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莫小瑶身子下落的时候已知不好，虽说并无内力，可外家的基本功却是十分扎实的，她那细若无物的腰间闪过一丝寒光，情急之下掷出的钱袋回荡出阵阵落地之声，莫小瑶的钱袋，除了数不尽的珍珠，还有足斤足两的真金白银。
听到了回声，大约也可以估摸出高度，确定了下方不是什么深潭死水。袖口如蛇般溜出的匕首卡在墙壁之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莫小瑶本还担心，自己失了内力，不知能不能将匕首插进墙壁之内，却不想那么容易便固定住了。悬于半空的莫小瑶从怀中拿出火折子，一瞬间灯火明亮。竟是一间卧房。
扯了一截衣袖系于匕首，随着裂锦之声，莫小瑶也安然无恙的落在了地上。扯断了袖子，莫小瑶便打着火折给这间房间点灯。
她仔细看了下，这间卧房极为简单，除了烛台与床铺，再无其他，想来应该是清香阁用来避难之用，可是转念一想含香卧房中燃的饶心香，莫小瑶不禁冷笑一声，这里应该是关押重犯的地方了。
上面日日熏着毁人功力的香，这里又并非完全不透风，里面的人定然会吸食不少，加上由清香阁主亲自看押，还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适合关人呢？
莫小瑶走到床边，看着那已经结了蜘蛛网的被褥，一想到自己要在这里过阶下囚的生活，不如早些收拾一下。
忽然间，似乎有石门转动的声音，一道亮光投了进来，这冷冷的卧房，瞬时温暖了起来。
“谁！”对面两个身影背光而立。喊话的，是个清厉的女声。
莫小瑶转过头，只见走在前方那人，手上还握着一把折扇，虽说逆光看不清样貌，却也猜了到了九分。
“怎么会是你？！”沉香看到莫小瑶在这里，显然也是一惊，她赶忙走上前去，看到她左臂已然完全露出，不由得更是吃惊，“这是怎么回事？”
莫小瑶笑了。
这一笑，犹如立冬初雪，纯白却的高高在上，不忍践踏。这并非是看到故人来的欣喜，而是由内而外散发的拒绝，拒绝回答，拒绝解释，拒绝眼前来人。
沉香在这样的笑颜中，不禁噤了声。
柳随念面上颇为焦急，问道：“含香怎样了？”
他知道她不会答，他知道她不会再相信他。
且不说萍水相逢的江湖中人本就没什么相信不相信，就说他们二人一个是名门正派，一个是歪门邪道，他们二人，也短短不会倾心相交的。
本就是互相利用，可是不知怎的，看到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笑颜，他却觉得万分失落了。
见她不答，柳随念叹了只能摇了摇头说道：“我知道莫姐姐此刻定是不信我的。今日之事，或许哪里出了问题，但我柳随念可以对天发誓，绝不是我要设计陷害姐姐。”
只听莫小瑶笑了笑，说道：“今日之事不是，那昔日凤城相遇，挑拨我与同门情义，白帝城客栈对我下了迷药起了杀心之事，可是处心积虑，思量已久？且不说昔日，今日若不是你有求于我，明日你无所求了，便是又可以陷害我了？”
柳随念心中只觉得慌乱，只觉得今日定然会出什么乱子，没心情听莫小瑶的废话，于是上前一步，拱手拜道：“莫姐姐，信我不信，是你的事情，可是今日四大门派，各路高手都已经在这清香阁了，含香不懂武功，加之居心叵测之人无中生有，煽风点火……我只求莫姐姐保全清香阁。”
莫小瑶看着他，这个眼高于顶的少年，此刻这番说辞，如此情意切切，她倒是有几分想去相信了。
莫小瑶轻笑一声，说道：“难得毒公子与我说一回真心话，只是既然四大门派都来了，便不是我一人之力便能挡的。我既不想让他人误会，我与毒公子有过往来，也不想被人诬陷与邪魔外道勾结……”
沉香气结，插话道：“什么叫他人误会，明明就是你，花钱请了万福林的人去找毒公子。也是你和庄主……”
“闭嘴！”柳随念急怒道，转而对莫小瑶又用极为恭敬的态度说道：“莫姐姐说我的，我一切皆懂。只是不知道你要如何才肯救人？”
