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生远远望着妻子,望着沉重的水桶压弯了扁担,望着妻子将水倒入院子里的大水缸。蓝色粗布做的衣服,略显得大了;妻子本是小巧的身板,在水缸边上站着更显得纤细。
妻子二丫是里正从席庄捡来的。
汴绣闻名天下,却不仅仅是汴京才有工坊,小件的绣品却是从附近的庄户收的。席庄上下擅长女红,时常是男人集了货往京城里送。二丫的父亲就是替庄里送货的人之一,时常来往于京城与席庄,对京城也是极熟稔的。
城里的工坊也是爽利,验完货都是立即给的现钱。但不想,二丫的父亲却迷上了斗鸡。庄里生活枯燥,哪里有汴京城的繁闹。斗鸡也就罢了,城里的闲散汉组个赌局,吸引点外来户、欺负个庄稼汉,那是常有的。按说,二丫的父亲也不傻,城里也来回经年了,不至于被当成肥羊来骗。但人一旦迷恋上了城里的玩物,也就对乡村的无趣生了厌弃之心。
二丫的父亲开头只是恋栈城里的玩闹,接着是花钱,之后是对妻女的粗言相向。二丫四岁那年,父亲因斗鸡欠了赌债,支梛了庄里汴绣的货款。庄子里倒是没有为难他,但二丫的父亲却终究不顾一切地走了。二丫的母亲不堪忍受清苦与村民们若有若无的议论,不久便跳了河。
里正在席庄捡到二丫的时候,二丫正吃着百家饭。
柳生的父亲早亡,对二丫有着天然的亲近。柳生终于入了乡学那年,二丫成了柳生的妻子。
柳生四处求学,二丫便在家中照顾婆婆与孩子,照顾着家里不多的麦地。
柳生远远望着妻子,妻子转身后也望着柳生。柳生快步走进家门,妻子也默不作声地接过柳生手上的包裹。
“城里大疫,不敢捎东西回来。”柳生轻声说。
“嗯。”二丫点头,虽然未必懂得大疫与捎东西的关联。
“我和娘招呼声就得去里正那里。”柳生接过妻子手中的一瓢井水,冲了冲手,扑了扑脸,停顿了下,又说:“这回不走了。”
“嗯。”二丫又点头,但明显高兴了些。
柳生求学的这些年,虽然也时常回转,但毕竟不在身边。
柳生想了想,没有急着进屋。他望着日头下的安静的小院子,竟是想起了举人家的大槐树,随即便是坊间路旁停满尸体的板车。柳生犹豫着对妻子说:“城里大疫,我不想教它们过来。”
妻子不懂大疫如何过来,但她当然要表示相信柳生的话。
“糖宝睡午觉呢,轻点儿。”二丫只能这样表示她的信任。
柳生似乎决定了,便走进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