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尘心痛如绞,眼眶浮了泪,对诗礼道:“你看到了吗?那边那个施了法术的纸人就是我。”
诗礼目光一怔,斜目扫了一眼,只见那清秀灵气的脸上确实有着她的影子。
“你……”灰尘心头一痛,她每次与诗礼一起之后都会服药,而那药就是他给她的,为了防止她怀上诗礼的孩子而有所牵绊。如今,他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诗礼沉眸,声音冷你如冰,“即便是又如何?本公子不亲手掐死她,已经算是仁慈了。快把你手上的严童给本公子,否则,本公子真的会亲手结束她的性命。”那一次是他此生至恨,亦是此生之悔。
“又一个狠心绝情的男人,燕王,他不愧是你的儿子!”外遇奶在身边的男人耳旁低声说着,她的声音讥讽带恨。
灰尘听了,身子发颤,早就料到他不会认那个自己的,却也没想到他会这么恨。在他心里,那个女人的喜欢的男人都比她重要,即便那个人是仇人,他也会为她而力保他的周全。
这便是爱与不爱的区别!可她又能怪谁,是她自己心甘情愿,“我知道你恨我,可我毕竟爱过你!你这样做,跟你的父亲当年又有什么区别?”
诗礼面色一变,眼神倏然凌厉无比,恨道:“若不是你假扮成景云,本公子,绝不会碰你一根手指!”
灰尘眼中的泪簌簌落下,落到台下的火盆之中“呲”的一声被火苗吞噬。她看着下方炭火之中被烧得通红的铁钉,目光也映上猩红的颜色,眼神忽然决绝,“好,既然如此,那让她活在这世上也没有意义。就让他们两个……一起去阴曹地府做个伴吧,也好过一个人孤独上路。”
说罢,她闭上眼睛,举起手就要将严童扔下去。那是一个浑身被泼了油的纸人,一旦沾染了一点火星子,立刻就会爆燃,扑都扑不灭。
诗文眸光一变,上前对诗礼怒道:“你到底是想救他还是想害死他?”
诗礼瞥他一眼,“如果他只是你的身体,没有他你不能活,本公子会上去帮忙一把。”
诗文握紧拳头,冷哼一声。
春喜策马跟上他们,指着诗礼对灰尘扬声道:“你喜欢他?那好办,咱们商量商量,本姑娘将他打包送给你,换严童如何,怎么样?”
诗礼脸一沉,灰尘却是一笑,笑得凄凉而讽刺,“我已经不需要了……她也不需要。”说完,再不犹豫,抬手就要将手中的人扔下去,就在这时,殿的侧面传来一声慌乱的惊呼:“尘儿,不要!”
灰尘心底一震,手僵在半空,这个世上,会叫她“尘儿”的人只有三个,父亲、母亲,还有师傅。她连忙转目望去,只见殿侧面的高台下冲出两名女子,前面的那个,白衣胜雪,乌发翻飞,清丽绝美的面庞除了紧张慌乱的神色之外,看着她的眼光极其复杂。
“景云!”
“云云!”
诗礼与诗文同时惊喜唤道。眼中光芒亮起,溢满思念的眸子,情深无比。
这才是他的景云!诗礼大手一挥,马上的女子震落在地。刚才之所以不扔她,是因为他发觉太后并不知道那女子是假的,所以才佯装不认识。
外遇奶脸色大变。看了眼被诗文扔下马的女子,没想到,那个真的是假的!转头,看陈总管,见他亦是神色疑惑。
知道那地牢存在的人很少,会打开机关的人更少。她布了大量的人手二十四小时在封闭的石门外看守,有人出入,他们不可能不知道。
外遇奶锐利的目光直盯向端坐不动的诸葛景雷,沉了声问道:“景雷,你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人给换了?”
