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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浣溪沙

《花草粹编》、《古今词统》等亦将此词题作《闺情》。而王仲闻《李清照集校注》等多种本子则将之归于“存疑”,似不必。

与“淡荡春光”、“小院闲窗”等篇什一样,此词亦属伤春之篇、怀春之什。

就文艺创作心理学研究结论而言:一个诗人在同一创作时期,往往会运用相同或相似的意象,以及相同或者相近的抒情方式。反过来说,也是成立的。

是以从前两首词,亦将之创作年代系于李清照17岁时(1100年)。

髻子伤春慵更梳,晚风庭院落梅初,淡云来往月疏疏。玉鸭熏炉闲瑞脑,朱樱斗帐掩流苏,通犀还解辟寒无?

髻子伤春慵更梳,晚风庭院落梅初——春天就要去了,这种感伤,让人懒得再去梳理自己的发髻。晚风吹拂,梅花花期即过,一片片地飘落在庭院。落梅初:梅花开始凋落。初:开始。

淡云来往月疏疏——淡淡的云彩亦如落梅在小院的上空飘动,月光稀稀疏疏,时浓时淡。疏疏:云彩遮月而使月光稀疏的样子。

玉鸭熏炉闲瑞脑,朱樱斗帐掩流苏——鸭形的熏炉里,瑞脑香放得好好的,却懒得将它点燃。真的是有些清冷啊,不如早些睡吧。可是连将斗形小帐放下来的心绪都没有,小帐上的流苏依旧被帐子遮着。玉鸭熏炉:鸭形的熏炉。熏炉:古代用作熏香和取暖的炉子。朱樱斗帐:朱红色小帐,因形如倒置的斗,故曰斗帐。流苏:用五彩丝线制成的穗子,常用作车马、帷帐的垂饰。

通犀还解辟寒无——挂在小帐上的犀牛角,还能不能为我避寒呀?通犀:犀牛角的一种,也称通天犀。据《开元天宝遗事》上卷载,这种犀角能发出暖气,是“辟寒犀”。解:懂得,能够。辟寒:即避寒。

主题词:伤春。

吟诵方式:将伤春感怀融于情景描写之中。

人物状态:慵。

直接原因:没心情。

根本原因:闺愁。

渔家傲

此词为李清照早年所写的一首咏梅词。以梅自况,自是显明;而“香脸半开”及“玉人浴出新妆洗”云云,语意双关,却也极有可能隐喻即将开始的新婚。

是以此词当写于李清照18岁(1101年)和赵明诚成婚前的日子。

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珑地。共赏金尊沉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

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报春的信使在白雪中开放,原本清瘦的梅枝如今银妆素裹,异常丰腴;枝上缀着朵朵红梅。春信:报春的信使,指梅花。梅开冬春之交,被认为是报春之花。亦有解为“春天的信息”。至:到来。寒梅:此指腊梅,属腊梅科。花芳香,外部黄色,内部紫褐色,腊月开花,是著名的观赏花木。琼枝:玉枝,因积雪而变白的树枝,词中指梅枝。腻:肥,丰润。

香脸半开娇旖旎——像美人香脸一样半开的梅花,娇美秀丽。香脸:也称香腮,古代指美人的脸,这里指梅的花朵。旖旎:轻盈柔顺的样子。

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就是在庭院中间,梅花开放了,仿佛如玉的美人沐浴出来,穿上新衣一般。当庭际:在庭院中间。当:在。际:中间,里边。玉人:指美人。唐·元稹《莺莺传》:“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这里用以比喻梅花。

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珑地——梅本就美极了,可是造物主还是偏爱它,特意让明月如此玲珑、皎洁地照着,疏影横斜,更增加了它的美。造化:指大自然。《庄子·大宗师》:“今以天地为大炉,以造化为大冶。”唐·杜甫《望岳》:“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亦有解为“自然界的创造者”,或释为天公。故:有意,特意。玲珑:明亮的样子。此指月色清朗。地:口语,无实意。

共赏金尊沉绿蚁——那就让我们一起来赏花吧,用金樽斟上绿蚁酒,边饮边赏。尊:同“樽”,酒杯。沉:使某种东西向下落,这里可解作痛饮。绿蚁:酒刚熟时,酒面泛起绿色泡沫,形同蚂蚁,因而人们便以此来指代酒。亦作“浮蚁”、“碧蚁”。唐·白居易《雪夜对酒招客》诗:“帐小青毡暖,杯香绿蚁新。”

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不要怕醉,此花和所有其他的花不能相提并论,为它一醉是值得的。莫辞醉:不要以酒醉为借口推辞。

李清照是特别喜爱梅花的,在其现存的似可确证的四十七八首词作中,咏梅篇什便有八九首,几占五分之一。而在这些“梅词”中,此词又可算作咏梅之始。

是年,李清照婚事已订,就要成亲。那些“玉鸭熏炉闲瑞脑”、“髻子伤春慵更梳”、“醒时空对烛花红”的日子已经过去,晦暗不明的愁情闺怨,为“香脸半开”、“玉人浴出”、“造化有意”的自信欢情一扫而空,于是词人欣然提笔,以写梅而咏人,借赏梅而自赏——“春信至”、“琼枝腻”、“娇旖旎”、“新妆洗”、“玲珑地”、“共金尊”、“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真个是景亮丽、气豪爽、情畅快、志高洁!

