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同清阁出来,梦娇深吸了口凉气瞬间觉得这股不适似乎轻了许多,丫鬟低声提醒她请个郎中过来瞧瞧,却被她一口回绝。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病,想是歇息几日便会过去,没必要兴师动众。
十数日过去,这股不适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越发的严重,梦娇勉强咽下两口冰糖玉梨羹,不知怎的,最近对这些酸甜的汤羹尤为偏爱,反而一瞧见油腻之物便会嫌弃。
依着从小的习惯,午饭后她都会小睡一会,今日也不例外。梦娇抚着隐隐作痛的额头沉沉睡去,却被小腹间越来越翻滚的痛楚痛醒。
双腿间似乎流淌出一些粘腻的液体,一抹猩红瞬间沾湿了儒裙,她惊叫道,“快来人,来人啊!”
咽下最后一口苦涩的药汁,梦娇狠狠将碧绿的玉碗摔在地上,吓得丫鬟四散躲避,“王妃息怒!”
“滚!都给我滚下去!”
郎中方才虽未明言,却也足够让她明白,有人在自己的饮食中掺入了落胎的药汁,她腹中可怜的孩子甚至还未成人形便凄然离开这个世界!梦娇眼中升起一抹深深地恨意,虽然孩子并未在她的期待之中,甚至还来不及感受这份为人母的悸动,但她决不会就此罢休!
与其忍辱偷生倒不如放手一搏,一条毒计悄悄跃上心头,那些从纪家带出的金银财宝终于派上了用场。“是你们逼我的!”她疯狂的呢喃,她要让这些歹毒的女人为夭折的孩儿陪葬!甚至赔上自己的身家性命也在所不惜!
依照旧例,除夕夜里一家老少必然要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吃顿年夜饭,而潮汐本想留在风临斋陪伴娘亲,却被左秀云硬拗着十六年来头一回坐在这堂皇富丽的厅堂里。
要说这些女人里真正开心的也许就只有左秀云了,她殷勤的张罗着施酒布菜、轻歌曼舞,完全以一家女主自居。好在雪梅也不在意,一径微笑着将幼女梦馨揽在身侧,软语轻声体贴入微。
小梦馨自从娘亲被逐便变得沉默寡言,那双像极了祁珍的眸子总是淡淡冷冷的,就如受了惊吓的刺猬般,竖起一身的利刺。
左秀云忙中偷闲执起银筷夹起一块沁甜的菠萝肉便要放在梦馨碟里,却被她猛然挥手打落在地,“别人的施舍我不稀罕!”
乐声戛然而止,纪敬之轻轻皱了皱眉头,这个孩子似乎越来越不像话。左秀云尴尬的收回手来假笑几声,“无妨,无妨!小孩子嘛,偶尔耍耍小性子,不碍事的!”
“谁是小孩子!我才不要你们假好心!”梦馨愤恨的站起身子将面前的碗碟狠狠一推,猛然挣脱开雪梅的怀抱奔了出去,却再也止不住眼角的清泪滚滚而下。
“馨儿!”梦雯连忙起身要追,却被纪敬之冷着面孔喝止,“坐下!由她去罢!”或许年少的梦馨会暗自埋怨自己的无情,父女之间的隔阂也将越来越深,但他从未后悔将她娘逐出家门,毕竟祁珍犯了那样的大错,没将她送官法办已是顾念数年夫妻之情。
乐声重又响起,好好的一餐饭便在沉闷尴尬中食不知味,只有雪梅尚且顾念左秀云的情面,有一句没一句的回应两声,还不至于冷了场。
用罢饭,纪福命歌舞艺妓退下领赏,丫鬟们随即奉上香茶,纪敬之端起茶碗用盖子轻打两下却又放下,轻咳一声,“这一年中家里发生了多少事情想必用不着我说你们也知晓。”
见众人垂首不语便接着又道,“今儿是大年三十儿,新年要有新气象。雪梅近年来潜心修佛常感俗事所扰,咱们纪家似乎也该重新选出一位主事之人,操持家事打理俗务,你们觉得如何?”
多年所想便要成真,左秀云顿时喜上眉梢,娇笑着拍手道,“老爷说的是,大姐这些年来劳神费力,如今又将小馨儿带在身边,也该有个人帮帮她才是!”转回头望向姚佩芬,“四妹,你说呢?”
姚佩芬却不合时宜的执起香茶轻啜,仿佛未听见她言语般淡定自若。半晌放下茶碗执起绣帕轻拭唇角,似笑非笑道,“一切全凭老爷做主便是!”
“好,既然如此,福伯你听好了!”纪敬之颔首,“今后府中一切大小事务均要一一请示四小姐后方可照办,任何人不得借故插手挑寻事端!”
“是!老奴记下了!”
无异于晴天霹雳,左秀云惊讶的长大了红唇,“什么,四,四小姐?老爷,她还只是个孩子啊!”
纪敬之眉头一挑有些不悦,说出口的话语却掷地有声不容反驳,“孩子又怎样?有能者居之,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左秀云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梦雯轻扯衣袖,这才忿忿的闭上口扭过头去又嫉又恨的瞪向潮汐。
纪家一下子换了新主子,丫鬟仆佣们面面相觑惊愕不已。谁都知道当家主事权钱一手抓,绝对是个炙手可热的肥缺,真搞不懂这位平日深居简出的四小姐究竟如何得到老爷的信赖,短短数月便一步登天。
他是要将自己的命运与纪家牢牢的拴在一处么?潮汐亦是吃惊,抬起清澈的眸子一瞬不瞬的望向纪敬之眼底,却只见他挑衅似的回望自己,当下便明白这件事已然由不得自己选择,于是灿然一笑,欣然应允。
过年的赏银历来都是由府中女主派发,今儿却换成了潮汐,一锭锭碎银交到丫鬟仆佣手中,换来的是一张张大大讨喜的笑脸,她再一次深切感受到权力的魅力之大无孔不入。
这一幕便像是一出事先演排好的戏码,纪敬之笑望着大戏的落寞,低沉的笑道,“如今你是纪家主事之人,馨儿虽顽劣任性却终归与你姐妹一场,倒不如你将她带在身边好好教养,你看如何?”
潮汐淡然轻笑,甜甜应道,“既是爹爹心意,潮汐自当从命,只是这管教的方式么,由我决定!”
“好!”
一个好字便将硕大的麻烦毫不留情的丢给自己,潮汐在心中轻叹,不管纪敬之内心深处究竟在谋划一种什么样的结局,毫无悬念的是他绝不会任由自己带着娘亲海阔天空独善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