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被顾西凉紧紧的拉着手,站在一座深灰色的别墅前。
这是一幢三层别墅,坐落在G县城外,不远处也有十几幢别墅楼,顾西凉说这些都是当地的富商或政府要员的居住地。
一条干净整洁的道路直通到县城中心及政府机关。道路两旁种植着高大的法国梧桐,大门是漂亮的黑色铁艺门,显得敦实而不失轻巧,可见主人是一个有一定艺术修养的人。院内两旁是矮小的灌木丛,剪得齐齐整整,正中间是一个椭圆形的花坛,花坛最中间是一个别致的喷泉,外围则是花圃。现在是冬天,花圃里的花被园丁裹上了白色的防冻衣,喷泉也是静悄悄的,进入了冬眠状态。再往前,就是别墅的中心了。这个别墅最与众不同的地方是一楼的落地玻璃,玻璃的浅蓝色在冬日阳光下闪着魅人的光,从花坛处可以看得见一楼会客厅里白色的长沙发,还有沙发边一个支起盖子的大钢琴。如果是冬日,坐在这白色的沙发上,看窗外落雪飘飞,该是多么惬意的一件事。
还没有走到会客厅门口,会客厅的门已经打开了,从门里走出来两个人。
一个是五十多岁的男人,上身穿一件灰色羊毛衫,下身一条深灰色西裤,戴着一副金边眼镜,显得很是儒雅,他是顾西凉的父亲顾南;一个时近五十岁的女人,头发很利落的绾起来,穿着一件深红色旗袍,肩上搭了一条湖蓝色的披肩,非常中式化的服装却依然无法削减她那一双丹凤眼透露出的凌厉的光芒,她是顾西凉的母亲秦绵。
看到顾西凉的母亲,沈念的心猛地一沉,攥紧顾西凉的手也一下子冰凉冰凉。
顾西凉以为沈念是太紧张了,他笑着低声对沈念说,别紧张,我爸爸和妈妈人很好的。说着,顾西凉紧走两步,拉着沈念来到面前的一男一女面前,爸爸,妈妈,你们不用出来的。
儿子带女朋友回家,我们怎么能不出来迎接呢?顾南一边说着,一边去看沈念。面前的沈念似乎有点紧张,白皙的脸有点苍白,但这依然掩不住沈念自身散发出的书卷气,那种骨子里的气质,非容貌能及。
顾南是G县的商会主席,也是G县最大的儒商,从曾祖父开始经营红木生意,由于治家有方,一直到顾南都是当地最大最有势力的商户,后来又转战房地产,在房地产产业中捞得了N桶金。当很多人看到房地产如此赚钱开始投资房地产时,顾南却及时收手,只保留了当地寸土寸金的“金鑫尚座”商务中心,其余全部抛售,并再不涉足房地产。
他不是贪得无厌的人,他更是能认清形势的人,这一点,很多商人是做不到的。
商场征战,阅人无数,顾南自信自己看人的眼光绝对不会错。
所以,顾南对沈念的第一印象非常好。
秦绵也是得体的微笑的看着沈念,一副慈母的模样。
随秦绵和顾南走进客厅,沈念挨着顾西凉坐在沙发上。仍然是双手冰凉。
顾西凉紧紧握着沈念的手,想给她点温度。
东拉西扯,顾南说的很少,秦绵也不过问了几句诸如“在哪里上的大学”“在哪里工作”这一类问题,便已到了吃饭的时间。
饭很丰盛。秦绵一个劲的给沈念夹菜,不住地说“看你这么瘦,要多吃点哦”“我家西凉可是不听话的紧,你替我多盯着点啊。”。。
怎么听,都是这个未来的婆婆很满意这个准媳妇。顾西凉听妈妈这样说,心里也是乐开了花。在他心里,自己的母亲,从来就是通情达理的女强人。
而沈念,望着碗里的一堆饭,一点胃口也没有,可是第一次就剩下饭,也实在是很失礼。只好勉强的一口一口的像吃药一样把饭吃下去。
对于沈念来说,这是她吃过的最不舒服的饭。
终于结束了受刑一样的午饭,沈念起身告辞。
秦绵微笑着拍拍沈念的肩膀,说,有空就和西凉一起来家里玩。还有哦,代我像你的爸爸妈妈和哥哥问好。
听到这句话,沈念的肩膀不自觉的颤动了一下,但马上又镇定的点点头,谢谢阿姨,我会的。
一切都是那么完美,看起来。
起码,顾西凉是这样觉得。
沈念,你看我爸爸和妈妈都喜欢你,你要做好准备做我们顾家的媳妇哦。晚上,顾西凉一边吃晚饭,一边对沈念絮叨。
沈念却似乎并不是很开心,她说自己头痛的厉害,要早点休息。顾西凉以为今天这样折腾下来沈念累坏了,就赶紧将沈念送回卧室,看着沈念躺进了被子里,才出来看今晚的篮球决赛。
沈念躺在床上,却是毫无睡意。
面前又闪出顾西凉的母亲秦绵的脸。
八年了,整整八年,沈念却永远忘记不了这张脸。
