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离家出走
李友善和铁蛋给接回来了,村里的工作也正常开展起来了,赵世明回区里如实汇报了这里的情况,区委决定把小分队从靠山屯撤回来,继续投入剿匪。
赵世明带领小分队离开靠山屯之前,向村农会建议:“根据你们屯子的实际情况,可以组建一支村武装小队,维护屯子里的治安秩序,以防恶霸地主搞破坏和狼群进屯子伤人。”
村农会接受赵世明的建议,马上挑选一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和几个表现好的家丁,利用从地主家没收的枪支弹药,组成了靠山屯村武装小队。队长的人选自然落到孙玉刚的头上,由他来兼任。孙玉刚要求配一名副队长,杨三叔提议,让冯百顺担任副队长,说他以前虽然是张大嘴家的家丁,但这个人是穷苦人出身,有正义感,没做过什么坏事,政治上比较可靠。
于是,赵世明把区小分队看押张大嘴的任务移交给村武装小队,就带着队伍撤走了。
李兰贞没有跟队伍一起撤走,暂时留在靠山屯继续开展减租减息工作和清算惩办汉奸的斗争。
赵世明离开靠山屯的时候,还想到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要求村农会挨家挨户搜查枪支,除猎户的猎枪外,所有的枪支弹药都要搜集上来,登记在册,村武装小队留用一部分,其余的全部上缴送到区里。
对村农会来说,这本不是一件难办的事,比减租减息惩办汉奸容易多了,只要贴出一张告示,声明私有枪支违法,老百姓胆小哪个敢不上交?偏偏这件不难办的事儿,竟然把村农会给难住了,就连杨三叔这么有办事能力的人,也感到为难了。一猜就能想到,他们是被狼人铁蛋给难住了。屯子里的人谁都知道他手里有枪,而且不止一支,身上带的家里放的,长的短的,不光看见这些,还有藏在山洞里的,究竟有多少支枪谁也不清楚。大家看铁蛋这次回来收敛不少,基本上在屯子里没有作祸,还说得过去。人们担心,要是没收他的枪,一旦把他给激怒了咋办?野性发作起来伤人杀牲畜不说,如果借此因由跑了不回来怎么向李友善交代?更可怕的是,他从哪儿再弄到一支枪回来,或是领着狼群回来,像报复张大嘴那样报复他人,那还得了啊?人们刚过上几天安稳的日子,岂不又得整天提心吊胆的?天呐,那小子可是个狼人,比狼还凶狠,千万不能招惹!
有人提出,为避免灾祸,干脆把李友善的枪收缴了,铁蛋属于特殊情况,他的枪暂时先不用没收,或者把长枪收来,给他留一支短枪,把事情做得妥善一些,免得惹出什么麻烦。
李兰贞说:“这怎么行?规定的制度得人人遵守,大家理大家齐,不能因为他是在狼群里长大就搞特殊。铁蛋是我的亲侄儿,如果他的枪不收上来,我这个工作队队长还怎么去要求别人?你们放心,收铁蛋枪的事儿,我来解决。”
杨三叔开始想给李兰贞打个圆场,把事搪过去算了。后来见她态度坚决,也怕铁蛋手里有枪闹出什么事来,自己担责任,就没表态。心里合计,反正李兰贞是铁蛋的亲姑姑,借这次收缴枪的机会,由她这个姑姑来扳扳铁蛋的野性,调教调教他更不错,即使出现什么不愉快的事,他们是自家人好说。
可是,这件事并不像杨三叔想的那么简单,连李兰贞自己也没料到,缴了铁蛋的枪,麻烦事就接踵而来了。
那天,李兰贞带着村武装小队的几个队员回到家里,她先跟铁蛋亲近一番,然后笑呵呵问:“姑姑给你的那把匕首呢?”
