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1)
入冬的时候，莫小瑶裹了件雪白的大氅倚在石亭中赏清寒居的红梅。
红梅开的很好，当上武林盟主半年来，也没什么值得她出面的事情。习惯了顶个头衔的日子，不过是多了个前些日子新打制出的盟主令牌。
那牌子显然没有墨玉，万毒两大山庄的玉牌值钱，当盟主令牌送到的时候，莫小瑶看都没看就将它扔到了一边。
期间莫小瑶命人给东方家送过一封信，直白而明了：“东方霄，你唯一做错的事就是爱上我。我自幼孤身一人，没有家，日日担忧惊恐，天地之间，唯一相信的只有手中的剑。这样的日子很不好。我不愿有一天，你过这样的日子。你有家，有亲人，有责任，这都是好的，我愿意放手。”
然而石沉大海，遥遥无期。
日子过的飞快，快到让莫小瑶怀疑，她是不是写过这样一封信。
苏言直喊累喊苦，又跑到石亭来赏红梅：“据说明儿就要下雪。”
苏言很不客气的自己倒了杯茶水。
莫小瑶笑了笑，“然后呢？”
“然后？”苏言嘿嘿笑了两声，“六哥问，武林盟主你什么时候当腻了。”
莫小瑶也笑了笑：“腻了？”
苏言咳了两声，正色道：“六哥的意思你又不是不明白，他都说了，可以把墨玉山庄的财权放给你……”
莫小瑶转过头，好看的眉眼笑着，“墨玉山庄都是我的，轮的到他说放不放。”
苏言碰了个软钉子，谁都知道墨玉山庄的财政大权死死的握在白羽清手中。外人都觉得这是莫庄主自幼与白羽清交好，所以信的过他，实际上，二人之间的较劲从未停止过。
苏言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蹭了一壶茶水，咏了两句诗词，晚饭前走了。
没走多久，他人又折了回来：“其实六哥有件事情要我告诉你……”
莫小瑶看着他，等他说下去：“六哥问，是东方霄重要，还是武林盟主重要。”
莫小瑶笑了笑：“你觉得呢？”
苏言直言道：“我哪里知道。不过话我是带到了。六哥说大约也这半个月左右，老皇帝差不多要赐死东方霄了。你自己看着办。”
只觉冷风一阵，莫小瑶怔了怔。还未等她想明白，孟歌已经走进了清寒居。
“有件事情，今日无论如何都希望庄主答应。”孟歌说着跪了下去。
莫小瑶微微皱眉：“什么？”
“请庄主陪念公子最后一程。”孟歌的声音已经微微发颤。
莫小瑶冷笑一声，今日是唱的哪一出，你方唱罢我登场，倒是热闹。
“怎么回事。”莫小瑶冷声问道。
“念公子想看看庄主如今过的好不好。走之前见庄主一面，怎奈由帝京赶来途中染了风寒，如今病重，已经在墨玉城外三十里处安置下了。还请庄主前去。”孟歌回道。
莫小瑶手中的茶杯瞬时捏碎成粉。看着孟歌轻声一笑，向马房走去。
狂云如御风，寒风刀刀割入脸。
柳随念是他唯一的弟弟。是她失去依靠时唯一不离不弃救她的人。她本以为人各有志，天各一方只要对方安好，也就心安，却没想到再次相见，是这样的局面。
远远的，一袭黑衣迎风而舞，那人黑发黑眸，嘴角还是似扬微扬，很是傲慢。平安远远的看在了白裘蓝衣莫小瑶，遥遥一笑。
莫小瑶轻笑一声，舍了狂云，走了过来。随行的侍卫缓缓散了开，树下，是少年玉雕般的面容。那双眸子蓝的清澈。清澈到无物，莫小瑶笑了笑，手抚上他的眼角，却发现他眨都不眨一下。
“你的眼睛？”莫小瑶的手被柳随念握住。
“看不见了。”他笑了笑，依旧是三分熟悉七分狡黠，“不过孟歌说，这双眼睛很漂亮。你觉得呢？”
莫小瑶轻笑：“哪有什么好看的。”
柳随念也笑，“我觉得也是呢，映不出你的样子，怎样都不是好看的。”说着他的笑意减了几分。
“怎么会这样？”莫小瑶问，目光却是扫到一旁的平安。
“丰城一役余毒未清，不过是一日一日挨着等死罢了。”柳随念笑了笑，“不过还好，死前还能听听你的声音。你笑起来好看，明明那么高傲，那么远，却让人忍不住想靠近。有些怀念了”
莫小瑶闻言，倒是笑了：“你笑起来也很好看，很像我。”
柳随念闻言大笑，但中气不足，却是十分微弱：“你自恋的毛病倒是重了不少。”
“身处高位，这就叫做自信。”莫小瑶回道。
柳随念失笑：“看来过得不错。”
莫小瑶笑意减了几分，并不回答，感觉到他握住她的手又紧了几分，眉间也蹙了起来。
“大哥一定很高兴，你过得好。”柳随念笑道。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显得他脸色几乎要透明。
苍白无力的令人抓不住。
“嗯，我过得很好。”莫小瑶笑了笑，“看来你也很高兴。”
柳随念低声笑着，声音越笑越低，低到微不可闻，渐渐没了声响。握住她的手也渐渐缓了力气。莫小瑶第一次清晰的感觉到生命在流逝，在她的指尖，在她的身边。这样的感觉让她莫名的心慌。
