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人不知道谁是李大民,只知道李大傻。直到那年他们在县里参加完公判大会之后才知道,原来李大傻的大号叫李大民呀。
其实,李大傻并不傻。李大傻除了不善言语之外,只是比一般人实在和直率些。
平时,李大傻的“傻”更多的是表现在干活上。大家一起干活儿时,李大傻多干点儿少干点儿都没啥,一起干活的人很容易就能看出门道来,李大傻的活儿就总要比别人多点儿。
李大傻15岁时就壮得能顶个整劳力,18岁时就差不多能顶俩了。村里没进棺的活人都能看见李大傻干活儿。李大傻活儿做得利索,“闷哧闷哧”的,干什么活儿都极出数儿。
早春,老耕牛反群,死犟死懒没正事儿,后生们气得祖宗三代地骂,从来听不着李大傻出声。李大傻蠕动着疙疙瘩瘩的腮帮子,把鞭子抡得浑圆,再没正事儿的老牛也得先把地里的活儿干完……
晚秋,大黑鱼成群结队闯河套,人们下河拉大网。李大傻也顶不愿帮那些喊得顺甜的渔混混拉纤。实在拉不动,求半天,李大傻才放下手里的活儿说:“拉就拉呗,嗨哟个啥?”
李大傻19岁那年春天和许二贵争全村最俏的玉秀时没少挨村人骂,都骂他人熊货囊完****犊子……原因是问题处于关键时刻李大傻也不多说一句话。村人一向主持公道,啥事都论个理儿,说:“这年头儿找媳妇讲究个先来后到,哪能眼瞅着要到手的媳妇变成人家的连个响屁也不放呢?那不是傻×吗?”
许二贵虽活儿做不过李大傻,但人长得帅气,又能说善道会办事,觉得从李大傻手里夺过玉秀不成问题,就在村里扬言,“咱后撵都来得及”。
玉秀爹嗜酒如命,许二贵就常把老头喝得连说“好样的”。然后再让老头摇晃着把小恩小惠捎给玉秀。
李大傻看出许二贵用腕,急得嘴上起泡,更使劲打老牛。
村人骂他熊,实在骂急了,李大傻也只是说:“都一个村子住着。”他该网鱼还去网鱼,该打草还去打草。偶尔在路上碰上玉秀还是那句:“主意拿没?”不等玉秀回答,李大傻就扛着啥咕咚咕咚过去了。
村人开始预言,许二贵准赢,玉秀最后准得嫁给许二贵。
就在许二贵把玉秀爹喝得什么都中时,玉秀伴着老爹“丧门星王八羔子”的骂声嫁给了李大傻。玉秀说:“大傻虽傻点儿,但老实能干,以后不愁穿衣吃饭……”
李大傻心花怒放地娶玉秀那天也没多说什么。第二天被问得没招儿,才很实地说了个“好”!然后把老牛赶得比马都快,一天趟了三天的地……
许二贵接受不了这个对他来说过于残酷的现实,常喝成泥状喊:“为玉秀瞎了农业身板儿不说,还瞎了两大缸纯粮烧酒……”然后就深更半夜敲李大傻的门要求见玉秀。
头几回,李大傻说:“都一个村子住着,出去看看吧。”玉秀就穿上衣裤出去把许二贵哄走。以后,李大傻不再吱声,玉秀就叨咕着李大傻的话出去。
玉秀和许二贵嘁嘁喳喳说啥李大傻听不清,总能听清的是许二贵临走时的醉声:“过几天,我——还来!”
李大傻从来不问玉秀咋哄的许二贵。玉秀有时就一边往被子里钻一边嘶嘶哈哈地主动说:“大傻,你放心,吃亏的事咱不会干的……妈呀,天可真冷。”
李大傻就再说一遍“都一个村子住着”,拉过玉秀接着睡。
许二贵短则三五天喊一回,长则半个月来一趟,搅得李大傻和玉秀一到半夜就得等。等来许二贵,才觉轻松;许二贵不来,干啥心里都没底儿似的。
腊月初七这天晚上,许二贵又来了。玉秀出去老半天才高兴地跑回来,一进门就抱住李大傻的脖子说:“这回妥了!”玉秀忍住咳嗽又说:“许二贵答应不闹了,该死的,非咬到我的****不可,看把我冻的。”见李大傻发愣,玉秀忙哄:“大傻,别生气,以后就消停了,噢?以后他就不来了,噢?”
