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莫小瑶的体质确实是极好的。本来柳随心已经派人去请苍穹派的卓云飞了。他早已经打探过，莫小瑶行走江湖这些年，从来都没有去过一次医馆，没看过一个大夫，只有那次凤城比武，吃过卓云飞配的药丸，也只有卓云飞，搭过她的脉。可是第二天，莫小瑶自己就醒了过来。
雨过天晴，日子却一天寒过一天。
经过一夜的吹打，院子里的山茶花早已经悉数掉落。满地枯枝，倒也应了入冬的景。
此后柳随心只是宽慰几句，再也没有提过两人的婚事，也没有再抱她入怀。偶尔的时候，他会牵过她的手，也仅此而已。
又过了几日，许久不露面的柳随念敲着他那闻名于世的琥珀折扇来了。
水蓝色的眸子简直是神采飞扬，抑制不住的欣喜挂在脸上，他倒了两杯茶，一杯递给莫小瑶，看着她说道：“莫姐姐可听说了，大哥把你们的婚事押后了。”
莫小瑶只是笑了笑，她早就察觉，自她醒来之后，他刻意保持了距离。
“你早就猜到了对不对，所以才会有恃无恐的来我万毒山庄。”随念笑了笑，极为开心的说道，“我听说莫姐姐前几日去了堂前厅，人人骂你是只妖呢。我就在想，莫姐姐怎么也算得上是中规中矩的美人，万不可能当着我大哥的面去勾引了别人。”说道此处，话锋一转，口气略冷，“莫姐姐，这长时间大规模的使用魅术，于身体消耗过重。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吧。”
“哦？”莫小瑶轻声笑道。
“含香曾经为了我，连着三个时辰用了魅术，后来她睡了一个星期，孟歌说，她若是三日不醒来，我们就要为她准备白事了。她那个时候，算是在棺材里醒来的。”柳随念淡淡的笑了笑，口气中不乏怀念甜蜜，“所以莫姐姐，就算是为了我……我大哥，也不要再这么随便使用了。”
清新淡雅的庭院里，除了松柏，其他的残叶都已经被狂风暴雨吹打的不成样子。墨玉山庄六公子的住处，进进出出无数人，皆是为了给他收拾院落。
刘公子的住处有百株桃树，虽说早已花落枝秃，可来年春天，还都指着这桃园美景。前几日的大雨，硬生生的折射了几株，本是要除了去重新栽种，谁知道六公子在看着那倒地的桃花树，沉默许久，说道：“救活了它继续种着。”
这也就忙坏了本就稀少的搭理花枝的侍从，大夫医人尚有医术可寻，他们救树，比之医人更是困难，个个惴惴不安，不分昼夜的守着那几颗又被扶起的桃树。只盼来年春天有那么一丝丝生机。
八妹路映碧觉得很是无聊，曾来过桃园看过两次，实在不明白她这个六哥是怎么想的。拉了他身边的侍婢暗香来问。
暗香看着桃园微微一怔，说道：“这桃树，是当年十三小姐在府时种下的。”
路映碧似是明白的点了点头，又问道：“说来你当年还是跟着十三一起来墨玉山庄的。没想到出了这么大的事，六哥还会把你收在身边。”
暗香也是失神，说道：“当年的事，虽说人证物证都在，可暗香信小姐。小姐不会那样做的，否则六公子也不会如此用心照料这桃园，他是知道小姐的。”
路映碧的杏眼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暗香，人人都说她脑子里少了根筋，墨玉山庄随便拉出一个人来都比她聪明，可她今日却觉得，眼前这个许就是个比她傻的。
“八小姐看什么？”暗香被她打量的不自在。
“我在想，是你眼瞎还是我眼拙。”路映碧说道，“三年前墨老爷子归天，虽说没有墨玉剑，可大哥暂代庄主之位也没什么不可以。本来好好的，怎么三哥就闹起来非要比武论高下了呢。四哥说，那夜六哥跟三哥一起去吃酒了，这一切定然是六哥煽动的。我当然不信，谁不知道十年前六哥被十三下毒，功力尽失，纵然从头练起，内力上也是少了我们六七年的。论武功，怎么也轮不到他做庄主。我觉得这比武论高下的损招一定不是他出的。”
暗香脸上白了几分，说道：“八小姐明白就好。”
路映碧摇了摇头道：“那时四哥见大势已定，负气之下就去给老爷子守陵了。临走前差点暴走了六哥一顿，他拉着六哥的领子说，‘你就这么容不下她！’我当时不明白四哥的‘她’指的是谁，可这些年过去了，我倒觉得四哥是唯一的明白人。现在我们墨玉山庄是骑虎难下，十三几次大难不死，你跟她时间最长，你觉得她会放过我们么？”那看似单纯的杏眼中浓浓的戒备与敌意，让暗香不由的心中一紧。
