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蛋瞅瞅李友善,突然腾身一跃,噌地爬上了那棵大树。眨眼工夫又“唰啦”一声从树上跳到地上,手里多了一杆长枪。
大家都愣了,狼人什么时候把枪藏在树上了?敢情他跳进羊圈里不是要杀羊,是想上树取回这杆枪啊!
张大嘴的脸色很难看,他终于明白了,怪不得那只大黑狗一直在叫唤,原来这个狼人一直在树上藏的。现在他有点后悔了,后悔打死了那只爱管闲事的大黑狗。他也后悔当初在院墙内栽了这么一棵树:“妈的,什么破树,明天我就让人用锯给拉了!”
铁蛋把长枪斜挎在肩上,从羊圈里跳出来,走到少奶奶跟前“呀呀”一通,便回到李友善身边。
李友善终于松了口气:“唉,刚才好悬哪!要不是少奶奶出面在当间拦着,这小子一开枪,小命就没了。”
杨三叔称赞说:“陈怀德还真养了一个好闺女,能压事,张家能说上这样的媳妇,真是烧高香了。那爷俩要是能像她这样息事宁人,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
杨茂林在一旁催促说:“爹,别说了,我们赶紧走吧。”
杨三叔说:“好,我们这就走。”
“等一等。”大家刚走到大门口,少奶奶突然把他们叫住了。
李友善问:“少奶奶,有事吗?”
少奶奶笑吟吟说:“你把这死羊带回去一只吧,带回去给你儿子吃。”少奶奶也不管丈夫和老公公乐意不乐意,擅自做主。
“这……这不好吧?”李友善瞅了瞅张大嘴和张金宝,犹豫一下说,“我儿子不懂事,祸害了你们家这么多羊,我心里很过意不去,感到对不起你们,不能让你们再破费了。”
“没事,你拿走吧,只要你儿子以后不来祸害我家的牲畜就行了。”少奶奶说着,从死羊堆里拽出一只。
但李友善没有过来拿,他怕自己去拿了被张大嘴当着众人的面奚落一顿,自己的脸没有地方搁。
这样一来,少奶奶也显得很尴尬,那么多人瞅着她,如果被人家这样拒绝了,会很没有面子。这时候,少奶奶感觉自己做了一件蠢事,甚至后悔,自己干吗想到要送给狼人羊呢?就因为他一句“妈妈”让自己同情?还是因为这个小男人接触到了自己的身体?
“姐——姐。”少奶奶正为难的当儿,铁蛋突然站住她面前。
少奶奶精神一振,但看到那双眼睛怔怔地望着自己,感觉心在跳,她很怕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上来扯自己的衣服,赶紧指着地上的那只羊比画一下,小声说:“我把这只羊送给你,快拿走吧。”
铁蛋绝对明白,龇牙一乐,把那只死羊拎起来放到肩上,扛着就跑了。
“铁蛋——铁蛋——”李友善见铁蛋扛着羊跑了,撵出大门口大声召唤。
铁蛋听见了也像没听见似的,头也不回,只顾往前跑。
李友善见铁蛋跑远了,回头对杨三叔说:“这小子太野了,别趁机跑回山里去,我得去把他追回来。”说完就要去追。
杨三叔笑了笑说:“不用追了,他不会跑远的,你就放心吧。”
李友善瞅瞅杨三叔,看他说的那么自信,好像他比自己这个做父亲的还了解铁蛋。顿了一下,突然问道:“三叔,您怎么知道我被关在这儿了,领大伙来救我?”
杨三叔一边走一边说:“有给我报信的,要不我咋知道你被张大嘴给抓起来了?”
