从窗户探进来,我的行李和照相机照样摆在床头柜上。我坐起来,发现屋里多了个女人,她穿着丝光睡衣坐在床的另一头,看着电视。电视尺寸不大,旁边摆了一摞碟片。

“你醒了?”

她转过身来,我有印象,她叫铃兰。我问我衣服是谁帮着脱下来的,她冲我一笑,仿佛我多此一问。房间里阳光充足,并杂糅着鹭庄早晨特有的清爽。她比脑袋里残留的印象更漂亮。她朝我走近几步,把一杯水放在床头柜。我的注意力自然而然集中在她胸前,随着走动,她的乳房在丝光睡衣底下跳动,跳动的尺幅比较大。我喉咙有点咸涩,移开目光,却看见她的胸罩摆在另一侧的床头柜上,型号大概是34D。

我对胸罩的型号刚刚摸熟,所以现在眼估得准确。不久前,还是在莞城,涤青打来电话叫我去女用内衣店里买乳罩,从26A到34D各买一个,颜色还要不同,最好是赤橙黄绿青蓝紫诸色全齐,混搭在一起。她拍的一个电影,按剧情的规定要这些道具。我把买来的乳罩按顺序重叠起来打包,34D的在最外面,捏一捏鼓鼓囊囊,所以我对这型号最熟悉。涤青那个片子是要拍一个恋物癖,这些乳罩是他的收藏。颜色的不同,据她说是为了增强“视觉冲击力”。买了乳罩后,她还叫我找几个看上去患有甲亢的男人。患有甲亢的女人好找,男人找一个都难。我就自荐,说要是差的人多算我一个,涤生也拉上。她说不行,说我看上去不但不甲亢,甚至有点甲低……

“老盯着我那里干什么?”

“呃!”我扭过头看她,问,“怎么你会在这里?这不是砂桥吧?”

铃兰说:“你喝多了,硬是塞给我包夜的钱。我有什么办法,就跟你过来。”

“我都醉成那样了,你完全可以不来。”

“诗人,我们砂桥价钱公道,童叟无欺。既然我是桥花,我更要以身作则,起到模范带头作用。”这妹子以前肯定当过学生干部,说话不但套辞多,而且有范。

她交叉着手看我,忽然突兀地问:“要是天上挂下来一双手,把地上所有的人都扒开,扒成两堆,就像灰堆里扒红薯一样。一堆全是贵人,一堆全是贱人,你喜欢呆在哪一堆?”

“什么?”我统好裤腿,很快意识到她出了一个脑筋急转弯的题目。我告诉她,我喜欢呆在贱人堆里。

“为什么?”

“因为人全在这一边,那边鬼影都没有一个,太冷清。”

铃兰听了以后低下头去琢磨,再抬起头眼睛很亮。她说:“不愧是诗人,我想这个问题你肯定答得出来。以前人家问我,我憋了半天都不晓得怎么回答。”

我暗自笑笑,不客气地说,这得益于我见多识广。四处走得多了,见过各种人,被太多刁钻的问题盘问过,随口作答便成为我的强项。

既然她说了价钱公道童叟无欺之类的话,又跟我到了鹭庄,我怀疑她会问我,做不做?意思是这个意思,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会是怎么样?我以为自己有点担心,其实毋宁说也是在暗自期待。我明白自己什么人,偷腥的事做过的,而且嘴贱,除了涤青,在别人面前也不怕承认。承认了,也相信灯下黑的道理,朋友们会帮我隐瞒。但铃兰没这个意思,我有点浪费表情。明鱼在门外叫我们吃早饭时,她背过去对着墙换了衣服。她是个高挑丰满的女人。涤青也高挑,却是A罩。

天亮透了以后落了一阵雨。吃了饭,我本想借黎照里的破车送铃兰回砂桥。她却说:“既然来到风景区,你帮我照几张相吧。”我陪着铃兰下山谷,到处找景。一旦在某个地方停下来,她就不断地动作让我拍。有些动作显得别扭,但我不会予以纠正。她心情特别地好,敢随意摆动作说明她有自信。

拍了一阵后,她急着要看。相机自带的显示频尺寸太小。我告诉她,可以回房间里,连接电视机放这些照片,每帧都可以充满整个荧光屏。她觉得我讲了一桩稀奇事,问真的吗真的吗,她急着往鹭庄的小旅社里赶,嫌我走得慢还伸手拽我。我装作身体轻盈能被她柔软的手牵动,走时偶尔回头,看看整个山谷。时间还早,山谷里看不到别的人,就我俩,水流的响声和着风声到处蹿,有几只鹭鸶在山腰际那层雾霭里钻进钻出。可能是早期琼瑶片的遗毒,这样的情景,在我少年时对恋爱的憧憬中时常出现。就算是吧,但涤青很少有心情叫我陪着她往郊外走。她老提醒我:“崖崽,我俩加起来快奔70去了。”

我俩确立恋爱关系的时候,岁数加起来是65,现在过了一年多,这数字跳变成67。自小,她就和我父母一样,叫我的小名。有时候,我说:“你不能叫我老公?叫亲爱的也行。”涤青便会翻翻眼皮,慈祥地看着我说:“崖崽,亲不亲何必在嘴上叫出来?”