李大傻闷哧半天,说:“晓得看上人的滋味,那也得……”没再说别的,李大傻只是睡觉时把玉秀搂得更紧。
玉秀的心好像比往日跳得快,李大傻问:“刚才回来跑啥?”
玉秀说:“冷呗。”又说:“睡吧,明儿个得给许二贵家杀年猪呢。”玉秀也明显不如往日回来精神。
李大傻是村里村外有名的屠夫,杀猪顶有一套。猪死得痛快,听不着挣扎的惨声。再加上李大傻人实在又不贪杯,村人杀猪都找他。
村人习惯了,都在腊月杀猪。然后过小年再过大年,猪头留到二月二。村里百十户人家入秋就开始排号,李大傻每年一进腊月都忙得血红……
腊八有三份杀年猪的,李大傻很早就起来磨刀。不知咋的,李大傻今天磨刀的动作极缓慢,不如往日那样带动着风声。刀也干磨不快,李大傻急得一遍遍用灰色指甲揩刀刃,总觉滑钝……直到许二贵的老妹子来喊,李大傻才三心二意地收了磨石。
许二贵家的年猪肥膘赛掌,杀得全家笑出眼泪。又有许二贵前一天达到了闹的目的,一改往日愁态,当即宣布大喝一顿。
许二贵调动好喝酒情绪,找各种由子和李大傻干酒。喊完“哥俩好,山不倒”!又喊“王八四条腿儿,螃蟹爪八个”!还喊什么“两头尖尖这么大的个儿”!喊着,许二贵还拍了一下李大傻的圆脑袋。
李大傻也比往日爽快得多,让喝就喝……
李大傻是在三大碗酒下肚后看见许二贵滋溜溜咬大肠头时顿生杀机的。恰巧杀猪刀就在李大傻手里,李大傻正笨嘴拙舌地给大伙讲杀猪要杀心……刀上沾的猪血还没来得及擦掉,李大傻就大大咧咧地把暗红色的杀猪刀又插入许二贵的胸口,李大傻杀许二贵比以往杀猪杀牛更利索,只一送,许二贵就愣呵呵不再有动静。李大傻跟从前一样,迅速从容地拔出刀要把刀放在许二贵家的炕沿上,就在李大傻要放没放的一刹那,李大傻才突然意识到什么。
李大傻肯定是看见许二贵如注的血流后才弄清一切的。李大傻胡乱地把许二贵的刀口往一块儿捏合半天,却不见许二贵有起死回生的迹象。又愣了半天,李大傻才拎着血淋淋的杀猪刀冲出门去……
“我杀了许二贵!许二贵让我给杀了!”李大傻没进家门就喊。
玉秀对着满脸是血的李大傻惊了半天,直到李大傻手里的杀猪刀“咣当”一声落到地上,玉秀才叫出声来:“你傻呀!大傻……”
李大傻紧紧地抱着玉秀,雷一样哭喊了一夜:“我不能离开你呀!”李大傻哭得整个村子都颤……
村人过惯了平静的冬夜,杀人这么大的事足以让村民彻夜不眠。都说玉秀的命真苦,许二贵真惨,李大傻真傻……村民们东奔西走,整个村子连人带狗像都在议论。
村子离县城很远,第二天下午才有人开着大解放来抓李大傻。报案的人说李大傻坨大,吉普车装不下。
李大傻抱着玉秀哭了一夜,又抱着许二贵娘憨声哑气喊了800遍“当干儿子”,最后,还是让大解放拉走了。李大傻临上车前抱住村头拴老牛的木桩子,警察咋打也不松手,最后是把李大傻和木桩子一齐拖上车的。
李大傻被拉走后,玉秀一个人过,夜就显得格外冷清。玉秀想起和许二贵的事,就越发觉得对不住李大傻,常望着窗外的月亮愣神。月亮照着雪地,雪地晃着月亮。雪地白,月亮更白。玉秀只知道雪化了不干净,不晓得月亮本身白不白。玉秀心里说:大傻不像感觉那样有点儿傻,大傻只是看着傻。玉秀真后悔和许二贵那事……
李大傻给判了个无期徒刑。县城再远,村子再偏僻,这种事儿也传得快。村人蛮以为李大傻准是死罪,李大傻没挨枪子儿这种结局使好主持公道的村里人有点儿提不起精神。只说“狗揍的李大傻挺有命儿”,就不再有人张罗上县里去看枪毙人。话题渐渐变成村里剩下一个叫玉秀的俏女人……
村人说是说,就是没人敢行动。一些男人几宿睡不着暗下决心,可心怀不轨地从玉秀身边过时咋也张不开嘴。总能想起李大傻杀许二贵只一刀……就腿肚子直突突。
直到李大傻入狱5年了,才有胆壮的男人叫村姥领着来见玉秀。
说来也怪,此时的玉秀心里只有李大傻,看登门求婚的那些男人们都像耗子。除了常登门问寒问暖的村长外,其余男人都是玉秀骂出门的。玉秀说:“再来,大傻回来宰了你……”