她知道，这不是对她的，是对莫小瑶的。
暗香咬了咬牙，沉声说道：“既然八小姐这么说，大可以把六公子推出来，告诉十三小姐这一切都是六公子干的。这样可满意了？”
路映碧周身一冷，脑中掠过那双似笑非笑的凤眼，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岔开话道：“话说回来，这几日怎么没见到六哥？”
“听说十三小姐病了，六公子前去探望，还没回来。”暗香淡淡的回道。
十三病了？六哥去探？这一探是不是要把她探进阎王殿？路映碧脑中飞快的滚过这些想法，故作镇定的点了点头，一路小跑了回去。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更何况莫小瑶是强打的精神，一口药都没喝过，纵然是隔日就醒了，可身子却是沉重的很。
白羽清已经连着三日登门万毒山庄了。十年前白羽清中毒，内功尽散，送到万毒山庄来驱毒，便与孟歌兴趣颇合，如此已经有了数十年的情谊。不过这三日来，众人皆知，他不是来琴酒论诗的，而是为了那个妖孽。
柳随心自然是不喜见他，三日连番推辞，根本不让他见莫小瑶分毫。
白羽清也不怒，只是每日笑盈盈的来，喝几杯茶，吃过饭，傍晚再幽幽的回去。如此一来二去，倒是让万毒山庄对这位六公子有了新的认识：胆子够大，脸皮太厚。
这一日白羽清已经在前厅喝了三杯茶。
门口弟子匆匆来报，说是苍穹派卓云飞，以及落峰派东方霄来了。问庄主要怎么办。卓云飞是柳随心请来的，自然是要见。可是东方霄……
白羽清手中的茶杯微微斜了下，凤眼轻抬，极为慵懒的说道：“东方霄？”
柳随心冷眼问道：“怎么，六公子也认得？”
白羽清笑了起来，末了摇了摇头道：“是了，既然莫姑娘在，怎么能少了他。”
柳随心眸中的寒意，更盛几分。
正是因为白羽清这轻描淡写的一句“无心之言”，让东方霄被拒之门外，卓云飞极不好意思的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一个人进了万毒山庄。路过前厅的时候遥遥的感觉有双眼睛盯着自己，本要往里看看，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凤眼，顿时头皮一麻，跟着引领的人向后院走去。
“呵呵，小猴儿如今只知道低头看路，就不怕撞了人么？”轻声言笑，美人几步之遥，笑眼万千。
“你，你怎么弄的今天这个样子。”卓云飞很是忧虑的摇了摇头，“快给我看看，怎么染了风寒也不肯吃药。”说着就去拉莫小瑶的手。
万毒山庄的人见状本还要向前阻拦，抬头看见莫小瑶深眸含笑，又姗姗的退了回去。
卓云飞也是感到了不妥，只是悄声问道：“怎么，万毒山庄的人已经无所不用其极了？”
莫小瑶由着他把脉，冷笑一声说道：“就凭他们。”
“那怎么就染上风寒了呢。”卓云飞放开莫小瑶的手腕，已然放心了很多，“我收到万毒山庄的信，说是你染风寒，本来是不信的。可是正巧当日在落峰山上，东方兄见了，说是不管怎样都要来一趟，又担心有诈，这才一道来了。”
“怎么，他来了？”莫小瑶无意间攥紧了手。
“来了是来了，不过被那个防狼一样的柳庄主挡在门外了。”卓云飞愤愤不平的说道。
莫小瑶略有不解，问道：“以他的性子，应该不会将东方霄挡在门外才是。”
卓云飞摇了摇头，他是不知道柳庄主什么性子，不过他知道，两个人在这吹着小寒风，不利于莫小瑶身子。于是说道：“先进屋吧，我顺便帮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魑魅魍魉，能让你这样的高手生病。”
莫小瑶不以为然的笑了笑，也不拒绝，带着他向自己的卧房走去。
卓云飞在看着这简简单单的房间，少了很多花哨，几乎所有的东西都可以尽收眼底，越是简单的摆设布局，就越不容易藏人下毒，不知是柳庄主有心为之，让莫小瑶安心。还是莫小瑶特意改的。
卓云飞仔仔细细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确认没什么坑人害人的伎俩，这才坐下来倒了杯茶水。