八年前,在G城那个小小的咖啡馆,沈念第一次见到了顾西凉的妈妈秦绵。
那是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举手投足间充满了傲气和自信,坐在她的对面,沈念觉得自己太卑微了,虽然自己也是一个骄傲的女子,可是,在这个女人面前,沈念还是无来由的底气不足。
秦绵看了一眼面前的年轻女孩,这是一个介于成熟和单纯之间的女子,没有太过艳丽的容颜,但自有一种说不出的书卷气质和独特魅力,这才是真正让男人着迷的东西,从心里,她佩服自己儿子的眼光。可是,她实在不赞成儿子和这个女孩子的恋情。
顾家,在G城是名门望族,而自己的家庭,则是官宦之家,在这样一个身世显赫的家庭里,顾西凉怎么可以和一个平凡的来自农村的女孩子谈恋爱?她要的,是门当户对的人家,既要身家赫赫,还要手有权力。本来她想等顾西凉大学毕业之后就送他到国外,可是顾西凉却声称,毕业就要结婚,而且坚决不出国,坚决不从政,对于这个顽固的儿子,秦绵是苦口婆心,可就是没有成效。
顾西凉吃了秤砣铁了心,就是要毕业就迎娶沈念。
如果沈念有着雄厚的家庭背景,秦绵也是不会反对的。可是,通过调查,秦绵知道沈念不过是普通农村家庭的孩子,这与她未来的媳妇标准差的太远。她绝不会让沈念踏进顾家的大门。
做不通儿子的工作,秦绵决定另辟蹊径,所以直接打电话约了沈念来见她。
“小沈啊,阿姨来找你,是想和你说点西凉的事,你愿意好好的听阿姨说说吗?”做了多少年的领导,秦绵知道用什么样的语气和涉世不深的女孩子说话能达到目的。
沈念没有想到,顾西凉的妈妈竟然这样的平易近人,完全没有官架子,于是,怯怯的点点头。
“小沈,西凉说你是搞文学创作的,该知道好男儿志在四方,我们家就西凉一个孩子,他才二十一岁,正是应该建功立业的大好时候,本来我们是准备让他去国外深造的,可是,现在,西凉不愿意去,因为他啊舍不得你。小沈,你是农村孩子,也许觉得在县城能有一份工作就行了,可是我们这样的家庭,还指望他出人头地呢。但是,小秦,说句不好听的话,以你的家庭背景,又能给他怎样的扶持呢?我看啊,你们还是分手吧,这样对谁也好。”秦绵始终是温柔的,循循善诱的,但是,口气,却是不容拒绝的。
沈念轻轻的低下了头,这样的情节,不是经常在电视上看到的狗血剧情吗?怎么也会在自己的身上上演?接下来,是不是秦绵要拿出一袋子钱,说,你把这拿去,算是对你的补偿,你们分手吧。
沈念没有说话,可是顾西凉的妈妈秦绵又说话了。
“沈念,不要以为攀上了西凉,你就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豪门不是那么好嫁的,如果你答应离开顾西凉,我就给你哥哥安排工作,你也知道,现在工作不好找,你哥哥中专毕业没工作,这是你爸爸妈妈的心病,怎么样?就算我们之间做一笔交易。”
沈念没有想到顾西凉的妈妈会说出这样的话,原来在她的眼里,我沈念和顾西凉谈恋爱,就是为了嫁给你们顾家。沈念的自尊心受到了强烈的打击。
“阿姨,如果您今天不来告诉我,我不知道你们顾家是什么家庭,所以,我爱西凉,与他的家庭无关;如果您是来威胁我或是利诱我,那么,您也找错人了。”说罢,沈念拿起自己的双肩包,冷冷的看了一眼秦绵,转身离开了。
秦绵没有想到沈念是这么倔强的一个丫头,不过,她有的是办法让沈念离开顾西凉。
临近毕业的一个月,沈念接到了家里的电话,说有急事让她回家。
急忙忙回到家,父亲说,听说你有一个男朋友?是县里领导家儿子?人家今天来人了,说如果你和你男朋友分手,人家就给你哥安排到建设局工作。
沈念没有想到,顾西凉的妈妈会这样做,多么有失她领导的身份。
沈念没有说话,她想知道,这个时候,父亲和母亲还有哥哥,会怎么做。
“念,知道这样是为难了你,可是,你哥哥是个木讷的人,上了中专现在又不分配,只能回来种地,这样老实巴交的人,将来连个媳妇也娶不上,要是吃个国家饭,咱好歹是铁饭碗,一辈子衣食无忧;他没你有出息,会写文章,可以自己养活自己,念,有时候,你也要考虑考虑我们啊。”父亲说的话,似乎句句在理,却像锥子,一句句扎在沈念的心上。
“你们,是让我舍了自己的幸福,去成全我哥?”
