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婷垂着眼眸道:“你嘴里那个老不死的快死了。老神医给他吃了虎狼药,怕是撑不了几天了……”
“婷儿,答应我!”
“好吧,我明天回去。王爷要是死了,还得我去主持丧仪呢。”蒋婷掀起眼帘看着近在咫尺的他,又道:“不过你要答应我,不要再受伤了好吗?如果打完仗以后你敢断胳膊断腿的回去,我就休了你!”
刘曜嘴角一弯,笑了:“你放心,我一定完好无损的回去见你。”
第二日,蒋婷如同来时一样,扮作赵掌柜的随从,跟随押送药物物资的车队一起回去了。
出了城门一里地,蒋婷回头看去时,城门楼上那道身影依旧还在。他的意志太过坚定,她无法违逆他的意思。这场战争结束之前,她再想见他怕是要很难了。她微微叹了口气,回头策马跟上了队伍。
他有他的担子,她也有她的责任。蒋婷知道,自己昨日说要留在这里,完全就是一时任性之语。她是真的想要与他同生共死,但她更想与他长相厮守。精神失守时,蒋婷以为自己为他做不了什么。而恢复冷静后,蒋婷明白自己其实已经做了很多事情。
事实证明,她做的药用酒精可以挽救很多人的性命;而那因折腾酒精而衍生出来的烈酒,也开始为刘曜赚取不少的军费了。另一方面,蒋婷坐镇景王府,压制住了北苑三房四房的不时闹腾,稳住了王府局势,也就顺带稳住了兴元城内民众的心。而兴元城民心没有乱,这才保证了岭南其他各地民心的相对稳定。
总之,虽然她在后方不能与刘曜一起上阵杀敌,但她的努力也免去了他的很多后顾之忧。所以,她不能丢下所有摊子,任性的陪他上战场。因为那样,只会让他的担子更重而已。
西北边城征西大将军府内,蒋邕手执一页信纸,微笑着缓缓吐出一口长气。
他抬头看向立在一旁垂手恭候的张青岩,语气轻松的道:“行了,有了这封信,你就不用担心你哥会因为擅自出兵而被砍头了。”
“将军行事自有分寸,属下不曾担心过。”张青岩面色不改的应道。
“你这回可想错了。我让你哥去救援,是为了救女儿的,还真就没想什么分寸不分寸的。”蒋邕看着张青岩问道:“知道我这么利用你的亲兄长,心里别扭不?恨我不?”
张青岩无奈的叹了一声:“老爷说的哪里话?咱们这辈子跟了您,就是为了您卖命的。怎会恨您?”
蒋邕收回目光,低头慢慢折起信纸,叹道:“唉,婷儿那丫头不愿意来西北避难,不然的话我哪用得着犯这个险啊?得亏了景王还有点儿脑子,知道来找咱借兵啊。要是没这封信,我将来可就性命难保咯。”
“将军,您觉得岭南这次能赢吗?”说是不担心,但内心之中,张青岩还是很担心兄长安危的。
“我让你哥带着西北军中最精锐的五万兵马过去了,要是再不赢就太说不过去了。你放心,你哥打仗厉害着呢,杀性重的很。大皇子这回遇上他,怕是要折损大了。”蒋邕脸上露出一副幸灾乐祸的笑容,嘿嘿笑了两声又道:“咱们现在有了这封信,只要你哥没有战死沙场,他就一点事儿没有。不对,等打赢了仗,他怕是会大受封赏呢。那小子不是成天介想着夺了我的名头吗?这回我把他派去岭南,他要是运气好活捉了大皇子,皇上怕是要封他一个镇南大将军呢。到时候我看他还怎么来跟我争这个征西大将军的名头!”
张青岩默然。他早就发现了,自家老爷自从来了西北之后,言行举止就变得狂放了许多,完全不是京城里那个性格沉稳言语谨慎的镇北侯了。对于这样的变化,目前为止他还不能做到完全适应。比如这个时候,张青岩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张青岩不答话,不妨碍蒋邕跟他说话:“青岩啊,咱们这儿就剩了十万兵马守关了,人数不够啊。要是蛮族人这会儿打过来,这边城大门怕是立马就被攻破了。如今这最最让人担心的事情解决了,咱们也该筹备一下征兵的事了。那五万军马怕是回不来了,咱们还得重新再招五万新兵来补上这个缺口才行啊。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怎么样?我答应你,只要你办好了这件事,等你哥当上镇南将军,我就放你们全家去南边跟他团员去!”