铁蛋搂起衣襟,亮出裤带上别的盒子枪和匕首,显摆说:“在这呢,姑姑给我的,我一直带在身上。”
李兰贞说:“把枪和匕首都拿下来我看看。”
铁蛋麻利地拔出短枪和匕首,双手递给李兰贞。
李兰贞接过枪和匕首看了看,问:“你姑父给你的那把飞刀呢?”
李友善说:“他给我了,上次那些地主来抓我把刀给抢去了。”
铁蛋平时把枪和匕首当作宝贝似的擦得锃亮,他把枪和匕首递给了李兰贞,还以为姑姑看完以后会夸他呢!
结果,李兰贞把枪和匕首拿到了手里,就不还铁蛋了。她对李友善说:“哥哥,政府有规定,私人手里不许有武器,把你和铁蛋的长枪还有子弹都交出来吧。”
李友善犹豫一下,就把藏在破躺箱里的两支三八大盖和一小布袋子弹取出来,一起交给李兰贞。
李兰贞怕铁蛋上来抢夺,让几个队员带着枪和匕首先走,自己押后。
然而,令人出乎意料的是,铁蛋没有上来抢夺,也没有表现愤怒,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他瞅着李兰贞流泪了。
铁蛋很伤心。他伤心的不是失去了枪和匕首,而是从他懂事以来最先接触也是最信任的一个人,这样欺骗了他。
李兰贞走的时候,没有回头,她怕见到铁蛋那种怨恨和恶毒的目光。因此,她没有看到铁蛋在流泪。如果她看见铁蛋流泪了,肯定会心软,也许能把这些东西还给他。即便枪不还给他,也会把匕首给他留下。毕竟这是她给他的见面礼物。
可是,一切都晚了。由于她的自信和疏忽,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而且一发不可收拾,令她悔之莫及。
第二天上午,铁凤跑到村农会找李兰贞,告诉她:“铁蛋哥昨天夜里失踪了。”
李兰贞听了一惊,赶紧跑回家看看,果然不见铁蛋的踪影,只听哥哥李友善在房子后面大声喊:“铁蛋——铁蛋——”李兰贞听到哥哥那种凄厉的叫声,心里很不好受,感觉有点对不起哥哥,急忙回村农会组织人力,跟大家说无论如何也要把铁蛋给找回来。
大家忙活了一天也没找到铁蛋,天黑了,李兰贞垂头丧气地走进张家大院,屁股还没坐下,铁凤又跑来找她,告诉她说:“友善叔叔突然间病倒了,昏迷不醒。”
李友善醒过来了。他看见李兰贞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落泪。
李兰贞心如刀绞一般,她知道哥哥在恨她,又不能说什么。此时此刻,李兰贞不想说些安慰的话,她理解哥哥的心情,现在跟他说什么也没有用,唯有把铁蛋给找回来。这样,自己才能对得起哥哥,才能对得起死去的嫂子。
可是,要想把铁蛋找回来,谈何容易!