父亲低下头不说话。
“念,我们养你这么大,也不能白养,就当你报答我们吧,算是妈求求你了。”一直坐在炕沿上没有说话的母亲忽然跑过来,一下子跪在了沈念面前。
沈念慌得赶紧也跪下,母亲这样求自己,自己怎么忍心拒绝?是啊,自己白吃白喝了沈家二十多年,供她读书,难道自己不该回报吗?可是,听着母亲和父亲的话,沈念的心,像被千刀万剐一样,她从来没有想到,将她逼上绝路的,不是别人,恰恰是自己最亲近的家人。可是,他们错了吗?不,他们没有错,他们爱自己的儿子,希望儿子过得好,有什么错?我们不是也常常将天平倾向于那个比较弱的人吗?或许,不仅是因为弱,还是因为,当需要作出重大抉择的时候,谁也会选择那个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不是吗?西凉,我很爱你,可是,我也爱我的家人,虽然我是他们的养女,可是,他们养大我,教育我,这样的恩情,我怎么能不回报?既然一定要有所牺牲,那么,就让我来牺牲吧。
扶起了母亲,沈念说,妈妈,爸爸,你们放心吧,我会让我哥哥幸福的。
说完,沈念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那一天,沈念的哥哥沈一平很晚才回来。沈念陪着父母一直在客厅等哥哥吃饭。
一进门,沈一平就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塑料袋,袋子里装着一个纸包,他递给沈念说,给,知道你最爱吃他家做的山东煎饼,专门给你买的,瞧,我放怀里,还热乎着呢。
沈念的眼泪一下就涌出来。这个哥哥,是最疼爱自己的。小时候,自己怕黑,哥哥每天晚上都一定会给沈念讲两个故事,陪着沈念睡着才会离开;小时候,自己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哥哥屁股后面,哥哥从来没有像别人家的哥哥一样吼过她,而是小心的带着她,宁可自己不去玩,也要陪着她;小时候,自己调皮犯了错,都是哥哥出来替自己挨打,又一次,她把墨水倒在毛巾上看变色,爸爸回家来暴跳如雷,哥哥说是他倒的,因为学校要做实验,结果被父亲拿皮带打了一顿,晚上睡觉时,沈念偷偷地看哥哥的背上好几条皮带抽的痕迹。。
长大些,沈念去上学,每天都是哥哥骑着自行车载着她,放学回家的时候,哥哥一定会给她买好吃的,有时候是一个糖葫芦,有时候是一块糖,有时候是一点酸枣面,可是哥哥从来不吃,哥哥说,好男人不吃零食。。那时候,天真的相信,哥哥是为了做好男人才不吃,后来才明白,是哥哥舍不得,他要把钱攒下来给她买好吃的。
哥哥给了她那么多爱,她怎么能只顾自己?如果,如果真的可以将哥哥安排到建设局,哥哥就不用像现在一样打零工了,而父亲母亲也可以依靠哥哥老有所养,即使自己从此天涯飘零,也不必时时记挂。
第二天,沈念悄悄给父亲母亲各自留了一千块钱,那是她刚刚领到的稿费。给哥哥留了一张字条:“安好,保重。”
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沈念表现的一如过往,写稿子,上课,写论文,和顾西凉在一起。
此后,她主动去见过秦绵一次,她说,阿姨,我会离开西凉,希望你兑现承诺。
为了让沈念放心,秦绵先将沈念的哥哥安排了工作,她不怕她反悔,对于一个县的一把手来说,翻云覆雨本不是难事。何况,她并不违规,按照建设局的招聘要求,沈念的哥哥无论是业务能力还是理论水平,都完全符合,在招聘考试中,沈念的哥哥是第一名,只不过,她打了招呼,暂不进行名单公示。
她是聪明的女人,不会为自己挖个坑跳下去。
所以,她不过是送了沈念一个并不违规的人情。
可是,沈念却不知道。当哥哥说他被建设局录取了的时候,沈念就知道,她离开顾西凉的日子,也到了。
当年与顾西凉提了分手后,沈念就离开了S大,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包括聂亦风这个最好的朋友。
以为此生不会再见,谁知,兜兜转转,画了一个圆,我们又回到了起点。
今天,顾西凉的母亲表现的多么得体,似乎从未见过沈念,也似乎很喜欢沈念,只是,西凉,你是否知道你母亲的真心?她会允许我们在一起吗?
顾西凉在客厅看球赛看的入迷,几乎通宵;
卧室里,沈念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