诸葛景雷没有回答,依旧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没听见似的,安静的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雕塑。
外遇奶见他还不答话,顿时心中恼怒。她倏地站起身,隔着纱帐,一把拍上身前的椅子。
“啪!”软椅承受不住强大的劲力,霎时坍塌,化作一堆散木萎靡在地,木屑四起。
周围的人皆是吓了一跳。
其他人也是心中一惊,而诸葛景雷并没有如外遇奶想象的那般及时避开,而是随着那软椅砰然倒在了地上。
仍旧是坐着的姿势,双腿弯曲,两手驾着,头上的玉冠被摔落,一张清隽儒雅的面容此刻是一片死白的颜色,面部有些僵硬,神情却是平静而又安详。他睁着两眼,眼中黯如无底黑洞,没有半点神光。
“公子!”有个仆人慌忙扑过去扶他。可他身躯已然僵硬,很沉,仆人怎么扶也扶不稳,心中一悲,一直强忍在心头的悲痛情绪瞬间倾泻而出,他放声大哭。“公子、公子……”
两边的丫环、家丁看着景雷这模样,吓得尖叫出声,纷纷跪倒。
台下的景云听到仆人这般哭声,心头大恸,什么也顾不得,就朝高台上迈步跑了过去。
外遇奶眼光一怔,望着倒在纱幕旁的男子,她脑子里“嗡”的一声,蹲下身子,用手在他鼻尖一探,竟气息全无。她身躯一震,手腕翻转去摸他的身子,早已是僵硬而冰冷,完完全全的一具死尸。她踉跄后退,跌在台阶上上,陈总管忙进来扶她。
“怎么会这样?”外遇奶手脚突然变得冰冷,声音中竟带了丝丝颤抖,她自己都不曾发觉。
仆人只顾着哭,不说话。
诗文看着急切跑上高台的景云,拧着眉,叫道:“云云,你要做什么?别过去。”
景云脚步微微一顿,扭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复杂的像是包含了这世间的一切情绪。思念、爱恋、无奈、痛苦、挣扎、愧疚……她望着半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的男子,心头思绪潮涌,她想不顾一切的朝他奔过去,投入他的怀抱,享受他的温柔呵护,她的脚步却不由自主地继续踏上往高台之上延伸的台阶。
那高台之上,有一个男子,爱她爱到连性命都没了,甚至为了她,他连自己的尸体都要算计利用。
“诗文,对不起!”除了对不起,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命运就是这样,总在给人希望的同时,再给予重重的一击,让人绝望到窒息。她回过头,脚步变得缓慢而沉重。每走一步,都艰难到难以想象。红尘还站在远处,担忧的望着她。
景文看到红尘,眼光遽然一亮,但见她愣愣的站在那,连忙跳下马,飞快的从侧面掠了过去,拉过正愣的红尘,一把揽着她的腰,骂道:“你在这里,很危险……”
红尘起初惊得差点叫出声,但一看是他,心里立刻安定下来,心湖之中泛起丝丝甜蜜。他的脸依旧俊美,还多了几分成熟。手很有力,稳稳地搂住她的腰,让人觉得安心。红尘垂下眼,脸上莫名染上一丝红晕,嘴上却死硬的回道:“出家之人,请保持距离。”
回到原地,今晚气哼哼的放下她,打量了一圈,听她这么一说!他眉头一皱,眼中闪过心疼的神色,嘴上却嫌恶道:“我期待来生!”
“我只有今生!我将化为尘埃!”
“你就算想嫁,我也不娶你!”景文斜睨着她,一副很不屑的模样,红尘气得扭头就要走,手却被他死死拽住,怎么甩都甩不开。
她一着急,低头就在他手臂上咬了一口,景文痛叫一声,立刻松开了她,捋起袖子一看,两排整齐的牙印,“你怎么咬人?!”
“哼!谁让你欺负我!我就咬你,你怎么样?”她无赖,她也行的。红尘背过身子,不再理他,只一心为景云担忧。尤其刚才景云昏过去的事情,让她心里很不安,已经解了毒,为何还会这样?