她忽然反过手，抓住他的手，试图温暖他冰的麻木的手掌。却分不出她与他，谁的手更冷，谁的心更冰。
不知做了多久，莫小瑶忽而笑了，缓缓的解下狐裘，披在他身上。
冷风阵阵，刺骨寒凉。
平安就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莫小瑶做的一切，嘴角依旧是那样似笑非笑的弧度。
莫小瑶站直了身子，一步一步走向他。
“我到底是谁的女儿？”莫小瑶与他并肩而立，淡淡的问道。
“自然是彤云公主的女儿。”平安答道。
莫小瑶笑了，弯弯的眉角勾着点点滴滴的魅惑：“这就是云先生想要的？要东方霄去死？”
平安略微一怔：“原来你还记得他。”
莫小瑶闻言一怒，却是怒极反笑：“我倒是要问，云先生是不是还记得本庄主。”
平安肯定道：“自然是记得。她倒是没想到，东方霄真的会把盟主的位子让给你。”
“嫂嫂？”护卫之中，有一人拨开人群，走了过来。那人眉宇间与东方霄有六份相似，却少了他的几分沉稳，多了两分戏谑。“嫂嫂在最好，我还在想着，什么时候让嫂嫂与我大哥冥婚。嫂嫂如今在，捡日不如撞日，你看今日如何？”
说着击掌两声，眉宇间瞬时冰冷，冷声道：“传我的意思，金丝楠木棺两顶，一顶按照毒公子的尺寸做，一定是我东方家大嫂的。”
说完，那人领命，没入人群中没了踪迹。
东方澈又换上了笑颜，上前一步道：“嫂嫂，借一步说话如何？”
莫小瑶笑了笑，先他一步向院里人群的地方走去。
两人走了一段路，直到身后的东方澈淡而平静的声音说道：“够了。”莫小瑶才停下了步子。
这是个很好看的男子，嘴角习惯性的微微上翘，黑色的深眸和东方霄一样，不说话的时候都是净到无波，莫小瑶对上他的眼，笑了。
东方澈也回了一笑，“嫂嫂的身份一直站在东方家的对立面。东方家世代与皇家结亲，大哥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与他是不可能的。所以大哥查到明红霞尸首的时候，就打断让她坐实若金小公主的身份，继而灭掉万毒山庄。我东方家，并非一定要与武林为敌，可大哥为了你，还是决定让万毒山庄在武林中消失。你可知道，那夜影卫出动之时，我问大哥，拔除万毒山庄，鼓励柳随心，让他死心塌地再无回头的与你远走高飞，大哥会不会后悔。你知道我大哥是怎样说的？”
东方澈轻哼一声，“他说，‘我今生除你之位，不会在想娶任何女人。我虽不想看到她跟别的男人在一起，但柳随心却是个值得托付的男人。至少我会相信，他待瑶儿一定会好。’可是事情并没有如大哥计划的那般。柳随心死了。睿王在那一夜与大哥谈了比交易。东方家一千影卫撤出帝京，他就为大哥保媒，而你，莫小瑶就可以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到东方家。你可知道，三百影卫，足以让墨玉城改天换日。一千影卫意味着什么？”
莫小瑶轻笑一声，迎上他责问的目光。
“是皇权。睿王意图染指皇位，东方家的影卫就是阻碍。大哥为了娶你将你护在身边，他背叛了皇室。”东方澈笑了笑，“不过老皇帝发现的晚了点，或者说，睿王在你这里吃了点亏，就把大哥曾经调动帝京影卫的事泄露了出去，老皇帝才有所察觉。不管怎么说，你今日的安稳太平是大哥这条命换来的。”
莫小瑶笑了：“本庄主虽是江湖人，却也知道，事情若真如你所说，东方家可是要被株全族的。”
东方澈也笑：“我与大哥各为其主。本来东方家世代拥立正统，倒是出了我这个逆子，让大哥很是为难，你以为大哥想要武林盟主做什么？这十年间，东方家渐渐从朝廷脱离，转做些生意，古银盐商，只东方一家。盟主之位不过障眼法。当老皇帝想要天下太平，武林也尽归朝廷的时候，它就已经成了我东方家转移家业的幌子。可是大哥把这个位子让给了你，你说皇帝要多恨他？信任有多深，恨就有多深，偏偏盐脉是国之命脉，纵然他恨的牙痒，没了东方家就没了盐矿，他也不得不忍。东方家可留，而大哥却不能活。”
云州？
莫小瑶心思一动，想到了丰城。丰城毗邻云州，是通往云州的必经之路。
“那丰城？”莫小瑶开口。
“你要不说，我反倒忘了。”东方澈还是笑，“莫庄主现在也算的上是富甲一方呢。丰城富饶，城内几乎所有的商铺地契全是你的名。大哥倒是对你好，连安家之所都以一城相赠。”
两人相顾无语，过了许久，莫小瑶还是笑着：“说完了？”
东方澈摆了摆手，转身离开。
帝京天牢，有东方家声誉镇压，没人敢对东方霄用刑。从墨玉城回来的东方澈第一件事就是去天牢看看他大哥。
“大哥，我见到她了。”东方澈站在台阶上，并没有走下去。声音回荡在血腥的石壁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