“老爷这……西北哪儿还有年轻壮丁啊?”张青岩垮了脸。前段时间蒋邕刚从附近几个边城内招了五万人,怕是把附近的能招年轻壮丁都招来了。这才过去多久啊?他上哪儿再给他弄五万人来啊?
“是啊是啊,不好招啊……”蒋邕摆了摆手道:“那就算了,先不招了。既然如此,你过几天就带着你娘和妻儿直接去岭南找你哥吧。告诉他,什么时候收复南疆,什么时候再来见我吧。”
“老爷!”张青岩急眼了,瞪着蒋邕问:“您这是要赶我们走吗?”
蒋邕定定的看着张青岩一会儿,叹道:“我也不想赶你们走啊。可是青岩,你哥是将军。他虽然跟着我打了几场仗,但他如今的地位是他自己靠军功挣回来的,跟我无关。甚至他比我还要强的多,他是真正有大将之才的人。此次与大皇子之战,就是他最好的机会。只要赢了,皇上必会重用他,但前提是他并非附庸于我镇北侯府。你爹因我而死,你大哥对我心存怨念,这便是你们脱离蒋家的机会。青岩,你是好孩子,你们张家早已不欠我蒋家什么了。所以,我得放你们去走自己的路,明白吗?”
张青岩明白。可正是因为这份明白,让他心里难过煎熬。他自小便被亲爹教导,要认蒋家为主。就算身份上他一直是自由人,可十几年的叮咛嘱咐早已深入其心。说是奴性也好,傻子也好,他一直当蒋邕是自己的主人,忠心不曾变过。
张青岩自小便明白自己不如兄长聪明,可那也得分给谁比。比常人,张青岩算是聪明人了。他一直想得很明白,百年以前若张家祖上若没有得遇蒋家贵人相救,便不会有今日的张家,不会有双生子的张青岩与张青林,更不会有张青林去做大将军的机会!人不能忘本,愿意去拼前程的人有张青林一个就好。他就遵从父亲的意志,守着这份恩情对蒋家报恩尽忠没什么不好。
可另一方面,张青岩不想自己成为了张青林的绊脚石。自从他选择为一生为蒋家尽忠之日起,他的所有理想愿望便全都寄托在了军中的兄长身上。当年向往着能够建功立业出人头地的人,并非只有张青林一个。他一直觉得,只要张青林梦想成真,便如同他也梦想成真一样。因为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不分彼此啊!
只是,如今要他为了成全兄长的愿望,便要离开主家,张青岩觉得自己做不到。他怕自己亲爹地下有知会怒到爬出来抽他!忘恩负义,不是张家人的作为!
“我不走!”憋了半天,憋到满脸通红了,张青岩才憋出了这三个字。就算愧对兄长也好,他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做不到。
蒋邕笑了,指着他的脸道:“你这样红着脸,倒还有些年轻人的样子。你说你哥那么跳脱的性子,你怎么就偏偏生就了一副小老头性格呢?”
“青岩天生愚笨,比不得兄长聪明。”赌气一样的语气,让红着脸的张青岩更显得孩子气了些。
蒋邕笑着摇了摇头,深深吸了口气长叹一声,说道:“你爹真是把你矫枉过正了。青岩,你还不明白吗?你们张家祖上欠蒋家的恩情,早就还完了。真要讲情分多寡,是我欠你们更多。你爹迂腐,才自甘堕落了一辈子。你不用了,你的子孙后代都不用了,明白吗?”
“老爷说的,我不明白。我只知道,张家是蒋家世仆!张家人当世代侍奉蒋家,效忠蒋家!”张青岩梗着脖子应道。
蒋邕顿了顿,乐了:“这么说,你还真赖着不走了?”
“……”张青岩不答,但态度坚决。
“不走啊?那行,我轰你走!这里可是我家,我想要谁留谁才能留。我想要谁走,不走就轰!”
青鸾殿上,皇上刘煜将一本折子扔在了尚书令孙俊峰的面前,面色冷凝的道:“你看看,这是蒋邕让人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折子。”
孙俊峰面不改色的捡起折子,一目十行的看完之后,抬头看向刘煜:“这……岭南景王写信向西北求援之事,皇上之意蒋将军该不该发兵呢?”
刘煜目光如剑盯住孙俊峰,冷声道:“朕要说的不是这个!蒋邕早已发兵驰援岭南了,这道折子不过是他送来应付朕的。他又何曾想过要遵循朕的旨意?孙大人,当日你助他劝朕派他去镇守西北边关,是否已与他想好了今日之事?呵呵,岭南若被攻破,大哥必定势如破竹攻下我南唐大片土地。蒋邕所做之事并无错处,朕也认同。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联合你来欺朕瞒朕!他这是欺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