在李清照的创作中,像这样有些个“丈夫气”的词,确实是不多的。

还有一点是需要特别提及的:在此前所有的作品中,不管是怀春之作也好,纪游之篇也罢,其表现方式均是借景抒情、寓情于景,从不加入议论;而在这首词里,李清照却将议论入词,托物抒怀:谈“造化”,提倡议(莫辞醉),发评论(此花不与群花比)……不仅使此词陡增明快之色、豪爽之气;而且也为此后的咏物词创作开了先例。

鹧鸪天

闺愁顿逝、新婚即至的喜悦,亦激发了李清照对美好事物的憧憬和爱慕之情。首先是花,仿佛一下子便都绽放在她的面前:腊梅、桂花、芍药……李清照第一次发现:它们已不再像庭院里的那些海棠,只是让她牵肠挂肚,愁情万端;这所有的花,都不再是身外之物,而是她自己!

于是在新婚前后的这些日子里,她便集中地写了不少咏花之作,包括前首咏梅(《渔家傲》),此首咏桂,以及此后的咏牡丹(《庆清朝》)等词。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梅定妒,菊应羞,画栏开处冠中秋。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

暗淡轻黄体性柔——桂花是淡黄色的,不仅不浓艳,甚至谈不上有明亮的光泽;然而其体性却是温雅柔和的。体性:本意是指人之体貌和性情。《商君书·错法》:“夫圣人之体性,不可以易人,然而功可得者,法之谓也。”这里借以论菊。

情疏迹远只香留——桂树多生长于人迹罕至的深山,就像隐士一般,生性淡泊,踪迹隐逸,然而它浓郁的香气,却并不因此而消失、甚或减弱。

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何必非要那种被世人当作“名贵”的浅碧或者深红之色呢?桂花本身就是第一流的。

梅定妒,菊应羞,画栏开处冠中秋——梅花定当嫉妒它,菊花也应自愧不如。中秋时节,它在庭院画栏里盛开,其美冠绝群芳。画栏:饰有彩绘的栏杆,此处指用彩栏围护的桂花。唐·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画栏桂树悬秋香,三十六宫土花碧。”冠:超出众人,位居第一。

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诗人屈原是不是太无情思呀?为什么当年写作《离骚》时不将桂花收在里面呢?可煞:表示“是不是太……”之意。可:是不是,疑问词;煞:太,甚。

其实,“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的屈原,在以辟芷、秋兰、秋菊、芙蓉、芰荷等等自况或况美之时,也还是多次咏及桂花的,《离骚》有云:“杂申椒与菌桂兮,岂惟纫夫蕙芷?”又曰:“矫菌桂以纫蕙兮,索胡绳之。”可是熟读诗书的李清照还是发了“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的议论。这确实是一件出人意料、却又是值得探讨之事。

可是就现在所读到的相关注评中,却鲜有人说及此事。徐培均言“未审清照”“何以如此”……其他的评注者则均将此事回避。或许这真的是很难说明之事。

试想,将之归于李清照没读过《离骚》或读而未出,无疑是不妥当的。明知故议,那就只有可能是词人有意错说、以引起人们对屈原和“内美”、也就是对自己和桂花的注意(这多少有些类似于当下媒体的“抢眼球”吧),从而将人的关注点引到她和屈原的一致性(重“内美”)、甚或是超越性(“骚人可煞无情思”)上来,集中到对桂之“内美”的体悟上来。

我这样说,当然极可能是以心度腹、以蠡测海;但实际情况却是:如果不读李清照的这句词,我是绝无可能把她和屈原联系在一起、也绝对不可能会对桂花之高洁有如此深刻而又清晰的体味的。

当然,这同时也还得益于李清照的将议论入词,并且四句三议论(可谓竭尽议论之能事),以致让我们完全有理由把此词称之为“论说词”。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是全词的第一层议论。在这里,词人通过三组对比——桂花自身“色”与“性”的对比;“色”与“香”的对比;桂花的“暗淡轻黄”和其他花卉的“浅碧深红”的对比——或正面品评,或侧面比衬,含情于议中,于情中见议,进而得出论点:在世人的心目中,总以红为美,并将碧牡丹、绿萼梅视为名贵,但“我”的审美观却不是这样,我认为桂花才是美的、名贵的,是第一流的,因为它品格美;而品格美、内在美是最重要的。

第二层议论是:“梅定妒,菊应羞,画栏开处冠中秋。”李清照喜爱“玉人浴出新妆洗”的梅花,也爱“风韵正相宜”的菊花,然而面对“情疏迹远只香留”的桂花,却不惜让“梅妒菊羞”、以至所有秋花尽皆失色,为什么?当然还是因为桂之内美,而只有内美,才是最重要的。

第三层议论即是结句“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了。有注者说:“屈原当年遍集名花珍卉,以喻君子美德,惟独没有桂花,词人为桂花抱屈,批评了这位先贤,说他‘情思’不足。”有的注者则干脆说:“她敢于批评屈原‘无情思’,显示出一种不同凡响的勇气。”可我认为不是这样的(理由一如前面所说),这绝对不是“怪罪”,不是“批评”,更不是“贬低”。