回到鹭庄旅社,我用串线将相机和电视机连接起来,里面的照片就以幻灯形式逐帧跳出来。相机自带设置,换帧的时候还花样百出,有的是叠换,有的是移出,有的是漫漶着逐渐消失,下一帧照片又以斑点汇聚的形式呈现。我拍的照片铃兰还是很满意的,夸我拍得太清晰,夸今天天色不错,接着又批评我脸部特写照拍得太多。她说又不是要办身份证。我不好怎么说,有时我看着她的姿态着实夸张,便只把她的笑脸框进取景器里。她很快翻完了刚才拍的照片,我想拨线她不同意。她说:“让我看看你以前照的。”

我说不好,她兴致更高了:“你老婆儿子我也认认,见面打个招呼。”

“我没有老婆。”我想,即是有,他们也不会来砂桥。

“你真没有啊,要不要我帮你介绍一个姊妹……不是砂桥的姐妹,放心好啦,是处女。”

她有口无心地说着,眼睛盯紧不断蹭出来的新照片。很快,一些****蹭了出来,几个妹子骚首弄姿,站在一条小溪边,浑身一丝不挂,或者挂了几丝也全是****。她惊讶地哦了一声,脸上竟浮起古怪的快乐。她说:“你这坏人,我还一直以为你正儿八经。原来你真会装人,还装诗人。”

“要是我真是诗人,我哪会对你这么客气。”我说,“这叫人体艺术,晓得吗?”

其实我一直不肯信所谓的人体艺术。读高中的时候,同寝室那些兄弟合上帐门翻着人体艺术画册自慰,要说那是欣赏艺术,骗鬼都不灵。当然,我也不是鄙视室友,那种画册就数我买得多。几个从农村来的老实巴交的同学,搞自慰的事情还是我们当师傅,手把手教会的。有的一开始不甘心屈居人下当徒弟,我们还循循善诱,半哄半吓地开导说:“兄弟,大禹治水听说过吗?只能疏不能堵,堵着容易得病。现在不育不孕症每年好几个点地跳增哟。”

照片是几天前我在冷风坳拍下的,朱泽培把整条坳承包下来,照样是搞旅游,取个名叫“武陵大裂谷”。生意一直不冷不热,他就想个办法,请几个人体模特吸引游客。买票的人进去了,可以免费拍照。他花了钱,请来几个模特,还有两个说是外国的。那天他打电话叫我也去。打电话时我还宿醉未醒,被铃声乍然吵醒心头几多烦躁,说不去。朱泽培嗤我说:“顾崖,不要不识抬举。今天买票的人好多,抬了几次价,名额照样紧,逼得我搞政审,是党员的我还踢他出去。”禁不住他劝说,我去了。既然去了,本着不拍白不拍的心态,当然也咔下不少照片。

铃兰翻完那些****,问我:“她们,贵吗?”

我告诉她,不知道。我把串线收起来,又告诉她,回头我把照片洗一套,寄给她。问她地址写成“砂桥金圆美容厅”,能不能收到。轮到她不知道了,她说她在砂桥从来没见过邮递员来送信。她又说:“寄来吧,砂桥总归是个地名,能收到。”

又问她名字。她说:“就写铃兰收。”

“呶,时间也不早了,你走不走?”

“催什么催?一般的男人都巴不得我多留一会。”她说,“你再等等,让我想事情。”

她就摆出有心事的模样,坐在窗台前面,眼睛瞟向窗外。我不晓得这个当口她突然想到什么重要的事,如此入神。过了一分零十数秒钟,她眼睛啪地一亮,想到了什么。看样子不是什么沉重的事。

她说:“你看我适不适合拍那种照片?”

“哪种?”有的时候,我会明知故问。

她指一指关闭了的电视机,说:“就那种……光屁股的照片。”

“呃,你的身材比她们中的几个都要好。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那有什么奇怪,她们是人我也是,她们敢我为什么不敢?以前,还没来砂桥我就听说过,在外国,总会有些女人敢脱光了衣服,让别人拍照片,再让数不清的男人看。当时,我想着这样的事心里就发毛,觉得她们真是臭不要脸。现在我估计,要是街上的女人全都光着身子,但把脸严严实实地捂起来,那么你们这些臭男人,肯定一门心思只想看见女人的脸。那时候,你们看见肉耷耷的胸脯就会打饱嗝,看见扁平的奶就会发笑。”

她的观点把我搞得打了个喷嚏。我想,女人永远理解不了男人对她们身体的渴望,就像男人也永远搞不明白女人对****这事反复无常的态度。

铃兰已进入她自己的情绪,眼光逸出窗外,又说:“过几年我就会老。我知道自己老起来会特别快。漂亮的人尤其不经老,我又有什么办法?说不定哪天早上眼睛一睁,人突然就老掉了,皮肤上全是褶。说不定那时我才想到要嫁人,有个男的他有点缺心眼,我要嫁了,他就敢娶。我告诉他,只在几年前,甚至几天前我还很年轻很漂亮,身上没有一点褶,他肯定不信,认为我是吊他胃口。他要是不信,那我岂不是从来就没年轻过?要是我照了照片,有证据,他就不敢不信了。是这样吗?”