秋天过去了,孙玉刚带领村武装小队找遍了屯子周围的所有山林,去了松树岭铁蛋住过的山洞和他们父子藏身的山坳,都没有发现铁蛋的踪迹。
冬天过去了,杨三叔带领他那些弟子们陪着李兰贞进入白云沟,去了以前遇见铁蛋和狼群的地方,甚至冒险深入野狼谷,也没有见到铁蛋的踪影。
这个秋天,这个冬天,李友善是在悲伤中度过的。当然,李兰贞也不比李友善好哪儿去,甚至比李友善还着急上火。过年了,她都没有回婆家过年,留在靠山屯陪着苦命的哥哥。可想而知,他们这个年一定没有过好。
转眼春天来了,快半年了,铁蛋仍然没有回来。李兰贞寝食不安,有点坐不住了,她觉得要是不把铁蛋给找回来,自己没法离开靠山屯,以后也没脸见哥哥。
屯子里的人经历过狼群屠杀牲畜的沉痛教训,虽然斗地主闹土改过上了好日子,但狼人铁蛋没有个着落,他们谁的心里都不踏实,吃饭吃不香,睡觉睡不好,总是担心不知什么时候铁蛋就带着狼群突然出现了。
而李兰贞的心里恨不得铁蛋能快点出现,即便他回来祸害点也行,只要不伤着人,损失什么她可以替他包赔,起码证明他还活着,还有挽回的希望,总比这样形影无踪强。可见,她心里比谁都期盼铁蛋露面。
终于,在五月份的一天早上,一个富户人家的爷们找到村农会,说他们家的一只奶羊昨天夜里被人偷走了。
李兰贞听到这个信息,马上让人挨家挨户搜查,屯子搜查遍了也没找到那只奶羊,心里开始嘀咕,会不会是铁蛋夜里来把奶羊给偷走了?虽然不能确定,但感觉是个好兆头。
没隔两天,孙玉刚一大早来到张家大院,向李兰贞反映说,他媳妇生孩子奶水不足,从陈怀德家借来一只奶羊,昨天夜里也丢了。
接着,一个夜里执勤的村武装队员跑来报告,说他夜里藏在屯子边的一棵大树上,看见一个人从屯子里出来朝松树岭方向去了,同时听到了羊叫声。
说话间,杨三叔来了,李兰贞把孙玉刚和那个队员反映的情况跟杨三叔学了一遍,杨三叔听了就咧嘴笑了:“呵呵,这野小子终于露面了。”
李兰贞有自己的苦衷,倒希望这事是铁蛋干的,看杨三叔那种喜悦的神情,就问:“三叔,你能断定那奶羊是铁蛋偷的吗?”
杨三叔说:“不他还能有谁?除了他,谁敢深更半夜偷只羊往山里跑?”
李兰贞说:“如果确定是铁蛋干的,知道他去了松树岭方向,说明他在那儿藏身,我们现在就应该想法去把他弄回来。”
杨三叔摇摇头说:“我们现在去非把他惊跑不可,不但弄不回来他,以后想找到他就难了。”
李兰贞焦急地说:“那怎么办?如果他继续回屯子里做坏事,上面还会派世明带人来剿灭他。三叔,我就这么一个亲侄儿,不能眼睁睁看他被打死啊!”
杨三叔说:“你放心,铁蛋不是大恶之人,他离开屯子快半年了,这里一直很安定,说明他还有人性,不会祸害人的。”
李兰贞说:“他已经来屯子偷两只奶羊了,这还不叫祸害人?”
杨三叔说:“我也纳闷,这怎么会跟十三年前一样?那年,狼去张大嘴家那么多羊不偷,专叼两只奶羊走了。那当时谁也不理解,后来我弄明白了,狼来偷奶羊八成是用羊奶喂养铁蛋。回过头来想一想,这还比较贴谱。可是,这回铁蛋有
点让人琢磨不透,他怎么也别的羊不偷,专偷奶羊呢?”李兰贞也感到奇怪:“是啊,他偷奶羊做什么呢?”