李清照不喜欢大红大紫的所谓“名贵”之花。她喜爱雪里报春、“不与群花比”的梅花;喜爱淡泊自在、不汲汲于世俗荣利的桂花,并极为欣赏其质朴无华、留香于世的品格。事实上,这也正是她自己人生态度、审美观念和傲视尘俗的品性的写照,或者也可以说是她之所以能够成为一代宗师的根本原因吧。

〔存疑〕减字木兰花

从所写内容看,此词当写于新婚不久。但从词的立意、表述及风格等诸方面看,却也的确不似李清照作。或者也就只是因于这样的原因,此词便理所当然地成了历来争议甚多者之一。

赵万里辑《漱玉词》云:“词意浅显,亦不似他作。”

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1962年版《李清照集》附录案:此词汲古阁未刻本《漱玉词》及《花草粹编》收之,然词意浅显,疑非易安作。

这是一种意见,姑且称为“否定的”。

第二种是“中庸的”:

王仲闻《李清照集校注》云:以词意判断真伪,恐不甚妥,兹仍作清照词,不列入存疑词内。

靳极苍《李煜李清照词详解》云:这是新婚期间的形象,不必是清照作,也不排除是清照作。清照初期的作品,不见得能完全成熟,小瑕大瑜,还是可备一格的,且列为清照初期之作。

第三种是“肯定的”,人多,姑且列有代表性者:

陈祖美《李清照集新释辑评》云:对李清照的词作极尽攻击之能事者,莫过于王灼及其《碧鸡漫志》,但却道出了一个事实,即《漱玉词》中确有部分所谓浅俗轻巧之作,这一首就较典型。问题是对这类具有所谓闾巷、市井意味的作品,今天不能再多所非议。“女为悦己者容”,主人公为取悦于新郎,故意让他品评:是带露的红花好看,还是新娘的如花容颜更美。作为“闺房之事”,新娘此举不为过分,亦无甚低俗可言。时至今日,不应再以类似于道学的面孔,将此词屏于《漱玉词》之外。因为这类词比正统的“易安体”,更能体现词人对旧礼教的冲撞,而这种冲撞本身,正体现了一种新进的思想意识,也是词人“压倒须眉”(李调元《雨村词话》卷三)之处。

而徐培均、孙崇恩、范英豪等则言:“此词乐而不淫,轻而不俗,与李清照的思想性格颇为相符。全篇通过买花、赏花、比花,生动地表现了年轻词人的天真的态度、爱美的心情和好胜的脾性。读后颇觉生动活泼,富有浓郁的生活气息。”“蕴藉含蓄,形象鲜明,妙趣横生。”“体现了词人对自由天性的向往。”……

在这里,我想说的却依旧是:这首词极有可能并非李清照作。这当然跟“道学”与“礼教”无关(何况即使是“闺房之事”、以“容”“悦”人之举,似也不必非要拔到“冲撞”“礼教”或者“向往”“自由天性”的高度之上),而只是和词的立意及风格有关。而且也并非是浅不浅、俗不俗,是小瑕大瑜、还是瑜小瑕大的问题,而是“不合”:用词不合,表述不合,风格不合,韵味不合……是女调男声的不合,是类似于东北话和吴语的不合。

惟此,我觉得还是应该将之列为“存疑”的。

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在卖花担子上,买到一枝含苞欲放的梅花。一枝春:即梅花。陆凯《赠范晔诗》:“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就像泪珠挂在轻施朱粉的面颊一样,花瓣上还带着朝霞和晨露的痕迹。染:沾染。匀:艳丽的颜色,这里指红色。唐·李贺《兰香神女庙》:“密发虚鬟飞,腻颊凝花匀。”彤霞:朱红色的朝霞。晓露:天亮时的露珠。

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担心郎君看到后说:你的容貌不如这枝花美。郎:丈夫。猜:看。宋·辛弃疾《南歌子·新开池戏作》:“斗匀红粉照香腮,有个人人,当作镜儿猜。”奴:古代女子自称。

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于是偏把梅花斜插在鬓发上,只要让郎君比一比,看看到底谁美。云鬓:如云的头发。徒:只,仅仅。唐·李白《赠孟浩然》:“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比并:对比;放在一起比较。敦煌词《苏幕遮》:“莫把潘安,才貌比并。”

解读此词,如果只是解词而不解句,就不会如此强烈地体悟到词的毛病所在、词的毛病之大。

此词有病,病在有障,病在疙疙瘩瘩。

其一:“买得一枝春欲放”,“欲放”同“一枝春”(指梅花)或“春”(有注者解:春花)倒置,极别扭(一些注者可能正是感到了这种别扭,才将“春欲放”三字解为“指春花”,这样一来,整个句子的确就不别扭了,但作为词解本身却又别扭了),是文字障(此句之意的顺当表述应是:“买得欲放一枝春”、或“买得欲放春一枝”)。

其二:“卖花担上”、“奴面不如花面好”及“教郎比并看”(是口语,是白话)同“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是文人语、书面语)并用,即如文白交杂,油水未融,可谓语障。

其三:“犹带彤霞晓露痕”(一如徐培均先生所解“不仅显示了花之色彩,花之新鲜……恰到好处地烘托了新婚的欢乐和甜蜜”),却和“泪染轻匀”(仍如徐所解“花儿被人折下,似乎在为自己命运的不幸而哭泣,直到此时还泪痕点点,愁容满面”)并置,情不顺,理不通,是情理障。