“这也不难，知道的人都死了，那便无人知晓了。”莫小瑶的美目看过柳随念，只见他焦虑期待的眼神中掠过一丝阴恶，低声笑了笑，继续说道：“不过，若是知道你我有过往来的人都要去死，那清香阁定然也是首当其冲，何必要我救？”
“莫姐姐既然知道，不妨明说吧。”柳随念在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莫小瑶似是不知他已经起了杀机一般，欢快的笑了起来，说道：“这简单，只要把你们的舌头都割掉，手都砍掉，我便觉得可以了。本是觉得人有手足，没了手还能用脚写，实在不行还可以用眼睛去指，我倒是真想把要你们也把眼睛挖了，双足跺了。”
“狠毒！”沉香骂道。
莫小瑶轻笑两声，说道：“比不过毒公子。”
柳随念见莫小瑶已经决议不肯出面，也就不再相邀，站直了身子，把玩着手中琥珀扇子，冷笑一声说道：“既然莫女侠信不过在下，那在下自行想出路。”
说罢，人就向刚刚来时的石门走去。
莫小瑶看着他们二人的背影，看了看头顶那已然闭合的地板，当钱袋落地的时候，她就已经有八分把握，这下方没有陷阱。匕首不用内力便可以入墙，也是说明这并非地牢构造，若是她内力还在，这样的高度，便是轻功一点，就可上去的。显然，这并非是地牢，或者说，这曾经并不是一间地牢。
她向那扇打开的石门走去，显然柳随念并未想要把她关在里面，走的时候也并未落下机关，合上石门。
这一下午的攀谈，聪慧如清香阁主含香，已然料到，若是莫小瑶未归，毒公子必定会来寻的。她是在送客吧。莫小瑶看着石门外的灯火。灯火通明，不知通向哪里，但莫小瑶知道，顺着这条路走下去，她一定可以悄无声息的离开清香阁，就像她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脚步声，回荡在石壁间，莫小瑶的嘴角，浮出一个淡淡的笑意。
不是逞强的，不是魅惑的，不是高高在上的，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
那个淡淡的笑意，像是一屡阳光，不小心惊醒了一池安静的时光，荡起层层波纹。
含香，她终究是太善良。
莫小瑶还记得她十六岁生日那天，人在帝京，被震海镖局请去切磋技艺。震海镖局男儿居多，之所以会请莫小瑶前来切磋技艺，正是因为她几次力挫沿海门派，震海镖局的很多标，都是要转水路的，请来被海煞帮恨的牙疼的莫小瑶，也是情理之中。
那一天，她都忘了自己的生日。
那之前，她的剑虽沾过血，却从未杀过一个人，纵然是多次交手的海煞帮，也只是伤了放，放了伤。她所做的，无非是打压一下海煞帮的士气，等到天涯哥哥学武有成，亲手报家仇。当年，她想的那么美。
如果不是那一日的大礼……
莫小瑶走着走着，已经感到了迎面的凉风。
夜早已经深了。
莫小瑶看了一眼这不长不短的地下密道，没有一个陷阱，处处灯火通明。外面，凉风瑟瑟，冷月当空。
是了，过去的事情，早就已经过去了。
只是看到含香今日处处手下留情，不禁想起了曾经的自己罢了。
不远处，有一座许久未用的戏台。想象着它繁闹的场面，竟在这样的夜晚，显得格外的孤寂。莫小瑶冷笑一声，纤细的手中放出了一缕白烟。
那烟夹杂着一阵厉风，直冲上天，化成一抹绿光，消失不见。
戏台上，听闻声响的柳随念转过身，看着那燃起的绿光，眼中灼灼。
“公子！”沉香激动极了。
绿光散去，夜又归入寂静。
远远的，柳随念对着莫小瑶的方向，深深一拜。
清香阁前厅，除去四大门派，还零零散散来了许多小门派。众人都等着清香阁主给了说法，却也不是老老实实的在等，而是早就将清香阁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包围了起来。然而此时清香阁主还未出，庭院迷阵又非同小可，众人干等之下，忽而闻得天空一声裂响。落峰派王朝明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段天涯便跑了出去打探情况了。
不一会儿，便附耳前来是似乎有人放了什么信号上去。
