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钟铁龙坚守着银城桑拿中心和银元娱乐城,根本没时间跟郑小玲出门旅游和谈爱。现在儿子三岁多了,可以牵着走了,于是他带老婆和儿子上北京来了。他喜欢北京,这里有帝王之气,不像长益市充其量只是个诸侯国。北京的冬天很冷,这种冷也带着王者之气,让人心颤。不像长益市的冬天,气温长期在摄氏十度左右跳上跳下,偶尔下一场雪,没一天又融了。北京的冬天冰天雪地,看到的是一个雪皑皑的城市,北风吹在脸上有一种生疼的被寒风抽打的感觉。这种寒风才像寒风,不像长益市,冬天的寒风吹在脸上不过像一双沾着水的女人的手摸着你的脸。他觉得让儿子感受一下北国风光真是件好事。他和郑小玲非常愉快地带着儿子游故宫,他站在天安门前,摆了个藐视一切的姿势,让老婆替他和儿子照相,他说:“我是小学生时,经常看着课本上的天安门,梦想自己能像毛主席样站在天安门上挥手。”
老婆用湖北普通话说:“那你胆子蛮大的。”
他笑笑,把儿子领到乾清宫前,“万林,这里曾经是皇帝住的地方。”
儿子说:“爸,什么叫做皇帝?”
他解释说:“皇帝是最大的官,是统领全中国的人。”
儿子说:“爸,那我要做皇帝。”
他一笑,“现在没皇帝了,只有主席。”
儿子说:“那我就当主席。”
钟铁龙笑笑,觉得儿子真可爱,什么官大他就要当什么官,这也算是一种志向了。他牵着儿子折回到太和殿,走到“正大光明”的牌匾下,指着金光闪闪的椅子说:“儿子,这把椅子过去就是皇帝坐着听大臣们奏报的。”
儿子说:“爸爸,我在电视里见过这椅子。”
“这是黄金做的椅子,只有皇帝才有资格坐。”
儿子说:“爸爸,我要坐。”
“那不能坐,”他对儿子说,“这里是不准碰的。”
郑小玲说:“儿子,将来你让爸爸做一张这样的椅子给你坐。”
“爸爸,我要坐这样的金椅子。”
钟铁龙看老婆一眼,笑笑,“你可不能给万林许这样的愿,我就算将来有了钱也不能做,别人会以为我钟铁龙是个疯子,想当皇帝呢。”
郑小玲就笑,“那我就是皇后了。”
钟铁龙说:“梦做大了会破的。我只遵循一条原则,对朋友好,朋友就会对我好。我仔细研究过明朝灭亡的历史,明末的崇祯皇帝小气多疑,钱舍不得用,对大臣又时时刻刻产生怀疑,其结果是哪个还敢替他卖命?袁崇焕那么卖命地替他守边疆,他却听信一个宦官的谗言,把袁崇焕凌迟处死了,那不是自毁长城?他还不解恨,还要大臣们尝从袁崇焕身上割下来的肉,那还有不倒台的?寒心啊,诸臣们。他的祖先朱元璋是怎么夺取江山的?靠拉拢人心,把足够的利益让给手下,手下觉得跟着朱元璋做事有利可图,还不个个卖命?!”
郑小玲说:“所以你很照顾你手下,对他们好,是吧?”
钟铁龙觉得老婆很懂他,便轻松的样子笑了下,“钱财是赚不尽的,假如你的弟兄跟着你看不到利益,所有的利益你一个人独占,他们就会走人。项羽的部下,很多后来都投奔了刘邦,就是这个道理。狗是最忠实于主人的吧?你养条狗,不对它好,经常虐待它、打它,它也会咬你。动物都如此,何况人?刘邦是怎么得天下的?就是他肯赏赐手下,让他的手下觉得跟着他干能荣华富贵。人都希望能荣华富贵,这是所有人的通病,古人有这种病,现代人更有这种思想。项羽败在哪里?败在他太自负了,看他的手下不起,不像刘邦那样及时给部将好处。项羽舍不得施恩,钱啊权啊都攥在手上。刘邦的手下则拼命打仗,看上去是为刘邦,其实是为自己效力,因为他们为刘邦卖命能得到利益!”