“给你报信?是铁蛋去找您了?”李友善瞅着杨三叔问。
“不是铁蛋,是跟他在一起的那个老母狼来找我的。”杨三叔微笑说。
“老母狼?这怎么可能?它不是走了吗?”李友善不大相信。
“你也不想想,老母狼和铁蛋感情那么深,它能走远吗?你虽然是铁蛋爹爹,但老母狼把他交给你也还是不放心呢!”杨三叔说话的口气,好像早就知道狼王后没有走。
“奇怪,老母狼不会说人话,您也听不懂狼语,它怎么向您报信?”李友善还是不大相信。
“我听不懂狼语,但我会揣摩狼的肢体语言,它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我就能有个大约莫。”杨三叔话里充满了自信。
李友善知道杨三叔是个老猎手,见多识广,有这方面的经验,不得不信。心想:这老母狼也太厉害了,它怎么知道我被张大嘴抓起来了?难道它一直藏在我们家附近?看我去追铁蛋它也跟去了?咳,多亏老母狼没走,要不然我被张大嘴害死了谁都不知道,铁蛋不会说话,他知道了也白搭。
“师傅,那只老母狼那么通人性,它以后在屯子里流窜不会伤害我们吧?”一个青年人问。
“不会。只要人不威胁它,它不会主动攻击人的。”杨三叔十分肯定地说。
“这只老母狼对李友善一家有恩,跟我们也算是朋友,以后就是到我们谁家作祸了,只要不伤人,我们谁也不会打它。”一个扛着猎枪的壮汉说。
“这你们放心,我和这只老母狼打过交道,它精得很,不会无缘无故祸害人的。”杨三叔安慰大家说。
“您这么说,我们就放心了。”
跟杨三叔来的这些人,他们有的跟杨三叔学过功夫,有的跟杨三叔上山打过猎,关系都不一般。无论遇到什么事,只要杨三叔喊一声,大家都往前上,就是跟张大嘴这样的汉奸恶霸较劲,他们也不含糊,刀对刀枪对枪,眼睛都不眨一下。可是,他们不怕恶人,但同样也怕狼。他们有的亲眼看见了那只老母狼咬掉张金宝的手那一幕,心里非常恐惧,现在大家听杨三叔这么一说,就打消了顾虑,各回各的家了。
“唉!这帮臭小子,怎都这么怕狼呢?我现在不担心那只老母狼,倒是担心张大嘴这个老狐狸。”人们走了之后,杨三叔叹口气说。
李友善瞅瞅杨三叔,小声问:“您是担心他使坏,报复我们?”
杨三叔说:“张大嘴一肚子坏水,他吃了这么大的亏,绝不会善罢甘休。我别的不担心,就担心他到日本人那里去告发你和茂林,给你们定一个逃跑的罪名,让鬼子来抓你们,那可就糟了。”
杨茂林听了,一惊,急忙问:“那怎么办?”他回家这两天心里一直不踏实,就怕鬼子发现他和李友善逃跑了,派兵来抓他们。
杨三叔说:“你和友善得提防点,这两天先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能让鬼子给抓着。你们要是被这帮禽兽抓回去了,没有个好,不死也得扒层皮。”
杨茂林感觉问题严重,没有吱声。
铁柱不服气地说:“爹爹不用怕,鬼子要是来抓您,我们就跟他拼了。”
杨三叔说铁柱:“小日本鬼杀人不眨眼,他们是一群人狼,比狼还凶残。就你那个小胆儿,见到狼都吓得什么似的,还想和鬼子拼?说胡呢你!”
李友善说:“三叔说得对,小日本鬼是群恶魔,没有人性,还赶不上狼,我们不能和他们硬拼。茂林大哥就按三叔说的,找个地方躲一躲吧,你上有老人下有老婆、孩子,千万不能出事。我就不同了,二丫不在了,铁蛋也成了狼人,我没有什么顾虑的,他们来抓就抓吧,反正我活着也没啥意思,死了倒也静心。”
杨三叔说:“瞎说,铁蛋就是成狼人了也是你儿子,他好不容易才回来,你要是再被抓走了,他怎么办?可不能辜负了老母狼的一片心意啊!”