玉秀每骂走一个,玉秀爹就老姜一样拄在门口骂玉秀一次:“早我就看出李大傻不精。许二贵多好个养老女婿!这下好,妈了巴,二十几岁守活寡……”玉秀爹一直骂到死。
玉秀爹死后,玉秀觉得生活清静多了。
村长一开始根本没想到自己。村长觉得一村之长跟一帮村民抢个寡妇总不是好事。可干张罗没人再敢靠前,村长渐渐觉得村里闲个俏女人也不是个事儿。村长又总有机会看到熟得正香的玉秀,这更使村长常常联想到河套外的那片肥荒地。村人都担心涨大水就白种,可多少年没涨大水了……村长可不是不敢娶,而是没那个条件。村长有大舅哥在县监狱当看守,正管着李大傻。村长当然知道李大傻这辈子回不来有多么确实。
村长半夜睡不着觉的时候越来越多,常顿悟一样地想:自己年龄虽大点儿,不也是老爷们吗?邻村村长一届睡了5个大姑娘呢。老婆瘫在炕上两年不中用了,要是别个村长早就找了。再说常到乡里开会喝那王八汤也派不上用场啊,村长咋的?村长也是人呀……村长越想越在理。白天开村会时嘴里就多了个口头语儿:“人非圣贤……”
村长又憋了半年,终于挡不住玉秀的诱惑。在玉秀想李大傻想得发疯的黄昏,村长跟玉秀唠起了大舅哥,还说犯人在监狱里表现不好常给打折胳膊捶断腿……
玉秀当天夜里就梦见李大傻被吊打的场面……
第二天,村长又来强调大舅哥的作用,说抽空得上县看看大舅哥。
玉秀说:“那就求求村长了。”要给村长带点儿钱。
村长说“不用”,然后终于说出了最想说的话……
玉秀没有把村长骂出门,而是说得好好想想。
玉秀就又望了一夜白月亮。
玉秀第二天主动找的村长,说:“除非帮忙把李大傻提前放回来。”
村长没想到玉秀能答应,又这样快,惊喜地连说:“成,成!”
玉秀小时候就极相信村长的话,村长的话顶令。虽然村长连说“成”,玉秀还是不放心地强调:“光说不行,得见实际性进展。”
村长就又连说“成”。当天晚上,村长就尝到了梦想成真的滋味,村长觉得小媳妇跟老娘们儿真不一样啊……
村长在回家路上就总结出规律:女人真好唬。犯人毕竟是犯人,哪能说放就放呢?
玉秀把村长的话当真,很认真地对待村长。每次等村长憋得不行时,就提“实际性进展”,村长就只好说:“成成成,明天就上县里去……”
有时村长去了别的地方,诳玉秀说上县了,还说见了大舅哥,肯定能有“实际性进展”。
可半年过去了,仍不见玉秀要求的“实际性进展”。玉秀就有些生气。
玉秀一生气,村长就应付不了,只好坐车上县……
村长在县监狱当看守的大舅哥也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看守,远不具备决定像放犯人这种大事的能力,惟一的权力是向上汇报犯人的悔罪表现。
村长先是请大舅哥喝酒,然后说:“李大傻是救命恩人,请多多关照。”
大舅哥说:“李大傻能干但不会来事儿,这年头不会来事儿再能干也白扯。”
村长又给大舅哥捎了两回大鱼,大舅哥终于答应让李大傻当先进。
玉秀认为是“实际性进展”,就和村长高兴几天。几天过去就又不高兴了,就说:“窗外的白月亮是大傻的眼睛,大傻看着呢。”村长就还得去县城。
这样一来二去果然见了进展。李大傻连续两年在犯人里当了先进,再加上平时说话少、干活多,就被由无期减刑为有期20年。
这一“实际性进展”着实让玉秀高兴了好一阵。村长也觉得这回差不多了。常掐算李大傻回来时自己六十几,到那时就算让李大傻捅上一刀也值了……
可玉秀高兴不到一年还提“实际性进展”,还说“窗外那白月亮看着呢”。村长叨咕够意思了。最后,还是不得不坐车去县城。
后来,大舅哥都给弄烦了,说:“犯人就是犯人,再优秀、再先进他也是犯人吧?”大舅哥也实在没法再为李大傻减刑创造机会。