郑小玲感到很新鲜地望着丈夫,钟铁龙又说:“这些道理很多人懂,但有些人懂,临到实施起来就跟项羽一样吝啬,舍不得。例如王总,王中华什么都懂,有些道理还是他教我的,但王中华就跟项羽样出身高贵,出身高贵的人最容易犯的错误就是瞧不起手下,把手下的效力看成应该的,而且不信任手下,疑心手下的能力。项羽就瞧不起出身贫寒的韩信,所以把江山丢了。要尊重手下,舍利益于手下,手下才会为你效力。”“老公,你很理性的,”郑小玲由衷地表扬丈夫,“我真的没看错你。”
钟铁龙说:“历史书告诉我,要做好自己的事,首先要学会驾驭别人。”
“难怪你买历史书看,原来是在学怎么驾驭人。”
钟铁龙望一眼老婆,“人首先要学会给别人利益,这是舍,别人才会跟着你卖命,这就是得。历史上能成为将军的将领和那些很有名的大臣,都无不礼贤下士。《史记》中有一则故事极启发我。战国时有一个将军叫吴起,与他的士兵一起劳动时,发现他的一个士兵生了毒疮,他亲自蹲下身为士兵吮吸脓汁。吴起是将军,那士兵还有不感动的?后来那士兵打仗时勇往直前,绝不后退半步,为他战死了。吴起不过是低下头为他的士兵吸了几口脓汁,啐掉,那个士兵却甘愿为他战死。这里面有很多做人的学问啊。严仲子和燕太子丹都是有身份的人,而聂政当时只是个屠夫,荆轲是个食客,两人相距一两百年,一个被严仲子的好感动了,一个被燕太子丹的好感动了,于是两人都心甘情愿地为他们去行刺、赴死。对人好而让人感动的力量就有这么大!严厉,只能让人听话和规矩;好,却能让人为你去死。”
郑小玲就很崇拜地看着他,“啊,老公,你好厉害啊。”
钟铁龙又谈他的心得道:“聂政是个屠夫,天天杀猪、杀狗,按说感情已经麻木了,头脑也变简单了,严仲子却能用好唤起聂政的侠义之心。荆轲是个游侠,史书上说他好读书、舞剑,见的世面也广,这样的人应该能断是非,知好恶,目光也能洞穿别人的意图。对于荆轲来说,谁当大王谁灭谁他都无所谓,因为他并没在游戏规则中,他是游侠,但他也受不了燕太子丹的恩惠,燕太子丹对他太好了,好得他情愿为燕太丹子去刺杀秦王。”他把好“吃”透了的样子浅浅一笑,“史书上,那些大将军和开国皇帝,比如刘邦、李世民、赵匡胤、朱元璋等等,对手下都非常好,用好团结了众多谋士和一帮玩命之徒。好,能让人舍命为他们夺天下!好的力量是无形的,也是最强大的。”
郑小玲在寒风中亲了他一口,“我好爱你的。”
三个人走出太和殿,一股北风吹得儿子呛了下。儿子不想走了,要妈妈抱。钟铁龙制止儿子说:“不行。你必须自己走,要锻炼脚劲。”
儿子不愿意走,攀着母亲的皮衣服,钟铁龙跌下了脸。“你不听我的话,我打你。”
儿子有点怕父亲,就不再缠母亲。
玩了七八天,一天,太阳出来了,一家人就去游长城。站在长城上,钟铁龙想起读高中时,有一天,李培曾经仰着脖子面朝天空朗诵: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不觉就深深地吸了口从西北边刮来的冷风,感叹道:“人生真是一场梦,一场游戏啊!想想当年秦始皇派儿子扶苏和大将蒙恬率领三十万人来修筑长城,那时候这里一定很热闹。”
郑小玲不懂历史,她不看历史书,她想的是游人,说:“没什么游人。”
钟铁龙也望了望左右,确实没多少游客。“太冷了,没人来。”他用老婆的背挡风,点上支中华烟,吸了口。“长城已经有两千多年历史了,两千多年里,不知发生了多少争权夺利的战争,也不知有多少古人战死在长城内外。”他望着前面那片白皑皑的树林,“人生就是一世啊,所以我们要多玩多看,以免白活。”
儿子咳嗽了。儿子在爬长城时,身上穿的衣服太多,走得比较吃力,头上就冒出了点微汗。但站在长城上经冷风一吹,汗迅速干了,这会儿可能有点着凉了。“走吧,”老婆看一眼他,“万林咳嗽了。”
回到酒店已是傍晚,天完全黑了。钟铁龙对总台的服务员说:“小姐,订三张后天飞西安的机票,其中一张儿童票。”他指着钟万林。
小姐说:“好的,先生,请把你的身份证拿给我登记一下。”
钟铁龙把自己的身份证和郑小玲的身份证都给了总台的小姐登记。小姐登记完,一家人就去餐厅吃晚饭。儿子钟万林不怎么想吃饭,吃了几口就直打哈欠,他玩累了。在家里,很少像这样玩的。夫妻俩就带儿子回房睡觉,儿子一倒到床上就睡着了,身上的衣服还是当父亲的他帮着脱掉的。钟铁龙没有睡。他有些不安,因为刘松木至今也没打他的手机,刘松木是不是失手了?他想,他觉得应该打刘松木的叩机,如果刘松木回话,他就接,如果不是刘松木的声音,那就是刘松木出事了。郑小玲在浴室洗澡。他想不能用手机打,万一刘松木出事了,他的手机号就会留在刘松木的叩机上。他走出酒店,一股冷风吹得他打了个哆嗦。他走到一处公用电话亭前,打了刘松木的叩机。刘松木回了话,他听说刘松木引起酒店保安注意后,马上制止刘松木的行动说“你明天回黄家镇,等我回来再说”。他挂了电话,担忧的脑袋又轻快了些,边想人啊,真的不能做亏心事,做了,成了负罪之人就疑神疑鬼的。他转回酒店,老婆已洗了澡,坐在床上,楚楚动人地看着他:“你去哪里了?”