“风寒而已，东方兄说未免万毒山庄在草药里动手脚，我们早在山下配好了几味药。”说着，从怀里袖中倒出了七七八八十来个小瓶子，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做成小蜜丸的风寒药。刚要递给她，却见莫小瑶笑着将所有的药都收了起来。
“小猴儿如此体贴，虽说这次当真只是风寒，但你做了这么多东西给我，我自然不能浪费了你的心意。”说着莫小瑶已经将所有的瓶子收进了书桌前的抽屉里。
“你！”卓云飞心疼银子，“这可是花了我十一两纹银呢。”
“既然是东方霄说的，你去找他要了不就好了。”莫小瑶占便宜没够。
卓云飞刚刚还兴奋闪亮的眸子突然一暗，沉默了些许才极为郑重的问道：“你刚刚叫他东方霄，莫非是真的已经与落峰派决裂。江湖传闻你背师弃祖，我当然不会相信，我听了传闻本想去落峰派打探个清楚，却听说连东方兄都被掌门禁足，我觉得此事蹊跷，夜里便探了落峰派，你可知道，我找到他的时候，他皮肉绽开，甚至有些地方开始腐烂，显然是有人对他用了刑。你与他之间……”
“那他是如何说的？”莫小瑶心中沉默，强作笑颜，问道。
“他？”卓云飞皱了皱眉道，“他什么都没说，本来他还不想走的，可是一听说你病了，也就随我一起来了。”
莫小瑶闻言，笑了笑，正打算自斟一杯茶水，却发觉手抖的厉害，故作镇定的收了手，只是笑意盈盈的坐着。
“你和他之间，真的是？”卓云飞不死心又问道。
“是什么？”莫小瑶笑着反问。
卓云飞深吸一口气，豁出命一般开口说道：“你和他莫非真的有情？他对你有情我自然是知道，从你三年前半死不活的回了落峰派，他总是要陪在你身边，你可有察觉，你去帝都办事，他要指导的弟子也会在帝都，你们二人总可同路去，又几乎每次都是同时归。他若实在有事情分不开身，就是，就是你会遇到我……”说道这里，他有些不好意思，“那日凤城，你说我轻功之高，怎么可能会被人追杀追债到遇见你。我当时念及你们有师徒的辈分，不想将他的心思点破，让你为难。所以才，才对你说了谎。我话说出口的时候就已经很后悔了。要是当初知道你对他也有情……”
“谁说我对他有情？”莫小瑶声音一冷，打断了卓云飞的话。
卓云飞猛然对上她那散去笑意的眸子，只见她手在桌上，以茶水浅浅淡淡的写了四个字：“屋外有人。”
门外柳随心听了卓云飞那番话，阴冷的目光中已经隐现了几分杀机。身后终于死缠烂打成功的白羽清，淡淡的赏着亭台屋檐，仿佛刚才的话他一个字都没听见。
只听莫小瑶忽而笑道：“小猴儿与东方霄兄弟情深，此番送了药来，就请回吧，我不想见他。”
话毕，只听屋内似乎是起了争吵，瓷器碎地之声，声声清脆尖锐。只见门突然大开，卓云飞面有愠色，还不忘回嘴两句“莫小瑶，莫女侠！你利用东方兄逃离落峰派，他不怪你，我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只是今日我替东方兄给莫女侠一句话，你们俩的情义，今日就断了！”说罢，也不管在门口站着的柳随心和白羽清，甩袖离开。
柳随心和白羽清一前一后进了房门，见到莫小瑶正在摆弄着桌上的碎壶渣滓。
“手受伤了？”柳随心皱了皱眉，伸手拉起了她的手。
“没事。”莫小瑶笑了笑，也不收回手，抬眼间，目光穿过柳随心，笑眼看着身后凤眼桃花姿的白羽清。
柳随心见确实只是划伤，放心了不少：“墨玉山庄的六公子听说你病了，定要过来看看。”
白羽清闻言，向坐着的美人拱手拜了拜。
莫小瑶一笑，算是回礼。
“在下府中还有套上好的杯具，一会儿命人送来，就当是探望之礼。”白羽清说道。
“六公子这几日送的东西已经够多了。再送下去，难免会有人说些闲话。”柳随心冷冷的回拒道。
“呵呵，不知道白公子要送哪套茶具过来？”莫小瑶笑问道。
白羽清淡淡而答，听不出一丝感情：“昔年有套瓷器，虽说样子怪了点，可上面的桃花灿然若生，本公子向来珍惜，今日就送给莫姑娘。”
莫小瑶抬头，盯着那双看不清道不明的凤眼，再也扯不出一丝一毫的笑意，缓缓的，一个轻轻难辨笑意浮上嘴角，染上这张最好年华最美丽的面庞，直至眼角，盛开在那双黑色的瞳孔之中。
笑意盎然，犹如百花齐开，美的让人心动。
“如此，那就受之不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