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凑热闹的人怕惹麻烦，在警察的疏导下，大门前的广场中央只剩下上访学生加上访乡亲二百来人，肖岩走到人群中间：“同学们，乡亲们，咱们坐下谈，大家已经很辛苦了。”
肖岩不管地面干净与否，一屁股坐在了广场中央的水泥地面上：“孩子们靠我近一点，学生，对，学生，学生们围过来坐。对不起乡亲们，你们靠后边一点，让孩子们，对让学生坐前面，我要先与学生对话。”
上访的人群，很听指挥，不出五分钟，五十余名学生围在肖岩面前，肖岩问：“你们谁能代表说话？”
山猴子蹦起来：“我！”
“你多大了？”
“我十六岁。”
“你叫什么名字？”
“山猴子。”
“很有意思的名字，你可以代表大家？”
“可以！”
肖岩又问：“同学们，他能不能代表你们？”
“能！”声音洪亮整齐。
“小鬼，看来你蛮有威信的。”
“我不是小鬼，我是五年级学生，也是滴水岩小学的少先队大队长。”
“好，也是个学生头。”
“对，我是学生头儿。”
“那你们是什么要求？”
“你叫……肖……肖书记，你先告诉我，你是不是宝山县最大的官，你说的话会不会算数。”
“好吧。我是宝山县最大的官，我说话算数。”
“那好，我对你说，肖书记，这次上访是我带的头，不怪其他同学，更不怪俺后面那些叔叔伯伯，他们都是我让来的，要处罚就处罚我一个人。”
“好，我信你，我也告诉你，我既不会处罚他们，也不会处罚你。”
“真的。”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你说吧。”
“我们就一条要求，不能让左老师走。”
“没其他要求？”
“没有！”
“你跟我说说，左老师有多好？”
“左老师就是好，同学们说是不是？”
“左老师好！”几十名小学生把声音喊得震天响。
“山猴子，我希望你说得具体点。”
“那，我就给你唠叨唠叨。”
“请！”
“左老师首先是长得好，长得漂亮，长得美，我看过那么多电影画报上的演员，没有一个超过左老师的。”
“这是形象好。”
“再就是教书好，左老师不仅歌唱得好，教书上课也跟唱歌一样，语音动听，生动活泼，深得入浅得出。”
“那叫深入浅出。”
“对，深入浅出，反正左老师讲的我们能听得懂，记得住，上课教书，左老师好得很。”
“这叫工作好。”
“对对对，工作好，还是肖叔叔水平高，还有就是心眼好。左老师对我们学生太好了，总把我的冷热喜乐放在心上，有好吃的，让我们学生吃，有好用的，让我们学生用。去年我喜欢她从城市带回来的收音机，左老师看我每天都盯着收音机看，就在一个星期六放学的时候，把收音机送给了我，这我可不能要，因为全校就这一台收音机。但左老师说，你拿回去吧，让全家人都听听，我又找我爸寄来了两台，明天就到。一听说有新的，我就拿回了家，回到家俺小湾子总共五户人家，山村人就如见了宝贝似的，这个摸摸那个看看，天天有人围着收音机转。还有，毛妮子家穷，左老师每次放假从城市回来，都要给毛妮子带两身衣服，我们上这几年学基本上没给钱，所有的学校费用，都是左老师用工资垫的，她自己的工资不够，她就找她爸要，每年还给学校添不少图书用品等。其实，左老师比我们也大不了多少，但她把我们当作她的孩子一样，生怕碰着了，又怕冻着了。肖叔叔，有一件事至今左老师也不让对外说。”
“是不是为救学生被洪水卷走那件事？”
“不是，不是，那件事好多人都知道了。还有一件是去年冬天，有一天上午，我们刚到学校不久，就下起了大雪，过去如果下大雪，我们深山的学校是不上学的，但既然上学后才下的大雪，就坚持上课，中午左老师不让同学们吃从家里带的冷饭团，就煮了一大锅饭让同学们吃。二年级有个女同学叫二梅子，小妮子心眼好，她看见饭都让同学们吃，左老师没吃的了，就把分给自己的饭趁左老师不注意又倒给了左老师，自己嚼了冷饭团，又喝凉水。到下午两点的时候，二梅子突然肚子疼得不得了，满地打滚，眼看见二梅子要出问题，左老师就让张老师护送其他同学趁早回家，自己则带着我和石头蛋，背着二梅子往乡卫生院走。那天雪下得特别大，满天鹅毛大雪，夹杂着刺骨的北风，刮在脸上又凉又痛。我和石头蛋是山里人，这样的大雪不怎么怕，可左老师是城里人，细皮白肉，哪见过这么大的雪呀，我、石头蛋、左老师三个人轮流背二梅子，我和石头蛋还能坚持，因为路熟，但左老师哪走过这么大雪的山路呀。