台下的人都在看着景云,无心去注意红尘,不过几个细心的丫环很是奇怪,她们不知道红尘在那里自言自语干嘛。
“红尘。”诗文回头叫了一声,红尘上前,景文也跟上。
“发生何事?”诗文目光望着远处的女子,对高台上发生的事情还没弄明白。外遇奶为何突然毁了诸葛景雷的软椅?诸葛景雷居然会跌倒在地?高台上的家丁们哭泣的声音,这些都令他感到疑惑。
红尘叹了一声,“诸葛景雷死了。”
诗文一愣,景文先一步道:“胡说,刚刚还好好坐在那儿呢,怎么会死?难道是外遇奶刚才那一掌拍死的?”
红尘道;“当然不是。他把内力都给了景云,还放干了身体里的血,配做药汤。以前我以为他是坏人,可他对景云那么好!”
今晚愣道:“大嫂身上的毒解了?唉?你不是无药可解吗?难道放了人血就能解毒?还有,他都被放干了血,怎么还会出现在那个地方?”
红尘道:“他的血,跟别人的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他的身体里也有毒素,但是他跟景云不一样,他的毒素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他从小就服用很多珍贵的药材,服了二十多年,所以他的血,比这天底下任何一种药都要珍贵其实,六年期我就见过他了,他去敬慈庵山找我师父求解药,可师父也解不了那种毒……他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你们打来了,如果他不出现,外遇奶会怀疑,万一知道地牢里的景云是假的,肯定会去他寝宫里搜,这样会影响景云驱毒。所以他临死前让家丁把他抬过来,为景云多争取一些时间……”
诗文心底一震,红尘后来还说了什么他已经听不见了。难怪从开始到现在,诸葛景雷一直都没开过口!他皱紧了眉头,心里的不安急剧的扩散,眼望着已步上高台的纤细背影,感觉有什么在变了。他忽觉心头一慌,莫名的感到害怕。想也不想,便飞一般的掠了过去。
“景云?”
景云手被抓住,身躯微颤。她缓缓回头,对上那双深情浓溢又带着一丝恐慌的眼眸,那往日令她倍觉幸福的温柔如今却令她觉得自己万恶不赦。她一直追求一心一意的感情,却怎么都没想到,她自己竟然违背了这条规则,亏欠了两个男人。
“对不起,诗文。对不起!”水雾迷蒙的眼满是愧疚和哀伤,她垂下头轻声呢喃。
诗文心头一跳,浓眉紧蹙,“为什么说对不起?”
景云轻轻摇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她强忍住眼中的泪水,深吸一口气,那呼吸割据着她的心扉。她慢慢挣脱他的手,掉头往诸葛景雷走去。
家的已经命人从大殿内搬出一张椅子,将诸葛景雷安置。他是那么安静的坐在那里,清俊儒雅的面容一片祥和,嘴角挂着一丝隐隐的笑意,似是满足,又似是不甘。他的目光看着前方,正是景云的方向,仿佛在对她说:“景云,你没事就好。”
景云看着她,紧咬住唇,泪水蓄满眼眶,她拼命睁大眼睛,抬高下巴才没让它落下来。走近他身边,在他身侧缓缓蹲下,她的手颤抖着轻轻碰触他曾经温润的脸颊,触手冰冷而僵硬。
他真的……死了!
那个有着清俊儒雅气质的男子、月光下一身光华的少年、阳光中尊贵无比的帅哥……他就这样永远离开了她!
至死也没有说过一句他爱她。他甚至在临死的那一刻,清楚的知道她心里对他还有着怨恨……可是,他从没有为自己澄清什么,他只是默默的用他的鲜血和生命,无声的证明着他那比大海更深比天空更广阔的爱情。
这个男子,为了她,连自己的尸体都不愿放过!
他的面容那样平静,仿佛这样的死亡本就是他最好的归宿。他的眼睛里看不出丝毫的痛苦,可景云却清晰的感受到了他那些日夜的挣扎,那些埋藏在心底里无法说出口的爱恋和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