李友善是个有艮主意的人,不善言语,心里有数。杨三叔说的话,他只是听着,没有接茬。
杨三叔他们到家了,李友善也匆匆回家了。他进门一看,屋里的蜡烛还亮着,铁蛋却不在屋里。
“铁蛋咋没回来?他能去哪儿呢?”李友善愣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杨三叔说见过老母狼,心想,既然老母狼没有走,铁蛋一定是和它在一起,就没有出去找,上炕铺开杨三叔送来的被褥,吹灭蜡烛躺下了。
李友善身体本来就有病,又折腾了半宿,浑身像散架了似的,想躺下来好好睡一觉。
可是,他躺下刚闭上眼睛,王二丫和铁蛋的影子就在脑海里晃,想到了铁蛋小时候咧着大嘴冲他笑,用小手抓他的脸,甚至想到了铁蛋跟狼在一起的那种情景……
和李友善一样,张大嘴躺在炕上也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只要他一闭上眼睛,脑海里便出现了那只狼扑咬张金宝的那一幕。那一幕,与去年冬天他被狼咬掉手的情形完全相似,而且咬掉的都是握枪的那只右手。“不用合计,这都是一个狼干的,就是当年在李友善家咬死了日军少尉,把他孩子给叼走了那只狼。它一直在暗中保护狼人,每次都是在狼人遇到危险的时候,它突然就出现了。”张大嘴心想,狼人是我的心腹大患,我要想除掉狼人,必须先灭了跟他在一起的那只狼!但怎样才能除掉狼人和那只狼?张大嘴却又犯愁了,他自己和儿子的右手都没了,不能打枪了,那些家丁又都派不上用场,如果能把日本兵搬来,要除掉狼人和那只狼还不小菜一碟?可日本人狡猾得狠,单单为了一个狼人和一只狼,他们是不会轻易出兵的。能找个什么充分的理由呢?张大嘴突然眼睛一亮:“哎呀,有了!李友善和杨茂林冷不丁就回来了,十有八九是偷着逃回来的,我要是去告发了,日本人一定会派兵来抓他们。李友善和狼人住在一起,日本兵来抓他,狼人肯定会阻拦,那只狼见狼人有危险也一定会出现,到时候日本兵肯定会开枪,不就趁机把他们都给灭了吗?”张大嘴算计得倒是挺好,但他却没有料到这样做将给自己和家人带来灭顶之灾。
吃过早饭,张大嘴让伙计套上两挂马车,一车拉着他和儿子、儿媳妇,一车拉着死羊和死狗,急忙忙赶往北阳镇。
张大嘴这是带着张金宝去医院,昨晚上来的几个大夫只是在张金宝的断腕处敷些止血药和消炎药,得去医院重新处理一下。狼牙有毒,不能含糊。张大嘴有这方面的经历,去年冬天他的手被狼王后咬掉了,就是在医院里及时祛除狼毒,才得以保住性命。张大嘴这一趟去北阳镇安排得满满当当,他打算让伙计把死羊、死狗拉到集市上卖了,自己先安排儿子到医院疗伤,然后去驻扎在北阳镇的日本宪兵队告发李友善、杨茂林逃回村里一事。
其实,张大嘴从家里出来之前,还做了两件事。首先一件事,是吩咐一个伙计去找木匠,白天务必把墙里墙外的那两棵大树给锯倒了,防止狼人再从树上进院子里来。第二件事,是让家丁把另一只大黑狗给勒死,因为昨天晚上杨三叔他们来了,它竟然躲在一边不叫唤,这种对主人不够忠诚的狗留着也没有用,还不如勒死它,一起拉到镇上卖了还能换俩钱。可是,那只大黑狗竟然不见了,家丁们满院子找也没有找到。
本来,张大嘴还想抽时间教训一下少奶奶,她也太不懂规矩了,昨晚上她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有失张家少奶奶的身份,少教育,应该好好管教管教。后来,他因为找那只大黑狗没找着,有点气蒙了,便把少奶奶的事儿给忘到脑后去了。等想了起来,少奶奶已经扶着张金宝坐在马车上了,考虑儿子在医院身边也得有人照顾,还有他那个亲家也不是好惹的,合计合计算了,就没有对少奶奶怎么样。
尽管如此,张大嘴还是有一肚子怨气,去往北阳镇的路上,他老脸一直拉拉着,自始至终也没跟少奶奶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