左老师心痛我们，不让我们一直背着，她总是咬牙坚持背二梅子一会儿。在下卧龙潭边的崎岖山路时，背着二梅子的左老师不熟悉山路，重重摔了一跤。后来我才知道，那一次左老师不但身上有三处擦伤，而且扭了腿，但左老师硬是坚持爬山，坚持下沟，坚持背二梅子。我们知道左老师摔了一跤，也尽量把平路让给左老师，我和石头蛋背有坡的路。可我们哪里知道，左老师是带着伤，一步一步硬是走了三十多里山路。当我们连滚带爬赶到乡里的时候，因为到卫生院是一段平路，左老师还要背二梅子，就这样左老师背着二梅子，一步一步……等到医院门口的时候，左老师也昏倒了，在她昏倒的地上我们看到了血迹，那是她腿擦伤流出来的血迹，看到昏倒的左老师，看到流血的左老师，我、石头蛋、二梅子哭作了一团，二梅子得救了，但左老师的伤也治了两个星期，至今左老师的腿上还留有伤疤呢，你说左老师好不好！”
“你这说的是左老师心灵美，德行好。”
“对，德行好。”
“左老师有多好，我嘴笨不会说，要叫彭山豹那小子来就说得好了，我告诉肖叔叔，彭小豹在城里上重点初中，但每星期肯定要回来看看左老师。”
“好了。”肖岩站起来，高声说道，“孩子们，同学们，乡亲们，我首先要感谢你们，是你们的上访，让我们发现了一位深入贫困山区，支教爱民，爱学生的优秀教师的典型，左老师是我们大家，尤其是我学习的榜样，谢谢你们；其次，以后如果遇到什么事情，可以找乡里，找乡党委、乡政府，也可以找县里，找县委县政府，我叫肖岩，是这个县的********。我也当着学生和学生的家长表个态，我满足你们的要求，只要左老师愿意，她就留在滴水岩的小学，继续她教书育人的神圣工作。”
“噢———”山猴子带头蹦了起来，学生们、家长们以及围观的所有人都欢呼起来：“左老师不走了。”
“左老师留下了。”
很快，乔县长调来了四辆大客车，把上访的学生和学生家长们浩浩荡荡地拉回了宝山乡。在宝山乡，闻讯赶来的左梦玲焦急地等待着孩子们的归来，学生们归来时，看见了急切等待的左老师，山猴子带着学生来到左梦玲面前，山猴子第一个跪了下来：“对不起，老师。”
山猴子一跪，赴县城上访的所有学生跟着都跪了下来，看见山猴子等四五十个学生跪了下来，从山里赶过来的学生也齐刷刷地跪了下来，“左老师，不要责怪山猴子他们。”
这场面倒是为难了左梦玲，贸然上访，不仅带着学生上访，而且还动员了学生家长，不仅到乡里上访，而且还跑到县里上访。这还得了，谁给山猴子这么大胆量，谁让他这么做的，气急的左梦玲，真想上来抽山猴子两嘴巴，但八九十个学生齐刷刷地跪在自己面前，让左梦玲感到手足无措，“你们，你们这些孩子，让我说你们什么好。”
正在为难之际，宝山乡书记辛大刚、乡长和尔贵下车了，他们看见了左梦玲面前跪倒一片的孩子们，也不禁怦然心动，这是多么让人感动的场面啊，与其说是为了不让左老师批评这些学生，倒不如这些学生想用真心真情留住他们挚爱的老师，老师做到这情分上，也算是做到高深处了，做人做到这份上，也是值了。
左梦玲以她从未有过的威严叫道：“山猴子，都起来。”
山猴子惊得蹦了起来，其他学生也陆续都站了起来。
辛大刚紧握着左梦玲的手：“左老师，你辛苦了。不要责怪学生，他们也是爱之深，情之切，不想让你走哇！”
“辛书记，没想到山猴子这孩子弄出这么大动静，给你们，给县委、县政府添麻烦了，都是我不好，我没教育好学生，我向领导道歉。”
“左老师，肖书记让我代他向你问好，他要专门找时间去看你，去看你的滴水岩小学和孩子们。他说他谢谢孩子们，是孩子们的上访让县委发现了一位扎根山区、教书育人、任劳任怨、艰苦奋斗的优秀青年教师，让他了解到一位先进典型。肖书记让我转告你，你尽管在山里安心教书，教育局的工作由他来做。”
“我是教师，在哪干都是教书育人的工作。其实，我倒不怕调动我的工作，这几年的经历教会了我怎样去对待生活，尤其是对待艰难困苦的生活，在这里的确熟了，跟孩子们跟乡亲们有感情了。说实话，他们不想让我走，我也舍不得他们。”
“好了，你可以安心工作了，有什么困难尽管讲，我们努力解决，这是肖书记临走时特别交代的，不能让典型再吃苦受累受委屈了。”
“孩子们，过来，谢谢辛书记，谢谢乡里领导。”
“谢谢辛书记！”学生们的声音出奇的亮，出奇的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