……

此词不过44字,便有这多毛病;无论如何,都是李清照所不应该,也不可能为之的。

这也就是应该将此词“存疑”的理由吧。

浣溪沙

同前首《减字木兰花·卖花担上》一样,此词亦多被“存疑”,或干脆被排除在清照词之外。理由却也大抵相同,不外是“词意浅薄,不类易安他作”(赵万里)。

四印斋本《漱玉词》注亦曾另寻理由说:“此尤不类,明明是淑真‘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词意。盖既污淑真,又污易安也。”对此,且不说“月上”二句是欧阳修、而非是朱淑真所写,因而不存在“污”朱“污”李之事;即使说此词确是化用他词之意而作,也不一定就是“月影”二句;细细揣摩,倒是化用莺莺约张生诗《明月三五夜》更可能些——唐·元稹《莺莺传》记莺莺诗云:“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况且,此词情调意境、人物刻画及语言风格等诸多方面也都体现了易安词的特点,似不该将之“存疑”,更不该将其排除在《李清照集》之外的。

绣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眼波才动被人猜。一面风情深有韵,半笺娇恨寄幽怀,月移花影约重来。

绣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贴花如绣的脸庞莞尔一笑,就像盛开的荷花。头上斜插的宝鸭就像真的要飞一样,使溢着香气的脸颊更加美丽、更加生动。绣面:唐宋时的妇女面额及颊上均贴装饰花样。绣面就是面上贴花如绣。芙蓉:荷花的别称。常用来比喻女子的美貌。斜飞:一作“斜偎”。宝鸭:头上所插鸭形饰物。亦有解为鸭形熏香炉。香腮:美丽芳香的面颊。宋·陈师道《菩萨蛮》:“玉腕枕香腮,荷花藕上开。”

眼波才动被人猜——就是那一瞬间的眉目传情,便让人家看透了心底的秘密。眼波:目送秋波,眉目传情。猜:看。宽阔·辛弃疾《南歌子·新开池戏作》:“斗匀红粉照香腮,有个人人,当作镜儿猜。”

一面风情深有韵,半笺娇恨寄幽怀——脸上溢满恋情爱意,因而更有风韵。写封短信给他,娇情嗔语,说的是内心深处的爱恋和期待。一面:即一脸,整个脸上。风情:男女爱恋之情。深:很。韵:风韵,韵致。这里指标致、美。半笺:指短信。笺,信纸。娇恨:即嗔怪之意。

月移花影约重来——约他在月斜之时再来。月移花影:化用《莺莺传》中莺莺《明月三五夜》诗,既是指约会的时间(月斜之际),以暗指了约会的环境(花影丛中)。

词写青春少女幽会前后的情感体验。语言生动,格调欢快,写得直率,写得传神,写得富有青春活力。指责其“浅俗轻薄”不仅没有根据,而且毫无道理。

或曰“清照青年时,不可能有此约会”,因而不可能写这样的词;或曰“这仅仅是李清照借题发挥的题咏”,抑或是新婚后李清照写给赵明诚的戏作……其实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爱,是情爱,是情爱让一个初涉爱河的人如此陶醉,而又因此熠熠生辉、艳丽照人:她面如芙蓉,清丽秀美,掩饰不住的内心喜悦化作满脸灿烂的笑容。她回味起初次见面的那一刻,那一瞬间的秋波暗送,便一下子让人家看透了自己对于情爱的渴望(这也就是“眼波才动被人猜”一句的意思,写得妙,写得绘声绘色、惟妙惟肖,因而也就不可能不令历代评家赏识,清。田同之称其“真色生香”,极是),便有了第一次的幽会……

接下来,便是词的下片,写的是第一次幽会之后的情思和所为。幽会的甜蜜依然挂在脸上,爱恋和期待却愈来愈深,于是便写信于他,娇情嗔语,诉说相思,并相约“月移花影”之时再度相会……

综上可知,整首词的情感表述无疑是真挚的、到位的,既无浅俗之感,更无轻薄之意。同时,这种把幽会的过程放过,而将笔墨集中于对幽会之回味、期待的写法,既含蓄隐约,又细腻深入,无疑也非常清晰地显现了易安本色。

丑奴儿

此词最早见于明·杨慎《词林万选》卷四,无题;杨金本《草堂诗馀》题作《夏意》;《林下词选》、《历代诗馀》、《天籁轩词选》、《三李词》、《古今图书集成·闺媛卷》等均作李清照作。《花草粹编》题康伯可作,黄墨谷《重辑李清照集》、王仲闻《李清照集校注》同意此说,《全宋词》亦依此说收入康与之名下。

清·王鹏运四印斋本《漱玉词》题作“采桑子”,末注:“此阕词意肤浅,不类易安手笔。”赵万里辑《漱玉词》作为附录一,案云:“上阕词意儇薄,不似他作。”徐培均《李清照集笺注》归“存疑辨证”并“校记”曰:

今人黄盛璋《李清照与其思想》就此词辩曰:“无怪乎道学先生如王鹏运等就极力为她辩护,说‘词意肤浅,不类易安手笔’。但他们忘记与她同时的王灼早就如此说她:‘作长短句能曲折尽人意,轻巧尖新,姿态百出,闾巷荒淫之语,肆意落笔。自古缙绅之家能文妇女,未见如此无顾藉也。’而这两首词(案:指《浣溪沙》(绣面芙蓉一笑开)与本篇)清新浅近,并未违犯她的创作风格,除了封建的观点以外,没有什么理由能说不是她的作品。”此说可供参考。