“忽然感到心闷,走出去透了口气,”他看着老婆,来了兴致,“做爱吧?”
钟铁龙和老婆及儿子从西安回来已是二十天后的事。石小刚开着本田雅阁去机场接他。石小刚瞧着他们一家人很高兴,“玩得开心吧你们?”
钟铁龙看着车窗外凄凉的风景答:“还好,你也该带云南妹出去玩玩。”
石小刚说:“要出去玩也要春天,冬天我不喜欢到处跑。”
钟铁龙淡淡地笑了下,“南方的冬天看不到雪,北方遍地都是雪。”
石小刚看一眼钟铁龙的儿子说:“万林越长越像你了。”
石小刚把车开得飞快,先把郑小玲母子送回家,接着就开车去了银元卡拉OK娱乐城。三狗站在门口,一张憨厚的宽脸上挂着笑。三狗的笑是真诚而坦率的,钟铁龙想,这是三狗不像他,三狗没做下使自己恐惧的恶事,也就没有同他一样拼命掩饰的罪恶感。三狗的一旁站着个漂亮姑娘,姑娘脸上甜甜地微笑着,她是那个曾经被关伟和辉哥他们羞辱过的女大学生。钟铁龙最开始没注意她,只是扫了眼她,问三狗:“生意还行吗?”“生意可以,”三狗说,“晚上基本上都是满的。”
钟铁龙看见大厅里热热闹闹的,便说:“那就好。”
三狗高兴地告诉他:“可能是接近过年了,生意好了起来。”
石小刚说:“我那边的生意也不错,经常客人来了要等。”
三个人站在大厅里说了几句话,就往三狗的总经理室走。女大学生跟着他们也一并上楼。钟铁龙有点奇怪,进了总经理室,女大学生笑着为他们泡茶,说:“两位老板请喝茶。”
钟铁龙这才仔细打量了女大学生一眼,“谢谢。”
女大学生嫣然一笑。女大学生脸上的笑容很漂亮,也很年轻。女大学生脸上还有一对难得的酒窝,一闪,不见了,又一闪,又不见了。三狗说:“她姓赵,师大英语系的学生。”
钟铁龙说:“那我们是校友。”
女大学生又一笑,说:“那我要叫你师兄。”
钟铁龙看着三狗,“我出去的这二十天,那些人还来吵事没有?”
三狗说:“没来吵,我天天守在这里,个别客人吵架,那不是他们那帮人吵事。”
钟铁龙心里感觉踏实了些,表扬三狗说:“大师兄,主要是你那一身功夫让他们怕了。那么多把刀砍来,你居然能把他们摆平,大师兄,你出手真敏捷。”
三狗说:“你也不错啊,出手很快的。”
钟铁龙说:“我们现在要长一个心眼,尤其你,你天天接待的都是生人,招呼那些人明的斗不赢就来阴招,趁你不备而捅刀子。”
三狗说:“每个人走近我我都很戒备,这已经形成本能了。”
大家说了气这样的话,就一起去吉祥酒店吃晚饭。三狗对女大学生说:“走,吃饭去。”
钟铁龙觉得这里面有内容,不觉笑了笑。“黄总不错吧。”
三狗笑笑,“现在还不晓得。”
钟铁龙低声对三狗说:“她气质很不错,黄家镇可没有这么漂亮的女人。”
三狗坦然地嘿嘿嘿笑笑,“八字还只是一撇,那一捺还不晓得能不能写下来。”
他们开着车去了吉祥酒店,刘夫人看见钟铁龙带着几个朋友走来,高兴道:“哎呀,钟总,你有一向没来了,我还正想打电话问问你。”
钟铁龙回答刘夫人:“我去了北京和西安旅游,今天才回。”
刘夫人笑,“难怪,好久没看见你了。”
钟铁龙也笑,“有刘姐在这里,我敢不来?”
刘夫人与他说了几句话,刘夫人去别的包房应酬时,钟铁龙心情很好地对女大学生说:“三狗是我大师兄,为了保持童子功,一直就是个处男。现在看来得毁在你手上了。”
女大学生的脸红了。
三狗很愿意毁道:“毁了算了。”
石小刚斜瞟着三狗笑,“你老实坦白,现在毁了没有?”
三狗又憨厚的样子笑笑,“该毁就毁,这是缘分。”
女大学生有几分腼腆地莞尔一笑,没说话。
钟铁龙又开口道:“真是缘分,我敢拿我的人格担保,大师兄为了保持童子功,一直不近女色。你是第一个让我大师兄动心的。我真为你和我大师兄高兴。”
石小刚也赞美三狗:“这点我可以证明,黄总从不多望女人一眼。”
上菜时,钟铁龙对女大学生说:“来,为你征服了我大师兄,干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