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香香说:“铁蛋夜里来过两次,我问他住在什么地方?他比比画画说不清楚。不过,我送他走的时候,看见他往松树岭的方向去了。”
赵世明说:“好,谢谢你,我们这就去松树岭找他们。”说完,就和孙玉刚带着小分队奔向松树岭去了。
杨三叔没有跟他们走,留下来想跟陈怀德聊一聊。陈怀德平日里对杨三叔就很尊重,现在杨三叔当上了屯里的农会会长,他对杨三叔更得客气了,让进客厅里请上座。
陈香香懂得礼数,见杨三叔和父亲要谈正事,亲自给端上茶水,就回自己房间了。刚才,她能主动从屋里出来提供铁蛋的线索,也是希望铁蛋能早点回到屯子里住,铁蛋好长时间没有来找她了,她心里想他。
杨三叔坐下来先是夸赞了陈香香一番,接着跟陈怀德谈了当前的形势。
杨三叔说:“现在小鬼子已经完蛋了,八路军接收了北阳镇,成立了新政府,屯子里也建立了农会,当下我们农会要做的,一是进行反奸清算斗争,二是开展减租减息运动。我今天来跟你说这些,就是给你交个底,让你有个思想准备。”
陈怀德说:“谢谢老哥没有把我当外人,这时候了还能如此对待我,真是让我感动。”
杨三叔说:“就人论人,就事论事,你和那些地主不一样,比较开明,平时也帮助过不少穷苦的人家,我们心里都是有数的。我们这些粗人,虽然不懂共产党的那些大道理,但知道谁好谁坏,什么人什么对待法。”
陈怀德说:“我在关内的解放区有亲戚,对共产党的政策我还多少知道一些,心里有所准备。”
杨三叔说:“那就好,你没投靠日本人,不属于汉奸,也不是欺压百姓的恶霸,清算也清算不到你的头上,你大可放心。但你是地主,涉及减租减息,希望你有积极表现,好好配合政府,给那些地主带个头,这对你将来会有好处。”
陈怀德说:“这你放心,我陈怀德不是看不开事的人,到时候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只要人能平平安安比什么都强。”
杨三叔点一下头,微笑说:“你和张大嘴他们就是不一样,好哇,只要你能和政府一条心,乡亲们不会难为你们家的。”
陈怀德说:“但我还是有点担心。”
杨三叔说:“我都交给你底了,你担心什么?”
陈怀德说:“张家的父子以前是汉奸,香香会不会受牵连?”
杨三叔迟疑一下:“这……”
孙玉刚对松树岭的地形熟悉,领着赵世明和小分队在岭上四处转一大圈,几乎把松树岭上上下下都找遍了,也没见到李友善和铁蛋的身影。
赵世明显得很着急,怀疑陈香香是不是指点错了,他们爷俩根本就不在这个地方。
“砰——”正当大家感到失望的时候,忽然从松树岭对面的山坡上传来一声枪响。
听到枪响,大家立刻精神起来。身经百战的赵世明听出那枪声是日本的三八大盖,并非猎户使用的普通猎枪。他揣测很可能是李友善或铁蛋开的枪,因为他在白云沟的山洞里见过铁蛋收藏的枪支和子弹,知道他身上一定携带着长枪和短枪。如果不是铁蛋他们开的枪,说明这里藏有土匪或鬼子的残渣余孽。
“快!过去看看。”赵世明说完,带领小分队朝刚才响枪的位置奔去。
……
枪声过后,铁蛋扛着一只狍子从山坡上跑了下来。
李友善见铁蛋扛回一只狍子,便在小草房旁边架起了木柴点着,把狍子的肚子掏干净了,正要架在火堆上面烤,突然看见一伙穿黄军装的人围了过来。李友善以为是日本宪兵队来抓他们,赶紧拉着铁蛋跑进一片树林里,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架着长枪准备射击。
赵世明看见铁蛋和李友善提着长枪跑进树林里了,防止他们开枪造成误伤,命令战士们放下枪,让孙玉刚向李友善喊话,介绍情况,说明来意。
孙玉刚走到赵世明跟前,冲着树林大声喊:“李友善大哥,我是孙玉刚,是杨三叔派我来接你们的。你可能还不知道,日本鬼子早就投降了,共产党、八路军已经把我们这里光复了,建立了新政府。你妹妹李兰贞大姐从部队回来了,现在是我们北阳镇区里的工作队队长,站在我旁边的这位是你的妹夫,叫赵世明,是我们区里的副区长、武装中队队长,你儿子铁蛋认识他,他带来的小分队是我们自己的队伍,你不要怕,快出来跟我们回去吧。”他很怕李友善不相信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李友善知道孙玉刚是杨三叔的徒弟,相信他说的话,听说妹妹回来了,妹夫就在眼前,而且铁蛋认识他,不像刚才那么紧张了,小声问铁蛋:“站在说话的旁边那个人你见过吗?”