甚感黄盛璋言之确凿,亦认为此词不必归入“存疑”。

晚来一阵风兼雨,洗尽炎光。理罢笙簧,却对菱花淡淡妆。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笑语檀郎,今夜纱橱枕簟凉。

晚来一阵风兼雨,洗尽炎光——傍晚,来了阵风,下了场雨,洗尽了白天逼人的暑热,天气变得凉爽起来。炎光:夏天的酷热。炎,热。韩愈《南山》:“夏炎百木盛,阴郁增埋履。”光:借以指气。

理罢笙簧,却对菱花淡淡妆——摆弄完笙簧,又对着镜子化了化晚妆。笙簧:泛指竹制的管乐器。笙:一种簧管乐器。簧:乐器中发声的薄片。菱花:指镜子,古铜镜中六角形或镜背刻有菱花的,叫菱花镜。后诗词中常以“菱花”为镜之代名词。唐·李白《代美人愁镜》:“狂风吹却妾心短,玉筋并坠菱花前。”宋·赵长卿《南乡子》:“共说春来春去事,凄凉。懒对菱花晕晚妆。”

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朱红色的衣衫很薄,冰雪般洁白晶莹的肌肤隐约可见,丰润而又娇嫩的身体散发着清香。绛绡:深红色薄绸。缕:古代指衣衫。冰肌莹:形容女性娇嫩雪白的肌肤。雪腻酥香:形容女性散发着香味的身体。

笑语檀郎,今夜纱橱枕簟凉——笑着对夫婿说,今天晚上纱帐里的枕席一定非常凉爽。语:告诉,对某人说。檀郎:对夫婿或所欢的昵称。唐·李贺《牡丹种曲》:“檀郎谢女眠何处,楼台月明燕夜语。”曾益注:“潘安,小字檀奴,故妇人呼所欢为檀郎。”唐·无名氏《菩萨蛮》:“牡丹含露珍珠颗,美人折向庭前过。含笑问檀郎,花强妾貌强?”纱橱:即纱帐,用以避蚊,因方形如橱,故名纱橱。唐·司空图《王官》诗之二:“尽日无人只高卧,一双白鸟隔沙橱。”枕簟:枕席。簟,竹席。

胡适曾说:“中国女子在文学史上占最高地位的自然要算李易安,易安何以能占这样高的地位呢?因为她肯说老实话,敢写她的生活。”此言虽是言其一点,不及其馀,但就一点而言,无疑还是非常到位的。

所以,我们没有理由把这首词排斥在“易安词”之外,因为这是李清照在说自己的生活。或者准确地说,是她和赵明诚恩恩爱爱的夫妻生活——

这是一个酷热的夏天,黄昏时分,下了场雨,洗净了白天的暑热,给新婚燕尔的夫妻送来一个清爽凉快的夜晚。小夫小妻也就纳凉消闲、摆弄起“笙簧”来。夫妻恩爱,心情极好因而不免格外投入。不一会儿,妻子便“薄汗轻衣透”,香腮亦被汗湿。于是便又对镜化妆、更衣,换上“绛绡缕薄”的丝织衣裳……

李清照便是选择了这样一个生活片断,赋予闺中少妇平日里重复再三、以致显得平淡琐屑的“理笙簧”、“淡淡妆”以特殊的意义,从而向世人言说了夫妻之间绵绵的情谊以及夫妻生活的无穷乐趣。

李清照的婚姻是美满的、幸福的,其程度或者也可以用胡适的话来说,即“他们的美满幸福使读者妒羡”;或者还可以说,是让她所处的那个时代的所有少妇妒羡的。因为她可以“笑语檀郎,今夜纱橱枕簟凉”——也即是说:今夜凉爽,宜于寝眠,宜于夫妻欢娱恩爱……此话搁在现在,自然算不得什么“无顾藉也”,更谈不上什么“荒淫之语”;但在当时,作为“缙绅之家能文妇女”,敢于如此“肆意落笔”,将闺中亲昵语、亵狎语写入词中,却也可以说是极其坦率而又大胆的。

这或许也正是李清照的伟大之处吧。她能够卓然于芸芸女子之上,成为文学史上不朽的作家,也不能说不得益于她的真性情与坦率大胆吧。

〔存疑〕浪淘沙

此首《诗词杂俎》本《漱玉词》收之,题作《闺情》;彭氏知圣道斋钞《汲古阁未刻词·漱玉词》、清道光二十年杭州刊汪玢辑、劳权手校《漱玉词汇钞》均收;清·沈瑾(公周)钞《漱玉词》、《续草堂诗馀》、《古今诗馀醉》、《历代诗馀》、《林下词选》等亦皆以为李清照词并题作《闺情》。

赵万里校辑《宋金元人词·漱玉词》及王仲闻《李清照集校注》列为“存疑之作”;《全宋词》依《花草粹编》收入赵子发名下。

窃以为,词是否真是赵子发作,这里不必管,但就词意而言,确乎似青楼词,写一男性作者对歌妓的爱恋与迷恋,故不作李清照词为宜。

姑且置此,以待辨证。

素约小腰身,不奈伤春。疏梅影下晚妆新。袅袅婷婷何样似,一缕轻云。歌巧动朱唇,字字娇嗔。桃花深径一通津。怅望瑶台清夜月,还照归轮。

素约小腰身,不奈伤春——这女子腰肢纤细、身材苗条,经受不住伤春的滋味。素约小腰身:言腰身细圆、身材苗条。素约,一作“约素”,指以素绢束腰。三国魏·曹植《洛神赋》:“肩若削成,腰如约素。”不奈:一作“不耐”,不能忍耐,经受不住。