66.野猪急眼了啃树
铁蛋是在夜里看李友善睡着了偷偷离开的。离开家的时候,除了身上穿着陈香香送他的衣服和几盒火柴,再什么也没带。
当然,他的衣袋和裤袋里装着好多的子弹,长枪的、短枪的,足有百十余发。那天,李兰贞只下了他的枪和匕首,忽略了他身上还有子弹。
离开屯子后,铁蛋夜里并没有走远,他在松树岭的那个山洞待了一宿。等到天亮,他去母亲王二丫的坟上看了看,跪在坟前磕了三个头,洒下几滴眼泪,就下了松树岭朝白云沟的方向去了。
铁蛋是在白云沟里长大的,对那里的一草一木都有着深厚的感情。况且,他对白云沟的地形熟,狼群也熟,离开了人类居住的屯子,他自然要回到他所熟悉的地方。在他的心目中,那个让他难忘的白云沟才是他真正的家。
傍晌,铁蛋来到了白云沟。几个月前,他和爹爹李友善来白云沟找狼王后没有找到,一直不死心,这次回来他直接奔向他们以前住的朝阳洞,想看看狼妈妈回没回来,狼妈妈要是回来了肯定会住在那个洞里。他在山林里走着,眼看快到朝阳洞了,突然从他身边窜出一只野兔,瞅见他怔了一下,腾地跃起身子,几个跳跃穿出两丈多远。铁蛋从昨晚上到现在没吃任何东西,正感到肚子饿,看见野兔杀心顿起,饿狼扑食一般,快速追了上去。即便手中没有武器,凭他的身手想逮只野兔并不是太难。
野兔在前面跑,铁蛋在后面追。片刻工夫,已经追出二里多地。野兔虽然跑得快,但没有长劲,跑一会儿就喘了。铁蛋见野兔的速度逐渐放慢,愈加猛追,他采用狼的捕杀战术,尽可能地消耗猎物的体力,不给猎物半点的喘息时间。他要追得野兔上气不接下气,把肺跑炸了,直到累死为止。
野兔在前面跑着,渐渐跑不动了,忽见前面山崖下有个洞穴,一种求生的本能,哪还顾得上洞穴里有没有凶禽猛兽,用足最后的力气,飞身一跃跳进洞口内。
十几头野猪正趴在洞里闭目养神,野兔突然钻进来,把那些野猪惊了一下。野猪性情暴躁,看见野兔闯进它们的领地,正要发怒,听见洞外有动静,以为强敌进犯,顾不上野兔,呼地冲出山洞,也不管来的是什么,张开大嘴,亮出獠牙,就开始攻击。
铁蛋追到山崖下面,见野兔跃进洞穴内,正犹豫是否跟进,猛然见一群野猪冲出洞穴奔他而来,大惊失色,想逃脱已经不可能了,恰好身旁有棵杨树,赶紧爬到了树上。
野猪冲到树下,见铁蛋上了树,围着树干呼呼转悠起来,一边转悠一边“嗷嗷”叫,气急败坏地用长嘴把地上的泥土掘得老高。
铁蛋抱着树干往下瞅,看野猪急得乱转,正在得意,感觉树在颤动,接着就听“咔嚓咔嚓”的声音。铁蛋往下瞅一眼,见两头野猪龇着獠牙在啃树皮。他开始以为野猪饿急了,啃树皮吃,后来察觉野猪是要把树咬断,感到好笑,自言自语说:“你们跟屯子里那些家猪一样蠢,真笨,啃树顶个屁用,还能把树给啃倒了啊!”
这棵树不算大,树干顶多就一尺来粗。十几头野猪轮换着啃,锋利的牙齿像小刀子似的,一会儿工夫就把树转圈削一道深沟。好在这天没有大风,要不早就把树刮断了。
这时候,铁蛋意识到危险了,再这样继续下去,树不被风刮断也得被野猪嗑断。他心想不能就这样等死,得向狼群求助,随口大声喊:“狼妈妈——狼妈妈——快来救我!”他忽然想起狼妈妈不在此地,喊也是白喊,便用狼语嗥叫,向小花脸、黑公狼发出求救信号:
“呜噢——噢——”
“呜噢——噢——”
野猪们听到树上出现狼的嗥声,愣了愣,又接着啃,有种不把树啃倒不罢休的劲头。
铁蛋叫了一阵,不见狼群出现,也没有听到狼的回应,感觉树冠慢慢向一边倾斜,眼看树干就要倒了,心想完了,自己掉下去,非被那些野猪撕得粉碎不可。
这个时候,铁蛋开始怨恨姑姑李兰贞,如果不是她下了自己的枪,自己也不会跑这里来,要是手里有枪,哪能让野猪这么嚣张?早一枪一个把它们都撂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