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烟扶起她,莞尔一笑,“红滦水泽最多这花了,这时节,想必处处绽放,最是清雅。”
“是,这里风物宜人,很是令人向往。”青筠低垂了头,语声轻细,颊边却笑意深深。青氏复兴的希望,全在哥哥身上……如今他声望日隆,又得连云易倚重。见她怔怔出神,没有应声,雨烟依着她坐下,低声问道,“郡主是不是想家了?我是雨烟,是风云宰相的女儿,很高兴见到你。”
青筠看着她想:这一次,命运又要把她推向哪里,是万丈深渊,还是龙潭虎穴,抑或,冰冷的坟墓?
连云易,这个名字重重撞击在胸口,一时间悲酸辛辣,千般委屈,万种无奈,陡然涌上心头。她早已想好,待北方战事平定,表哥功成回朝的时候,她就可以有所倚靠了。
这一段她与红滦王爷的婚姻也许最终无关恩爱,只是命运的一个游戏,可是她依然要活得坚强一些。
而她身前这位小姐原来,她在北国就听说,被上官云带到这里,代替那云文秀,没想到到最后,上官云竟然喜欢上了她。
这林雨烟虽然本来应该是和她一样的命运,结果她却过得如此自在。自己为什么就要过得比她差呢。
雨烟抬首,一双流波妙目怔怔地望着她。想着这青筠与自己同为小姐,看她这样子,到底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她心中微酸,轻轻拍了拍青筠手臂,对她的怜惜又多几分。
或许是连云易在她心中太过完美,皎皎如同天上月,放眼凡尘再无一人可匹配,扪心自问,她对青筠不是没有敌意的,只因她的出现,破坏了她原以为的完美。心中郁郁作痛,想起了连云易,越发心烦意乱。这样的男人就这样被配给别人了,雨烟虽然可惜,但是也只能接受了,而且她这次是打算来恭喜他们的,应该高兴才是。
青筠发完呆,想到自己的失态,道了歉,与她告了别,回了住处。
雨烟起身踱到门边,见天色已浓黑,小红又一次催促,“小姐还是先用晚膳吧,王爷这会子还在议事,恐怕一时也完不了,这得等到什么时候去了。”从来都是等着他一同用膳,今晚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么晚还在议事……
不久后,青筠郡主与连云易大婚,她的婚礼按照小姐出嫁的礼仪举行,半夜开始装扮,天未亮就辞行,然后入宫向皇上皇后辞行,鸾仪出了住所。
喜乐喧天,沿途大红锦缎铺道,一路洒下灿金的合欢花瓣漫天飞扬,六百名宫人,红绡华幔,翠羽宝盖,簇拥着旒金六凤大红鸾轿,逶迤如长龙,穿过宫城,直达连云易住地,成为他的侧妃,同时连云容易还娶了那暮兰儿,全了她多年的心意。
雨烟见过青筠回来,想起从风云来的时候,爹爹说的话。那时,爹爹敛去了微笑,目光深邃复杂,“你长到这么大,的确连什么叫委屈都还不知道!”
他叹息,“我对你从小娇宠,处处维护,如今却不能永远将你庇佑在家族的羽翼之下。”
她怔怔望着爹爹,说不出话来。
“如果现在,要你受着极大的委屈,去做一件万般不情愿的事,甚至放弃你所珍视的东西,你会如何?”
她一惊,咬紧嘴唇,心头急跳,无数念头电闪而过……这话是什么意思?
爹爹的目光深凉如水,“每个人珍视的都不同”,她的目光在她身上久久停驻,仿佛穿过她,投向了遥遥的时光,“我也有过最珍视的东西,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比那更重要的,那就是,家族的荣耀和责任。只有成为宰相,成为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才能使家族的地位固若金汤!”
“家族的荣耀和责任……”她心中如被巨锤骤然击中,心中恍惚,激荡不已。
“有的人从出生之日,就被光环笼罩,无不在荣耀中成长,普天之下除了小姐最为尊贵。当你身在其中,或许并不觉得如何。你可知道,那些出身卑微,没有家族支撑照拂的女子,在宫中是如何生存?”
爹爹从椅中站起,声色沉郁,一字一句道,“引以为傲的身份、容貌、才华……无不是家族的赐予,没有这个家族,她或者你,或者后代子孙,也就一无所有。享有这荣耀,便要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离燕王府渐渐远了,爹爹当初所说的话,竟然还在耳边萦绕。记忆里只有一双泪眼望定她,“你要从此学会忘记!”再也无法强撑坚强,多日来的疲惫、惊惧、委屈、辛酸如决堤的洪水,汹涌将她卷入悲伤的漩涡。
春末夏初,午后已经微微有些闷热,湘妃竹帘半垂,隔开了外面灼人的阳光,筛下细碎光影,一道道洒在书案上。
雨烟执了纨素团扇,倚在上官云身侧,一边替他轻轻摇扇,一边侧首看他披阅暗报。
明明是初夏午后,却有一阵凉意透骨而过。
她无声叹息,垂了眸,收回恍惚的思绪,抽出袖中丝帕,替连云易拭去鬓边汗珠。
“歇一会儿吧,这么些一时也看不完。”她柔声劝他。
“这都是要紧的军情奏报,拖延不得。”他指一指左手边那叠厚厚的折子,头也不抬。
她无奈而笑,搁了团扇,信手取过几册折子翻看。最近捷报频传,红滦与风云边境的战事,那敌国风国的压力早已缓解,士气已有溃散之像。而我军后援充足,边关将士一直奉命只守不攻,早已斗志难耐,不断上表请战……这一叠奏疏里,倒有一半都是请战的。她一份份看去,不由深深微笑。清辰竟然从红滦带的北上的十万大军加入了这次战斗,刚刚起程,不过一二天,但却走了五天的路程。日夜急行军已经越过流沙大漠,进入风国边境。她怔怔望着那段字,一时间心绪起伏,莫辨喜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