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阿黄相伴上下学,被老鼠吓着的事也就从未发生过了。那老鼠们似乎也很聪明,知道阿黄来了,不再那么嚣张。偶尔有那么一只感觉不够敏感的老鼠不知天高地厚地从我们眼前蹿过去,阿黄马上就会一跃而起,抢在老鼠藏身前那一瞬间一口将它咬住,那速度是又狠又准,我想肯定是它在叼谁家小孩碗里的肉时练成的。
有鼠就必有蛇,蛇是鼠的天敌,这是大人们说的。蛇也是我最畏惧的东西。我第一次遭遇蛇也是在上学路上。那是我读二年级的时候了,幸好那时已有阿黄相伴,才不至于被吓得魂飞魄散。
那天是个深秋,钻出了浓雾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格外暖和舒服。我想,那条蛇肯定也是冲着这暖和的太阳才出来的,我发现它时,它正懒懒地盘在路中间晒太阳。
那天一点也看不出有蛇出现的迹象。我像往常一样,将那装了薄薄几本书且并不算重的书包挂在了阿黄的脖子上,手里捧着本连环画,一边跟在阿黄后面走,一边就在认真地看。
那时,学校门口摆了个小人书摊,有许多好看的小人书租看。看一本那底页上标价二角钱的小人书要二分钱,而标价一角八分钱的书也要二分钱看,我曾觉得不公平,跟那守摊的老太太评过理,那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最终向我妥协了。她说以后只要是我看,一角八的小人书也只收我一分钱,二角八的小人书只收我二分钱,我高兴极了,在她那儿看得更勤快了。许多精彩的故事,如《孙悟空大闹天宫》、《宝莲灯》、《崂山道士》、《R4之谜》、《蓝盾宝险箱》等,我都是从她那小摊上知道的。那时字还没认识多少,我就是半看半猜地读,照样也能读懂。读到开心处还会忍不住笑了起来。
当那条蛇出现在我们眼前时,我正被书中的故事吸引着,以至于阿黄在前面狂吠了多久我都没有觉察。我继续朝前走。阿黄急了,它用嘴咬住我的裤管将我直往后拖,不准我往前走了。我这才抬起头来,发现在我前面不到五米的地方正盘着一条乌黑的蛇,有锅盖那么大,头部直起在锅盖的正中央。我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不敢动了。阿黄见状,跑到那蛇跟前,对着那蛇“汪汪汪”地大叫,企图赶走它。可是那蛇似乎耳朵失聪,根本不理会阿黄。它一动不动地支着脑袋盘在那儿,如一尊雕塑。阿黄急了,围着那蛇转了一个圈,继续用严厉的叫声来表达它对蛇挡在路中央的强烈不满,脑袋随着它的大叫而一上一下地晃动,我的书包也跟着在它脖子上一晃一晃的。我从未见过阿黄如此愤怒过。愤怒中的阿黄四肢叉开,耳朵直立,尾巴高高地竖起如一支旗杆。它伸长了脖子对着那蛇狂叫着,嘴巴几乎贴到了蛇身上。有阿黄如此英勇的表现,我镇静了下来。我站在原地饶有兴趣地观看着阿黄怎么对付这条死皮赖脸挡在路中央的蛇。
阿黄见那蛇如此不屑它的抗议,更加愤怒了。只见它围着蛇再转了一个圈之后,低声“呜呜”了两声,再向后退了几步,站定了,两条后腿在地上交替着向后扒,在地上划出了深深的爪痕。它瞪圆了双眼,像一头愤怒的小狮子。扒了两下之后,突然,阿黄奋力地一跃而起,从蛇的上空跳了过去,然后又返回来准备再跳过来。这时候,意想不到的事出现了:那蛇一直支着的脑袋蹋了下去,盘得紧凑的身子也散开了。紧接着,蛇头向旁边小溪里的草丛方向转过去,“哧溜”一下就不见了。那蛇最终还是被阿黄赶跑了,可是阿黄似乎并不解恨,它对着蛇溜下去的地方狠狠地“汪汪”了两声,才心有不甘地跟着我走了。
二十多年后,因工作需要,我有时在实验室里拿老鼠和蛇做试验,在它们身上观察药物的疗效、测定药物的血药浓度峰值等,当我接触它们时我仍心有余悸,尽管它们都是我家阿黄的手下败将。
阿黄勇斗乌蛇的事迹传到了小伙伴们耳朵中后,大家都更加喜欢阿黄了。有时候我们十来个在村小读书的小孩排着队回来,阿黄就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脖子上挂着我的书包,神气十足的样子像个小英雄。
阿黄长大了,不再是刚来时那副怯怯的模样了,它现在站起来和我一般高了,力气也越来越大了,不光是给我背书包,还可以帮我许多忙。