疏梅影下晚妆新。袅袅婷婷何样似,一缕轻云——夜晚来临,她化了新妆,站在疏朗的梅影之下,仪态优美,风姿动人。袅袅婷婷:一作“袅袅娉娉”,形容女子苗条秀美,体态轻盈。袅袅,纤长柔美之貌;婷婷,秀美的样子。

歌巧动朱唇,字字娇嗔——她启动朱唇唱歌,很是灵巧,每个字都带着娇音。娇嗔:撒娇生气的样子,此指女子歌声充满娇情。

桃花深径一通津。怅望瑶台清夜月,还照归轮——就像传说中的刘晨、阮肇天台遇仙一般,我和她也曾一度相逢,互表心曲。而今夜却见不到她了,只能在月光下遥望她的居处,怅然若失,直到月亮西沉。桃花深径一通津:用刘、阮天台遇仙典故。南朝梁·吴均《续齐谐记》载:汉永平中,剡县人刘晨、阮肇,入天台山采药,望山头有桃,取食,下山得涧水饮之,见一杯流出,中有胡麻饭屑。二人相谓曰:“此去人家不远矣。”因过水,行二里,又度一山,出大溪,见二女绝色,唤刘、阮姓名,曰:“郎来何晚也?”因过其家,行夫妇之礼。住半年,求归甚切,遂从洞口出。自入山至归,已历七代子孙矣。津:渡口。瑶台:相传神仙所居之处。唐·李白《清平乐》:“会向瑶台月下逢。”归轮:行将西沉的月亮。轮,指月亮。唐·杜甫《江月》:“玉露薄清影,银河没半轮。”

曾有论者谈及古代艳词云,所谓艳词,大体可分为三类。一是直接描写女性的身体,二是以艳丽的字眼暗示女性的性苦闷,三是以香艳的语言暗示性行为。以此衡量,此词当可归入艳词之列。

上已述,这是一个男子写的词,男子是主体,女子则是客体,是被观照物……或曰,这是李清照模仿男性而写女子,但显然仍只是假设,况不合清照之为人。

还是那句话,不作清照词为宜。

庆清朝

此词是李清照词中较难解者之一。谓之难,是因为对于这首词吟咏的花究竟是芍药、还是牡丹,直到现在都仍无定论。

认为是咏芍药者的理由大致有三:

其一,细玩词意,有“就中独占残春”,可作为咏芍药之内证。因为在春天之百花园中,芍药开得最晚,所以又称为“婪尾春”,“婪尾”,即末尾的意思。宋·苏辙诗云:“一声啼画楼东,魏紫姚黄扫地空。多谢工怜寂寞,尚留芍药殿春风。”

其二,“绰约俱见天真”之“绰约”即指芍药。《本草纲目·芍药》云:“时珍曰:芍药,犹绰约也。绰约,美好貌,此草花容绰约,故以为名。”

其三,李清照所咏花卉不外江梅、岩桂、藕花、白菊等,它们都好比是人中的雅士,恬淡高洁,未见她对雍容华贵的牡丹有何好感。这恐怕与词人的审美情趣、品格爱好不无关系。

李杜案:以上三条,第一条最硬(尤其是引苏辙诗为证,芍药殿春风,是因为作为牡丹珍品的魏紫姚黄已一扫而空);第二条次之(李时珍毕竟是明代人,以其说论证宋词,终是以后证前,能证度弱);第三条多有破绽(这种破绽也至少有三:其一,未见对牡丹有何好感,只是因为不承认此词是咏牡丹的,若承认是咏牡丹词,那就能见到“好感”了。其二,牡丹和芍药本属同科,牡丹本身就另有名为木芍药,它们除了草本、木本之别以及花期稍有不同外,其他几乎一模一样,李清照断不可能因大家说它“雍容华贵”便心生反感。况且,事实上李清照是很看重“富贵态”的,她批评秦观词时所说“秦即专主情致而少故实,譬如贫家美女,虽极妍丽丰逸,而终乏富贵态”便可为证。其三,说审美情趣、品格爱好云云是对的,但这也绝不能成为让李清照连一首咏牡丹的词都不能写的栅栏。同他人相比,苏东坡一生写了三十多首咏牡丹诗词,而李清照只写了这样一首;同自己相比,李清照写了至少八九首咏梅词而只写了一首咏牡丹,这本身已足够证明其“审美情趣”和“品格爱好”了,似乎不必再强求她连一首都不能写。况且她写此词时,是在一个特定的时期,这个时期就是初婚后不久。初婚是一生中唯一能让人感到“雍容华贵”的事儿,一如牡丹盛开)。

也许正是由于这样的原因吧,我才更加注意主张咏牡丹者之说。而主张咏牡丹者,理由则大致有二:

其一,按前三句,该确定为牡丹。因“禁幄低张”可见不是高大的花木;“雕栏巧护”可见是很宝贵的花木;尤其“就中独占残春”,只有牡丹是残春时独占的。唐·白居易《卖花诗》“上张幄幕庇,旁织笆篱护”,说的就是牡丹,和此处“禁幄低张,雕栏巧护”同。李建勋诗:“携觞邀客绕朱栏,肠断残春送牡丹。”“绕朱栏”就是“雕栏巧护”。

其二,据宋·钱易《南部新书》记载,宋时有“三月十五日两街看牡丹,奔走车马”的风俗。词的下半阕就正是写李清照当年在京城汴梁赏牡丹时所见盛况。唐·李肇《国史补》亦说:“京城贵游赏牡丹,三十馀年矣。每暮春,车马若狂,以不耽玩为耻。”唐·白居易《卖花诗》:“帝城春晓暮,喧喧车马变。共道牡丹时,相随卖花去。”情形与此词描写正同。

李杜案:或者这里也还可补上“其三”吧:唐·白居易《惜牡丹花》云:“惆怅阶前红牡丹,晚来唯有两枝残。明朝风起应吹尽,夜惜衰红把火看。”唐·李商隐《咏牡丹》诗云:“寻芳不觉醉流霞,倚树沉眠日已斜。客散酒醒深夜后,更持红烛赏残花。”与李清照同时代的欧阳修亦有《咏白牡丹》云:“宿露枝头藏玉块,暧气庭面倒银杯。”李清照此词结句之立意、表述,均同以上咏牡丹诗相近。

由上所述可见,两家说法亦就如同牡丹、芍药本身,既各有其妙,亦无法取代。是以也就有了另说:“这是李清照的咏花之作,至于咏的是什么花,众说不一,有人说是芍药,有人说是牡丹。我们不必去考证,细细地欣赏它的娆娆美态就是了。”窃以为,此说固然省劲,却不可取。连什么花都不知道,还欣赏个什么劲儿呀?也就是说:考证是必要的。然而在没有证铁之前怎么办?似乎也还是只能暂定为是写其中之一吧。

在这里,姑且先按咏牡丹解之。

庆清朝:词牌名。他本多作《庆清朝慢》,恐误。《词谱》以王观《庆清朝慢·踏青》为正格,此词同王词在字数、句读上均有所不同,调名亦不同,兹作《庆清朝》。

禁幄低张,雕栏巧护,就中独占残春。容华淡伫,绰约俱见天真。待得群花过后,一番风露晓妆新。妖娆艳态,妒风笑月,长东君。东城边,南陌上,正日烘池馆,竞走香轮。绮筵散日,谁人可继芳尘?更好明光宫殿,几枝先近日边匀,金尊倒,拼了尽烛,不管黄昏。

禁幄低张,雕栏巧护,就中独占残春——禁风的帷帐低低张开,有精巧的朱栏护着,就是在这样的地方,在群花将尽凋敝之时,牡丹花灿然开放,独占了将尽的春光。禁幄:用来禁风的帷幕。亦多被解释为皇宫中保护鲜花的帐幕,就史实和此词整首的意思而言,均不贴切。“禁”字在此即使有“宫禁”之意,也只是说人们爱护牡丹,是以帷帐奢华一如宫中用物。雕栏:华美的栏杆。他本一作“彤栏”。就中:其中,在这(残春)里头。白居易《玉凤楼远望》:“自从秋来风景好,就中最好是今朝。”

容华淡伫,绰约俱见天真——牡丹花或是容貌素雅、恬静,淡然而立,或是体态柔美、婀娜,天生丽质,都显示出它自然纯真的本色。容华:容貌华丽。三国魏·曹植《杂诗》之四:“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淡伫:一作“淡泞”。淡,恬静的样子。《老子》:“淡兮其若海。”伫,久立。绰约:体态柔美、婀娜。汉·傅毅《舞赋》:“绰约闲靡,机迅体轻。”天真:不假妆饰,自然纯真的样子。

待得群花过后,一番风露晓妆新——等到群花都开过了,尤其是经过一夜风拂露洗之后,牡丹花便更像是晨起新妆的美人,清丽动人。过:开过。晓妆:晨妆。

妖娆艳态,妒风笑月,长翤东君——这娇美、艳丽的样子,让春风嫉妒,让明月绽开笑脸,让太阳也爱恋不舍,不忍离去,使得白昼变长了。妖娆:娇艳妩媚。三国魏·曹植《感婚赋》:“顾有怀兮妖娆,用搔首兮屏营。”妒风笑月:即“风妒月笑”,令风嫉妒,令月欢悦。翤:纠缠,留。唐·罗隐《西京崇德里居》:“进乏梯媒退又难,长随豪贵翤长安。”东君:指日神,出自《楚辞·九歌·东君》。因太阳从东方升起,故称东君。

东城边,南陌上,正日烘池馆,竞走香轮——在城东,在南边的小路上,正午的阳光,暖洋洋地照耀着园林中的池塘和楼台亭阁;散发着阵阵香气的车轮竞相奔走,川流不息。南陌:南边的街道。陌:街道。唐·李白《峨眉山月歌送蜀僧宴入中京》:“峨眉山月还送君,风吹西到长安陌。”正日:正午的太阳。香轮:即香车,贵族妇女坐的车。

