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腊月里的最后几天，在西安至杭州的列车上，有一只蚂蚱还活着。俗话说，秋后的蚂蚱蹦达不了几天啦！而眼前这只蚂蚱，已经蹦达到了隆冬腊月，在这东去列车的窗口，晒着暖暖的阳光，吱吱喳喳叫得多逗人啊！
这只蚂蚱的主人是坐在我对面的一位恋爱中的小女子，她依偎在那个细皮嫩肉的小伙子的怀里，操着我听不懂的吴侬软语，玩赏着舞蹈中的蚂蚱。它是被囚在一个小玻璃盒中的，盒子很精制，上面有透气的小孔。问题是囚室太小，它只能委曲修长的美腿和触须，在有限的空间不断变幻着各种姿态和造型。在主人高兴的时候，它被放了出来，悠悠地在主人手臂间散步，充分享受放风中的自由和幸福时光。它已经失去了本能的野性，不再一蹦三尺高，十分地温文尔雅，忠实地做着宠物的角色。恋人间嬉戏玩耍，蚂蚱便在他们的头上脸上爬行，一不小心，让主人玩恼了，它只好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乖乖地回到巢里去，寂寞地等待下一回放风的时间。
主人说，喂它一些水果或面包渣儿就能活，他们已养它四个多月了。我说，蚂蚱是吃南瓜花和葱叶儿的，尾上长刀的是公的，它的长折形的后腿弹跳力极强。小女子听了，有点诧异，她显然不全明白我所说的早已远逝的乡野童话。这时候，蚂炸却似乎听明白了我们的对话，吱吱喳喳地叫了起来。
静夜里，乘客们都酣然而眠，蚂蚱突然十分清晰地叫唤了两声，接着是火车一声惊天动地的长鸣。我想，一个小小的卑微的生命，与一个宠大的把无数人们藏入腹中的物质生命，在同一时间的辽阔的江南田野上一起歌唱，这该是多么有诗意的瞬间啊！
大自然中的蚂蚱，应该早已升入了天堂，这一只幸运的蚂蚱在小女子的庇护下活到了寒冬腊月，这该是一个奇迹。它是一个老寿星，也简直是一个精灵。它也许来自于秦岭脚下的草木丛中，被农夫捉了，贩卖到了现代都市里，辗转到了这位在批发市场做生意的杭州女子手中。它是她的小伙伴，一起度过了许多寂寞或休闲的日子。过年了，她又带它回到老家去，说是要送给西湖边的小孩子们玩儿。
在整个冬天，无论是在严寒的北方，还是在温润的南方，这只蚂蚱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后的蚂蚱了。在对面座位的背后，有一个小男孩，一直在关注着这只好玩的小动物。这是他童年的一个小小的现实事件，他是许多年前的我吗？
《西安晚报》2009年1月2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