村长只好耷拉着脑袋回来,告诉玉秀:“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了……”
而在玉秀心中,村长有无穷的潜力。玉秀不知道村长已到山穷水尽的地步。玉秀只知道村长县上有管事的亲戚。
正因为这样,玉秀就开着门缝对村长说:“一天不见实际性进展,就一天别来。”然后吱嘎一声把门关严。
村长已离不了玉秀。想了半个月,最后还是决定得出血本。
村长给大舅哥5000块钱,让大舅哥在监狱放把火,李大傻救火也能一个顶俩,立点小功不成问题……
大舅哥认钱,喝点酒胆儿更大,就说:“这事全包在他身上了。”
村长回来跟玉秀说他花了8000块,大舅哥答应在监狱放把火,李大傻准立功。玉秀也觉得村长用上了全力了,感动地说以后不再提“实际性进展”了,说跟村长到李大傻回来……
谁也没想到,李大傻竟在村长设计的监狱失火两个月后回来了。原因是特功****。李大傻用手指头一算,一共坐了8年6个月的牢。
村长花钱意在让玉秀认为是“实际性进展”,哪是想让李大傻减刑啊?李大傻回来前两天村长气急败坏地怪罪大舅哥:“你那火是咋放的呀?放得也太大了!”
大舅哥说:“我也没想到电线能着那么快,要不是犯人救得拼命,我也得死里头。”大舅哥说完这话一笑又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回说不定我可要升了——李大傻立功了,别忘了,李大傻可是我的犯人……”
村长绝对不想让李大傻回来这么快,李大傻一回来,得不到玉秀事小,要是李大傻再犯傻……村长越想越害怕,就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
李大傻美滋滋一蹿一蹿向村子靠拢的大影都让村人远远地望到了。快进村子时,李大傻紧紧搂住迎上前来的玉秀亲了老半天,把攒了8年半的劲都用上了。李大傻亲玉秀的动作比村子过年放的外国电影都实在,把观看的男女老少都弄得麻酥酥的跟着傻笑……
李大傻知道,这辈子能回来多亏了村长,不是村长的大舅哥当看守,自己准死在监狱里了。李大傻放开玉秀后第一个握的就是村长的手。李大傻还和从前一样,不说话,只是笑。村长也只好笑。
村人暗骂李大傻,还****笑呢,就差脊梁骨长出大绿盖子了……
李大傻放开村长的手又把玉秀抱起来,一溜小跑把玉秀抱回家去。把村长馋得直咽唾沫,就吆喝村人:“趟地去了,都得趟地去了……”
脱衣服时,李大傻极炫耀地举起那支烧伤严重的胳膊美滋滋地说:“这是立功烧的,你当啥呀?”
玉秀毫无羡慕的惊愕眼神让李大傻自己也回忆起8年前那只持杀猪刀的赤色手臂。
李大傻再次强调这是立功烧的时,玉秀才把李大傻烧伤的手臂和那日的赤色胳膊区分开,玉秀爱抚地抱住李大傻那只粗壮的胳膊,泪如雨下……
跟玉秀办完好事后,整个晚上李大傻都在一遍遍讲监狱失火的事。像8年多就发生了这一件事。李大傻说那天火大,谁救都是拼命。李大傻表情极庄严。李大傻说这是他8年多做得最光荣的一件事。李大傻说他想玉秀想得发疯,一开始不敢冒死救火,死了就再也见不着玉秀了。后来又想到要再快点出来。李大傻说他一辈子也不会再像那天那样拿不出主意。李大傻提得最多的就是一个叫“陈小个子”的狱友。说,陈小个子是条汉子。陈小个子就剩一个月就出狱了,陈小个子扔下了70岁老母,陈小个子死得白瞎。李大傻最后竟哭了,说,要不死的不是陈小个子,是陈小个子从他手中夺过那箱带火的子弹,子弹爆炸时陈小个子就趴在那个箱子上,要不就全完了……李大傻一生也没说过这么多话。
第二天,李大傻又给玉秀讲了足足一个白天,还是说过的那些事。李大傻一遍遍说监狱那火着得太厉害了,他和陈小个子把300多人的命给救了……最后李大傻才说,还有很多人也立功了,村长的大舅哥也是因为立功升的官……
玉秀真想细听,可总是走神。