记得有一次“六一”儿童节,学校组织我们去公社看表演。我还和班上的几个少先队员一起合唱了一首《我们的祖国是花园》。那是我第一次上台,穿了一条崭新的花裙子,我心情特别高兴和激动,脸上不涂红彩也红彤彤的。表演结束后,我还沉浸在那激动人心的回忆中。傍晚时分,太阳像个金色的蛋黄正在向西慢慢沉下去。炊烟袅袅地从各家各户屋顶升起,牛儿在牧童的吆呵声中慢悠悠地走在归栏路上。大人们也荷锄挑担结束了一天的劳动陆续回家了。我和阿黄走在三三两两的人群中往家走去。迎面走来了一群白鹅,它们高仰着脖子踱着方步神定自若地走着。因为受小时候背过的唐诗《咏鹅》影响,白鹅历来在我心中留有美好的印象。可是,几分钟之后,这群看上去很美丽的白鹅马上将我心目中的好印象破坏了,这也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看事物永远不要被表面所迷惑,有些看似美丽的东西其实暗藏着险恶。
也许是白鹅嫉妒我那天穿了一条漂亮的花裙子,或者是白鹅们见我是那一队人中最小的一个,因为老人们说过“牛眼看人大,鹅眼看人小”。总之,不管是什么原因,一件让我终身难忘的事发生了:只见领头的一只大白鹅,一看就知道是一只公鹅,因为它头顶上的红冠子像一座小山包一样隆起,它忽然张开了两扇大翅膀伸长了脖子几乎是俯贴着地面迅速地径直向我冲过来,在我还未来得及明白是怎么回事时,它已张开了它宽大的嘴巴,坚硬的上下颌像一把利剪,一下子就钳住了我的花裙子。我又惊又气又急,连忙拼命地扯住我的裙子,想从大白鹅口中挣脱。可是,事与愿违,我不仅没有扯回我的花裙子,但闻“哗”的一声响,我的花裙子被撕下了一大块,那一块仍衔在大白鹅的口中。我气急败坏,站在那儿大声哭了起来。大白鹅却并不就此罢休,又伸长了它的脖子向我发起了第二次的进攻,旁边的白鹅们都在长一声短一声地“嘎嘎嘎”乱叫,是给它们的同伙助威,正回家的人们也停下了脚步,却没有谁来给我赶走大白鹅。
也许是听到了我的哭叫声,已走到前面的阿黄连忙跑了回来,像一支出弦的箭一样穿过鹅群,向那只最大最狠的公鹅冲过来了。白鹅们吓得惊慌失措,四下逃散。那只刚才还凶狠无比的公鹅也扑棱着翅膀顾不得斯文连忙向后面跑去。阿黄穷追不舍,只追得那只白鹅无处藏身,跑到了路坎边缘无路可逃了,最后从路坎边上“啪”地一声摔了下去。回家路上的人们都停住了脚步欣赏着这一出难以见到的闹剧,一个个乐得哈哈大笑,对他们来说,这是一天劳作之余最好的放松,也是生活中最好的调料。而我却觉得羞愧难当,我捂着脸哭啼着跑回了家。
从此以后,我恨透了那看似斯文的鹅。前几年,小城流行吃鹅肉,开了好多鹅肉馆。我一家一家地去吃,而且每次都要挑那嚼起来并无多大味道的鹅嘴吃。我一边在狠狠地嚼那鹅嘴,一边在心里狠狠地骂:“看你还嘎我的花裙子!”只到吃鹅肉吃得我心里生厌,方解我心头的恨意。
其实,换成今天,如果走在乡间的小道上,有一只大白鹅向我冲过来,我肯定并不当回事,我会像当年那些看热闹的人们一样觉得这是一件多么有趣味的事。然而,童年的感受却是那么的喜恶分明。我的一切深刻鲜明的回忆中,却都少不了阿黄的身影。
小时候,为了有足够多的钱看小人书,我有时候会跟了那些年纪比我大的伙伴到山坡上去挖草药。他们胆儿大,爬山也比我行,就经常跑到很远很高的山上去砍苦丁茶、搓海金沙等。而我却只能带着我家阿黄在田间小路边挖一些麦冬啊、半夏啊,割一捆荆芥等等小玩意,都是他们看不上眼的。有时挖得多时也有大半篓子,比我的书包重多了,我也挂在阿黄的脖子上让它替我带回家,它好像也毫无怨意,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
有一件事也是小小的我百思不得其解的,那就是为什么我的伙伴们找的草药要比我的多得多,而他们的钱却并不比我多。草药找回来晒干之后,我们都是让各自的妈妈拿到县药材店去卖。挖了一个暑假的草药,我的草药卖了之后,总能供我看一个学期的小人书。而他们的钱顶多只够买一个漂亮的铁文具盒,有的甚至只能买一个那有着鲜艳色彩的卷笔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