铁蛋点点头:“见过,认识。他,和姑姑在一起。”通过和李友善在一起这三个多月,铁蛋的语言大有长进,会说一些普通简单的话,而且说得也比以前流利了。
李友善听铁蛋这么说,完全放心了,就毫无戒备地领着铁蛋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铁蛋见到赵世明,如同见到亲人一般,“嗖”一下冲到了李友善前面,上去抱住赵世明的胳臂直摇晃,哈哈乐,此动作仿佛是他见到亲近的人的最好礼节或表达方式。
站在一旁的那些小分队战士,第一次见到狼人,他们见铁蛋身体强悍,头发支支棱棱的,一张黑黢黢的脸上露口白牙,跟传说中的野人一模一样,感到恐惧,不由向后退了几步。
赵世明看铁蛋比以前长高了,壮实了,像个大小伙子,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好小子,你还记得我!听说你会说话了,现在知道管我叫什么了吧?”
“姑姑。”铁蛋不会说“姑父”,说完觉得不对劲儿,马上又重说,“和姑姑,一起的。”
赵世明笑了笑说:“行啊,你小子还能记住姑姑。”
这时候,李友善走了过来,赵世明迎上前,笑呵呵说:“你就是哥吧?我是你的妹夫,赵世明。”
李友善点头说:“噢,真是没想到,这么多年没见着兰贞,她已经安家了。好啊,看到你很高兴。”
赵世明说:“走,现在就收拾收拾东西跟我们回去吧,兰贞在屯子里等着你和铁蛋呢!”
李友善说:“好,没有什么东西收拾,就两套行李,卷吧卷吧捆上了就跟你们回去。”
赵世明对身边人说:“去几个人,把他们的行李取来。”
过了一会儿,队员们从小草房和山洞里取出了行李,还有李友善带来的生活用品和工具。赵世明让队员把那只狍子也带上,陪着李家父子一起离开了山坳。
日头快下山的时候,李友善父子和小分队进了屯子。
孙玉刚对赵世明说:“李大哥家破烂不堪,好长时间不住了,屋里潮湿,让他们爷俩到张家大院住吧。”
赵世明说:“那样也行,正好兰贞住在那儿,晚上他们在一起唠唠家常,亲近亲近。”
李友善在路上便听说张大嘴被看管起来了,他知道铁蛋野性不服管,怕住进张家大院生什么事端,尤其他跟狼一样,报复心强,把张大嘴给弄死了没法交代,就没同意,执意要回自己家住。
杨三叔一家子还有街坊邻居听说李友善父子回来了,都过来看看,顺便送些吃的用的。
杨三叔和几个乡亲在屋里陪李友善唠嗑,杨茂林和铁柱把队员们带回来的那只烤焦的狍子用刀剔了,铁凤抱柴火烧水,杨三婶将肉块下锅煮。
铁蛋也没闲着,他先看杨茂林怎么豁狍子剔肉,后来又蹲在灶旁瞅铁凤烧火。这些场景他以前都经着过,但依然感兴趣。
铁凤挨着铁蛋,不时瞄他一眼,偶尔笑了笑,小脸通红,不知是灶里的火光映的?还是害羞臊的?
屋里屋外正唠着忙活着,李兰贞和赵世明来了。
铁蛋不认生,李兰贞一进来,他惊喜地喊一声“姑姑”,上去就扑进李兰贞的怀里。他现在的个头跟李兰贞一般高,脸贴在李兰贞胸前,弓着腰撅个屁股,形状像个大虾米,看上去很滑稽。
李兰贞怕铁蛋不懂礼数,当着众人的面解开她的衣服做出不雅的动作来,赶紧扶起铁蛋的身子,跟他贴贴脸,拥抱一会儿,便走到李友善跟前,“哥哥……”十几年不见,李兰贞看哥哥变成这般模样,感到心酸,轻轻叫一声,不知往下说什么,眼圈就红了,有人在场,忍了忍没有哭出来。
等杨三叔他们都走了,李兰贞终于控制不住趴在李友善肩上哭了起来。李友善想到自己家的不幸,也跟着伤心落泪。灯下,兄妹俩一边难过,一边向对方诉说自己这些年的经历。
赵世明闻到肉香味,冷不丁想到李友善和铁蛋还没吃饭,点根蜡烛去把锅里烀熟的狍子肉捞进盆里端上来,挑一块带骨头的肉递给铁蛋,让他趁热吃。
铁蛋接过肉块没有吃,看了一眼又放回盆里,站在一旁默默听李友善和李兰贞说话,似乎他能听懂他们说些什么。
当李友善提到王二丫而悲哀哽咽时,铁蛋也跟着流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