“可曾看到你莫师妹了？”问这话的，是一同来的另一位长老，齐贤。
落峰派的掌门极为担心莫小瑶，毒公子名声太大，落峰派又距离白帝城最近，是以落峰派只留下了掌门坐镇，剩下的两位长老都来了。相对于王朝明的一派仁慈和蔼，掌管惩戒堂的齐贤齐长老，倒是不怒而威了。他看上去已经有三十五六岁的模样，却不知为何，从未娶亲。比他年纪略长一些的王朝明，如今女儿都已经嫁了。相较之下，没有齐贤倒更像是个没有七情六欲的兵器。至少在落峰派，一提到齐贤，弟子们都要吓的面色一变的。
一般进过一次惩戒堂的人，此生绝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进去第二次。然而莫小瑶，却是个特例。
她还在山上时，一年之中至少有一半的时间是在惩戒堂度过的。后来一战成名，经常下山，回来十有八九都是被关进了惩戒堂。她犯的事情，从来不是什么重事，顶多是延误了教习的时间，又或者几个月不知所踪，平白无故放了好些人的鸽子，有损落峰派名声。
自她十三岁成名，这三年间，她的卧房，大约也只是上山下山收拾行李的时候才路过。
“弟子未曾见到莫师妹。”段天涯答道。
齐贤“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对于喜怒不形于色，不怒而威的齐长老，与他答话的弟子，向来都是战战兢兢的。齐贤抬了抬眼，看了眼段天涯。见他刚刚回答极为谦虚有礼，在落峰派中，自然是出类拔萃的。也难怪莫小瑶会喜欢他。
段天涯看到齐贤抬眼看自己，心中疑惑，“莫非是他怀疑小瑶又延期不至，任性妄为，要罚她闭门思过了？”
“莫师妹本是要去追查江府灭门一事的，许是秋捕头有了什么线索，半路约了莫师妹前去……”段天涯自然也不信自己这翻说辞。只是他却不忍心，莫小瑶因为来晚了，又要回去被罚。她本性如此，或许落峰派的规矩，于她而言，太过无理了吧。
“你倒是关心她。”齐贤声音不带一丝波折，平平的声调听不出是什么感情。
“大师大师，各派都到了。”
正是风广一拉着胡智德，也到了。
胡智德，风广一和段天涯几日追查毒公子，可谓是这次发现他老巢的功臣。见三人都到了。在坐的都微微起身，表示谢意。风广一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胡智德手持佛珠，一一拜过。
“哎？莫女侠怎么不在？”风广一看了全场，都没有看到莫小瑶。
“怎么，听这位兄台的话，莫师妹应该早到了？”段天涯上前问道。
风广一看了一圈，确认了确实没有莫小瑶后说道：“难不成她还在客栈？”
胡智德看了眼四周，苍穹派虽说也到了，却没有看到卓云飞。心里已经有了大概，说道：“莫女侠定然不在客栈了，说不定现在正和卓少侠一起行动。”
此言一出，却见苍穹派的几个年轻弟子挤眉弄眼，一副憋着快要笑出来的样子。
这些人，都是在凤城，看着莫小瑶“调戏”卓云飞的弟子。
“我就说，卓师兄和那位落峰派的莫女侠定然有什么。”一个弟子在背后说道。
众门派一听，看样子落峰派已经和苍穹派先下手了，毒公子只有一个，要是被他们抓到了。那这些人来这，岂不是给人家扬名立威做见证的了。风头怎么能让他们抢了去。人群之中，已经隐隐有了骚动。
“那日的黑衣人也还没来呢。”风广一听胡智德说，抓这个毒公子是件大事情，定然是举武林之力的。风广一见来人中，并没有那日万福林装扮的人，不禁喊道。
其实万福林来与不来，都是见很微妙的事情。
他们来了，无非是要见证一位江湖传奇人物的死期。
他们不来，无非是这条情报已经没了丝毫价值，商人不起无利之早。他们也犯不着摆出阵仗大摇大摆的出现。今日之事，定然会流传于江湖。
只是段天涯一听到万福林，不知怎么的，脑中闪过了莫小瑶似笑非笑的眼，以及那黑纱飘落之时无尽的惊艳。
是了，那时她便与卓云飞十分亲近了。
想到这里，段天涯不禁冷笑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