她说的时候转过了脸,认真地看我。我觉得她对我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信任,什么样的问题,仿佛都在我这里找到最确切的答案。

“这样的话,岂不是让以后爱你的那个男人很难受?看着照片里的丝光缎子,摸着现实中的桔皮褶子。”

“……顾不了那么多了。要是你觉得我还够资格拍,就给我拍几张。”她竟然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事情,你要想清楚。”

“不想了,百分之九十的事情越想越糊涂。剩下的,只要去想就是犯糊涂。”她很坚决,陈述完自己的观点就已经解开衣服上第一枚纽扣,并台起脸平静地看看我。我看了看屋子里的环境,简陋寒伧,墙皮斑斑驳驳,粘得有几张多少年前的宣传画。在这样一间屋子里,只要是拍女裸,只会让人以为是在反映底层卖肉妇女的可悲生活,不会看出别的主旨。但我没有给她提建议。我的人生哲学就是宁可自己憋死十次,不提别人一条建议。

通过短暂的接触我也看得出来,她是个心里特别明白的女人。

她脱开了外衣,要撩起圆领衫。这时候她迟疑了,把手放下去对我说:“不好意思,我还没有想好。”

我说:“那就不要勉强。很多模特第一次都是这样,以为自己敢脱,真到了时候才发现事情不是自己想的。”

“你总是能从别人的角度看问题。”

“不要总是夸我,我容易信以为真。”我说,“快中午了。”

“但是照片还没照。”

“你自己再好好准备准备,到时你打电话,我再过来给你拍。”我这才说,“地方也要换一换,换一个有风景的地方。你那么漂亮,背景不漂亮,不般配。”

“去长城行不行?长城离砂桥很近的。”

“上面人那么多,你吃得消吗?再想个别的地方,树林子,溪水,都行。”

她想想是这么回事,接着回我:“说电话吧。你多少?你念我打过来。”

我的手机很快响起铃声。我没存她的名字,记住末尾四个数字2211,便收拾东西带她往外走。黎照里那辆破车摆在旅社门口,钥匙我已经拿到手了。我开车送她回砂桥。半路上,她问我是不是真没有老婆。我说是。她又提起介绍姊妹的事,说她认识至少有三个女孩,哪个男人能将其中任何一个骗到手,哪个终身幸福。“我们女人看女人比你们男人准,因为能看到真相。男男女女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忍不住互相装人。”我点头认可,并告诉她,老婆虽然没有,女朋友已经认识快三十年了。

“我的天,青梅竹马这种事砸到你脑壳上了。”

“好像也不对。她一直是我的主心骨,我习惯了听她安排。”我想,涤青如果听到这话,定会用慈祥的目光给予我鼓励和抚摸。

她好半天没有吭声了。我反问她有没有男朋友。

“暂时还没有。但也有两个人追我追得很紧,一个有钱,一个对我有感情,只要我点个头,都想跟我结婚。对我有感情那个花钱来看我,但是没有非分的要求。”

“是不是有什么病?”

“很壮实的一个人。”她认真地看着我,向我请教,“你看,我跟他俩中间的哪一个更好?有钱和有感情,这两样东西,最近把我脑袋都搞大了。”

“……感情,感情是什么呢?长的?短的?猪腰子型的?马蹄型的?喷壶型的?漏斗型的?挤出来像黑妹牙膏?抡圆了像胳膊?跺齐了像筷子?吹大了像气球?拉长了像电视剧……还是挤出来像中华牙膏?”不知为何,我打机枪似的玩起了排比句式。我的声音大概有点气急败坏,因为这么快就要扔掉恪训,给人建议了。“很多男人什么都拿不出来,就只有拿感情讹诈女孩的青春。”

“那你是说,找那个有钱的妥帖一点?”

“呃,感情说不准的。钱却有这点好,将它放在点钞机里可以点出张数,验出真的假的。”

话说到这里,我忽然想起来,点钞机真是铁面无私的机器。有一次涤生把我叫到他办公室,交代完事情,又掏出一双鞋垫,说是涤青给我买的。他桌子上就摆着一台点钞机,我心里突然来得一股促狭之心,把鞋垫放进去。那机子嘟地一声报警,然后一个女人的声音温柔且不失庄重地提醒你:“同志们请注意,这张是假币!”

涤生有点心疼,把鞋垫抽出来啪地扔在一边,冲我说:“你这是搞么?”

我反问:“你这台机子,验验钞就完了嘛,好像还叫你一声同志咧。”

“搞不懂了吧?这台是怀旧版的,限量发售。”涤生往椅背上一靠,又说,“听出来了吧?是用邓丽君的说话录音一个字一个字剪下来拼成的,绝版。要是换个活人说这么一句,只能甩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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