绮筵散日,谁人可继芳尘——然而,等到为赏牡丹而摆设的宴席散尽之日,又有哪种花能够继牡丹之后尘,仍能让人们如此狂欢呢?绮筵:华贵、丰盛的筵席。芳尘:多被解为含有花香的尘土。虽无错,用在这里却不很合适。这里当解为“牡丹花之后尘”。

更好明光宫殿,几枝先近日边匀——听说已经有了更好看的,就是在明光宫殿里,有几枝樱桃已经在皇帝眼前先行熟了,红艳艳的……可那毕竟是果而不是花呀,况且也只是让皇帝看的(因而对于百姓来说,牡丹开过,说到底是没什么可以观赏、可以尽欢的了)。

李杜案:对于此句解释实为解意,添加了字面上并未显示的一些意思。这样解释,实是步靳极苍先生之“芳尘”。靳老先生云:“此句难理解,姑如下解之。‘明光宫殿’,汉时的建筑。据《三辅黄图》卷二:‘其殿皆金玉珠玑为帘箔,处处明月珠,金阶玉阶,昼夜光明。’‘日边’,指皇帝之旁。‘几枝’,花论枝,但不可能指牡丹,因牡丹花大,一梗一花。‘匀’形容它开得均匀。并且说的是继‘芳尘’者,当然更可肯定不是牡丹。那么明光宫殿中,先近皇上而‘匀’的是什么呢?唐·韩愈《和水部张员外宣政衙赐百官樱桃诗》:‘汉家旧种明光殿,炎帝还书《本草经》。’原来继牡丹芳尘的是樱桃。明光殿里的樱桃熟了,红艳艳的,一颗一颗大小均匀。所以说‘几枝先近日边匀’。可樱桃是果,不是花,因此这意思实际上是无花可继。”先生之学识才情,令人感佩,所言亦自成道理,是以从之并作详解。

“更好明光宫殿”可解为:更好(看)的在明光宫殿。明光宫殿:汉代有明光宫和明光殿,此处指北宋都城汴京的宫殿。几枝先近日边匀:可理解为近日边的几枝先匀。日边:喻指帝王旁边。这里说“近日边”而不说“近日”(即“近皇上”),可能只是为了强调“在皇上身边”,樱桃既在身边,那皇上也就必然在樱桃跟前。所以作如下理解似更合适,即:当世人犹在争相观看即将开过的牡丹时,皇帝已经开始在宫中观赏樱桃了。匀:在这里不作“均匀”解更好,当解为:艳丽的颜色,此指红色,也就是“熟了”之意。唐·李贺《兰香神女庙》:“密发虚鬟飞,腻颊凝花匀。”

金尊倒,拼了尽烛,不管黄昏——因而,在此牡丹未谢之日,就请尽兴地饮酒、尽兴地赏花吧!不管它杯盘狼藉不狼藉,不管它黄昏不黄昏。即使入夜,仍燃烛而观,直到把烛全都点完。金尊倒:金杯倒,形容酒尽人醉。金尊:贵重的酒杯。拼:舍弃,不顾惜。宋·晏幾道《鹧鸪天》:“彩袖执勤捧玉钟,当年拼却醉颜红。”尽烛:把烛燃尽。

如前所述,这首词当作于李清照与赵明诚新婚不久的一段日子里。那时候,他们就居住在京城汴梁。新婚的喜悦不仅让李清照的心境像牡丹一样风姿绰约、硏艳盛丽,也让她创作了现存于世的唯一一首咏牡丹词。

词的上半阕正面咏花,写透牡丹之娇贵、之容颜、之仪态、之魅力、之神韵。牡丹是娇贵的,因而有低低垂挂的帷幕和华美栏杆的悉心呵护;牡丹开在暮春时节,是“落尽残红始吐芳”(唐·皮日休《牡丹》),因而“独占残春”……如此说来,牡丹是不是骄横了些?当然不是,牡丹绽放时的美丽是天然的,她容颜素雅,姿态柔婉,天生丽质,纯真无瑕。当然也有这样的时候,就是“群芳”尽过,经过风吹露洗,牡丹即如同拂晓新妆的美人,更加艳态妖娆、清丽妩媚,让风儿也妒,让月儿也欢悦,让太阳也爱怜不舍,不忍归去。

自唐朝始,就有了倾城观赏牡丹的习俗。唐·刘禹锡《赏牡丹》曰:“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北宋·邵雍《洛阳春吟》也说:“须是牡丹花盛发,满城方始乐无涯。”……惟此,在词的下半阕,李清照便笔锋一转,以从容自然而又酣畅淋漓的笔调,描述了满城赏花的盛况。“东城边,南陌上”,宝马香车,来来往往;赏花的人或是兴致勃勃地奔走于池塘边、馆阁旁;或是摆开“绮筵”,饮酒赏花……然而,也就是写到这里时,词人笔锋又是一转,由写“看”转而说“想”:“绮筵散日,谁人可继芳尘?”

这的确是一个问题。而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却是没有能继牡丹“芳尘”的。

于是也就有了第二个问题:怎么办?这显然是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

所幸者是,面对这样的问题,李清照既无悲哀之叹,亦无悲观之论,而是以珍惜现在,尽兴饮、尽兴观赏作结:“金尊倒,拼了尽烛,不管黄昏。”……这样的情形、这样的结语、这样的豪气,对于此时此境中的李清照来说,势必乃自然而然之事。

或者也就还是那句话吧,因为新婚(此时),因为牡丹(此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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