玉秀跟村长的事是瞒不住的。就算村人不说玉秀也不想瞒。可玉秀又不愿刚把李大傻盼回来就离他而去。玉秀一夜没睡跟这事也有关系,玉秀真舍不得这有大傻在身边的日子。
果然不出玉秀的预料,李大傻不久就从村人嘴里知道了玉秀和村长的事。
李大傻没问,只是常喝醉酒讲监狱失火……
直到进了腊月杀年猪,李大傻才在一次磨刀时叫住玉秀。
玉秀已经相当了解李大傻,一再强调是因为从前太想他……
李大傻就把杀猪刀磨出风声。
玉秀说得具体些,李大傻刀声就小些……玉秀断断续续地说,李大傻的刀声就断断续续地小……最后玉秀终于大声起来:“反正我早就死定了,我都说给你……你回来了,我的心意也就尽了。我自己能死,你可千万别再杀人,算我求你了……”
李大傻狠狠把刀剁在自己的一根手指头上,吼:“你敢死!你死我也不活!我只是不想让你瞒着我。”
玉秀和李大傻都怕对方死,就谁也不死,和和气气过起了日子。
李大傻杀年猪的水平好像更高了,整个腊月里,杀了那么多猪,村人好像没听着猪叫。
好事的村人不说不说也都说了。都把小脸喝得通红儿,眯缝着眼睛等李大傻杀村长时,李大傻却把村长请到家来好酒好肉招待。
李大傻说“都知道了”,然后就劝酒。
村长开始时心里没底,是作死的准备来的。
喝到半截时李大傻说:“以前的事就算平了吧。”村长的酒这才真正落到胃里。最后喝成一走一歪回的家。
事后村人都骂:“你说李大傻这个傻X傻不傻……”
半个月后,村长老伴让儿子拉着去看孙子,村长一个人在家闷得慌,就不知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回请李大傻喝酒。
李大傻已不再把村长和玉秀的事当事儿,可村长还是不落底。喝到高兴时,村长神秘地把嘴贴在李大傻耳朵上讨好地说:“大侄子能这么快就回来,还不多亏你大叔我安排的那把火儿……”
村长觉得这事儿远没有占李大傻媳妇严重,又是这件事才救了李大傻,得提一提让李大傻点头笑一回。村长喝进一大口酒,就又说一遍。
“啥?”李大傻傻傻地望着村长。
村长以为李大傻喝多了酒没听清,就又眉飞色舞地说了第三遍。然后,笑出很得意的声音来。
李大傻呈回忆往事状老半天……李大傻肯定又想起了火海里英雄般的狱友陈小个子,想起了自己立功受奖时的壮观场面……
过了好半天,李大傻皮笑肉不笑地站起来,像要出去解手,却没有走出门去。
李大傻在村长家的外屋地里转了好半天,终于看到了村长家水缸里漂着大水瓢,就把它盛满水端出来重新回到饭桌上。
“你能喝这么多水?你可真行啊。”村长说话时,李大傻就把那很有分量的大瓢水涝涝地举过了头顶……
一个很闷的声音之后,村长就永远地倒下了。村长往下倒时还面带着笑容。
村长血肉模糊的脑袋把大水瓢染得鲜红。这天晚上正好又有月亮,雪白的月光下,那红色的大水瓢却一点儿也不吓人……
这次,李大傻走出村子时一点儿声也没有。
不久,村人就争先恐后地要到县里去看公判大会,要去看枪毙犯人,要去看怎么枪毙屡教不改的李大傻。
村人开始只是在公判大会的高音大喇叭里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怎么这么像李大傻呢?很多人好半天才对上号,才知道大喇叭里说的“惯犯李大民”就是他们熟悉的李大傻。
终于见到些世面的村人回来后并不像想象那样兴奋,觉得枪毙犯人也没啥大看头儿,那膀大腰圆的李大傻一下子就完了,一动也不动,还不如杀个小鸡儿好看呢。
玉秀给李大傻收的尸,边哭边喊:“大傻呀!大傻!其实你一点儿也不傻呀……”
后来,玉秀夜里睡不着觉看月亮时,月亮里总是飘飘悠悠浮出一个红色的大水瓢来,有那么一阵,玉秀觉得那红色的大水瓢美得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