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的以前,曾与三师兄收服过一株百年榕树精,那株榕树精并没有害过人,他只是喜欢恶作剧,喜欢将民宅里居住的人一个一个绊倒,喜欢在夜晚把他们从床上扔下来,然后看他们早晨惊慌失措的样子。
一位母亲为了保护她的小儿子,请我们下山。
在我们收服这株百年榕树精时,那位母亲的小儿子踉跄地跑过来,他问:“你们为什么要对付他?”
三师兄回答:“斩妖除魔是我们的天职!”
“那可不可以不要杀他?他对我很好啊!”
“可是……我们收了你家大人的钱啊!”三师兄憨厚老实地回答,“收人钱财就要替人消灾!”
那个孩子突然号啕大哭,嗓门震天响。
我心烦意乱地举起八卦镜,将镜光打在榕树精的身上,使他不得动弹,而三师兄将手中的剑插入了他的身体。就在一刹那,女人的小儿子向着榕树精跑了过去,他幼年无知的举动破除了我们的阵法。于是,大地一阵颤抖,榕树精吃痛,它身边的气流剧烈波动起来,我若松开手,则波动会更大,不得不僵持在那里。那位母亲就如梁王这般紧紧护住了她的小儿子,在他们前方,三师兄又结了强大的保护层,保护手无寸铁之力的母子。
我依然僵持在原地,一动不能动,心里惊慌地想,完了完了,这榕树精一定要反击,我连什么保护都没有做,小命要被交待这里了……
可是,榕树精并没有反击,他的元神挣扎着飘逸到我上方,伸手为我结了一个保护层。我只感觉有凌厉的风擦身而过,在三师兄最后补上来一剑时,那榕树精露出奇特而嘲讽的笑容来,他说:“虽然我斗不过你们,可是,你不觉得自己可怜吗?”
三师兄说:“呔!妖怪就喜欢花言巧语,香儿,你要抓住法器定住心神!”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我牢牢用法器定住榕树精的元神,并没有因他刚才的帮助而放松。
“真是铁石心肠的小女孩啊!”榕树精露出悲悯的神情,“这么漂亮的姑娘,居然没有人情。”
“香儿!不要听信妖怪的话。要知道我们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动情是会坏修行的!”三师兄啰里八唆地告诫我。
“我知道!三师兄你不要总让我分心跟你说话好不好?!”我怒道。
榕树精在净化之焰中哈哈大笑,他说:“天下苍生为什么需要你们救?!你们凭什么夸下这样的海口?你以为真的能救了谁吗?”
我回过头来,刚好看到那位年轻的母亲,她紧紧抱着自己的小儿子,而孩子却望着榕树精的方向,挣扎不已。我忽然间明白了榕树精的讽刺——他在遭受苦难时,那个孩子想要去帮助他;而我这样的人类,却反过来需要妖精的保护。
榕树精说:“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只是一直在等候爱人的轮回。如果不把他们赶出这间宅院,我的爱人就永远不会找到我。请你保留我的树桩,这样我就并没有食言。”
我摇摇头,心想既然要除掉你,肯定不会留下什么树桩子的。
“喂!你是妖怪啊!”三师兄插嘴道,“他家又不种蘑菇,留什么树桩子?!”
“真是铁石心肠的小女孩啊!”榕树精嘲讽的嘴角最后消失在虚空,像一道利剑刺入胸膛,“有朝一日,你必然自食恶果!”
他诅咒我必将自食恶果,受烈焰焚身之苦。
我想起这件事来,心中郁结随着眼泪涌出来,透过浓雾消失在梁王湿漉漉的青色锦袍上。
梁王不明所以,他以为我被吓坏了,紧紧护住我,温柔地说:“云轻,只要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梁王瀚海这样一说,我哭得更厉害了。
就是这样的一瞬间,我看到自雾气中走来的青鹫姑娘,她本是满怀欣喜地迎来了梁王,可梁王却是看不到她的。于是,她浑身焕发的光彩在顷刻间凋零了,一如她开始颓败的容颜。她默默地站在梁王的背后,用一双悲哀而温柔的眼睛注视着他,就像那个喜欢恶作剧的榕树精翘首等待的模样。
“怎么不说话?”梁王温柔拍着我的后背,“被吓到了吗?”
我被梁王抱在怀里,刚好能够看到青鹫姑娘缓慢伸出一只半透明的手来,延伸着延伸着,一直伸到我的眼前,将要轻轻拍一下梁王的肩膀,那生命之焰熊熊燃烧着,发出妖异的青蓝色火焰。
我一动不动地盯着青鹫的手指,手中暗暗结了一个泰山印,若青鹫妄图拍熄梁王肩膀的火焰,我便用泰山印压住她不得翻身。可是,青鹫姑娘的手指还没有碰到梁王,就见一道刺眼的白光自梁王身体上发出,那是足以驱散妖魔鬼怪的王者之气,精纯而尖锐。
即便梁王身体有些虚弱,可他天生的帝王之气仍然精锐。
青鹫姑娘竟然笑了起来,她一步一步地后退,使她保持生前美好模样的鬼气一点儿一点儿消散,最终,她的身体破碎成片,化为一团淡薄的灰烟,消散在满室茫然无边的白色雾气中,有大片大片的雪花飞舞在这个房间,落在梁王的衣角,落在我的头发上,好似青鹫那一双长年冰冷的手掌。
梁王瀚海还在问:“云轻,你怎么不说话啊?你是不是被吓到了?”
“没、没有……”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只得长长叹息一声,“只不过是风卷起的碎布,我怎么可能被这种东西吓到?您看,这厢房和外面一样冷了,白雾也就散开了;火苗燃尽了,也就只剩下了灰烬,这有什么好害怕的。”
“那你……哭什么?”梁王瀚海小心翼翼地问。
“哪有?!我才没有哭!”我死撑着不肯承认,看到护卫们四处巡视的样子,连忙一把推开他。
梁王尴尬地咳了两声,背转身子走到破损的窗格前,用身体挡住了寒冷的北风。他的声音低沉,带有一种困倦的疲惫,说道:“半夜三更鬼叫什么?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我破涕为笑,“王爷觉得能有什么事情?”
梁王点燃了十五盏莲花灯,顺着墙角细细搜查,最后,他命几名护卫沿着墙角搜查其余几间厢房,眼看被他折腾的人越来越多,我不由得问道:“王爷是觉得我藏了什么人吗?”
“不是。”
“那是什么意思?”我有些不解。
“刚才好像感觉她来了。”梁王瀚海温和地笑笑,“或许,只是错觉,也有可能混进了刺客,总之搜一搜没有坏处的。”
“……不是刺客,”我低下头,“是的,是她来了,我看见她了。”
“金鱼她……真的来了?!她藏在哪里?有没有说什么?”梁王瀚海一提到金鱼,那些故作的镇定便掩饰不住了。
“金鱼?”我诧异地摇了摇头,“不是金鱼,是青鹫的亡魂。”
“你说的是……亡灵?”梁王瀚海愣了一下,转而释然微笑,“我怎么忘了你是斩妖除魔的修仙之人,能看到亡灵是正常的。”
“她可能有什么心事未了。可王爷您天生帝王贵气,鬼魅近不得身,她只有来找我了。”我叹息道,“青鹫姑娘让我传个话——王爷您要的名册不在太皇梅太后那里,而是在这府邸中。”
“嗯?你也知道名册?”梁王瀚海手中一紧,疼得我直叫唤。
“那名册就在府邸中,”我指向东南角念道,“十五栖明月,照耀梅纱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